《幼微志》梁慕

3、流民

　　张大官人再也没有出现，而娘亲却怀了身孕。我被表姨，不，现在该叫她大娘了。我被她盯得紧紧的，每天跟着她学着怎么操持家务。她只要盯紧了我，就不怕我娘亲逃跑或者自尽。其实，我娘亲从没想过自尽。但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失去了贞洁，确实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尤其是这个女人心中深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大娘说只要娘亲生下了儿子，就把卖身契还给她，以后不愿意走的，就留下来做个正经妾侍。实在要走的，她也不拦着。可老爷却不这么，老爷说等我娘亲生下孩子就送我们走，走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
　　我娘亲心中充满忧虑，即便这里的日子十分安稳，可她的眉头依然展不开。
　　后来，听说长安发生了地震，娘亲自此心中就不那么恨张大官人了。虽然他是为了钱财，将我母亲卖给了他的“表姨”，可到底我们因此逃过一劫。
　　不用饱受流离之苦，也不用忍饥挨饿。甚至闲暇时刻，娘亲还能拿出我爹爹最喜爱的那些诗词，逐字逐句的教我。在离后门不远的地方，一群流离失所的乞儿正分食着大娘送去的杂水。他们算是比较幸运的了，毕竟这水里还漂着些油星儿。但他们能分到的食物越来越少，因为乞儿又增了一倍。想起旁人饿死的惨状，他们更加迫不及待的吞下手中的食物。
　　与他们相比，我们是何等幸运！
　　这一日老爷和大娘带着娘亲和我去郊外还愿。大娘无子，曾多次到郊外的兰山寺里求子。如今虽然举国上下不允许礼佛，可这种崇敬已经深入骨髓。老爷虽然心里担心，可架不住大娘敬佛的心愿，到底是雇了一辆马车，拉着我们三人出城。
　　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有个守城的士兵问我们为什么出城。
　　老爷说：“春来无事，出门郊游！”
　　那士兵嗤笑道：“郊游！什么时节，你们还去郊游！算了，算了，随便你们吧！”他挥一挥手，就放我们出城了。
　　官府的人惯会为难老百姓，大家见他放行，便忙不迭的打马前行。
　　一路上，大娘给我们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娘亲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正是春耕十分，一路的花红柳绿蝶飞舞。娘亲兴致颇高，不断指着这个红花儿，那个绿朵儿让我瞧。我突然想起来，娘亲自从有了身孕，已许久不念“胡不归”了。
　　到了山下，马车停住了，老爷却不叫我们下车。我听着车窗外，老爷跟赶车的倌儿说：“我去看看，你们先停在这里，别下车！”
　　不一会儿老爷又回来了，他气喘吁吁的跟赶车的倌儿说：“快走，快走！这里都是逃难的流民！”
　　可哪里还走的了？只听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我们已经被流民包围了。难怪那守城的士兵要笑话我们，这当真不是一个郊游的好去处，可现在后悔已晚！
　　我们仅有的一点干粮被瓜分了，他们又要抢了马儿去杀。老爷见赶车倌儿死抓着马缰不放，就在他耳边轻轻说：“你要是不准杀马儿，怕就要杀了我们吃肉咧！”倌儿一听就松了手，转身就往城里跑。
　　老爷一手携着大娘，一手扶着我娘亲，也没命价儿的跑路。我跟在他们身后正准备跑，却被一个男人一把抱住。
　　那男人把我高高举起来，说：“就是她！那场地震就是阎王爷来收她的，可她却提前跑了！可怜我的莲儿才3岁，就做了她的替死鬼！呜呜呜呜！”
　　我不认识这个男人，却能听出来他说的是长安话。我娘亲奋不顾身的扑过来，想把我夺回去。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哪里抢得过一个身高七尺的男人呢？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明白了，他们都是从长安逃过来的。就在我们娘儿俩离开不久，那里就发生了地震。楼宇坍塌、家破人亡，活下来的人凶残如虎又贱如蝼蚁。
　　一时间，那些从长安来的流民都在咒骂我这个妖怪！老爷和大娘苦苦拉着我娘亲，可她又怎么可能舍下我呢？
　　老爷见情势越来越难以控制，连忙站到一块石头上喊道：“我家有粮！你们跟我回家，我开仓放粮！”
　　人群中竟响起一阵欢呼。
　　举着我的那个男人，似乎是个打头儿的。他反问道：“我们进的了城门吗？你少糊弄人了！”
　　老爷拍着胸脯说：“进的了！我说进的了，就进的了！县老爷是我堂兄，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会让你们进城的！”
　　流民将信将疑，说什么的都有。最终他们用绳子拴住我们，拉着我们去城门口。如果县老爷不开门，就在城门口杀了我们一家人
　　结果，县老爷果然没有开门。可他们也并没有杀我们，因为城墙上的箭羽飞流而下，每个人都自顾不暇。
　　突然，一支箭羽向娘亲飞来！我来不及呼叫，就见大娘向娘亲扑了过去，那支箭羽径直插入大娘的后背又从前胸钻了出来。大娘临死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嘴巴动了动，似乎是在说“孩子”。老爷一把揽过大娘的尸身，只看了一眼，就呜呜的哭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他一边哭，一边用箭羽割断了系着我们的绳子。口中喃喃道：“报应，报应！一切都是报应！你不在了，我要儿子做甚呐！”他朝我们挥手道：“走，你们走！快走！”
　　娘亲似乎是有些不舍，可到底牵着我的手，往箭羽射不到的地方跑去。

作者有话说

　　剧情不牵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