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着型滞销货物》栗子白米糕

5、匿名信

　　千烨来到贵妇身边，大方地询问她想点些什么。
　　看向窗外灌木丛的妇人转头像是才注意到他似的，缓缓打量着，道“我要找的不是你。”
　　千烨猜想或许她是把自己和某人弄混了，“是比我高些，比我头发长一些的服务生吗？”
　　妇人点点头，“好像是。”
　　“抱歉，他今天没有来上班，您找他有什么事吗？”姐姐，这里可不是牛郎店啊。
　　“我过来是想把这个交给他的。”妇人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似乎是厚厚的一叠什么。
　　千烨想，我大概知道那小子的钱从哪里来了，这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交易……
　　“我想你是误会什么了吧”妇人的语气冷静，“这只是一笔酬劳，作为他提供写作素材的稿费。”
　　“写作素材？”
　　“没错。你大概有注意过经常到这个位置坐着写作的一个男人吧。”
　　千烨回想，确实是有一位戴着眼镜的脸色苍白的青年常客，总会到最里的这处角落用传统的纸笔写着些什么。
　　“我是他的爱人。”妇人道，黑纱遮住她的半边脸，一丝忧伤从她飘忽的眼中浮现。“昨晚他刚刚过世，遗书里交待了这些。”
　　“这样啊……请节哀”千烨没有注意到映树那小子居然还和过世的那位常客有过接触，有点在意这小子究竟提供了什么“写作素材”才拿了这么丰厚的一笔钱，总该不会是那些烂桃花吧……“我就是你要找的人的朋友，需要我帮忙联系他吗？”
　　“那再好不过了。……其实我找他不仅仅是为了给这笔钱。”妇人看向千烨，似乎对他比开始时多了一份信任，“我在整理我爱人的遗稿时，发现了一封信件，收件人似乎是他，白映树对吧？”
　　“信？是什么内容？您打开看过了吗？”千烨问。
　　妇人侧过头，皱了下眉，“……没有。我想请你帮我看一下信件的内容，我不确定这封信应不应该交给你的那位朋友，因为我的爱人过世前似乎也犹豫不决了一阵子。”
　　什么情况？不知道信的内容？还不确定应不应该给映树？千烨的脑子里充满了问号，现下的氛围有些诡异，叫人理不清头绪，不知从哪里发问，于是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妇人的请求，“可以是可以……”
　　总不会是把遗产都留给那小子的信吧？千烨开始胡思乱想，勉强想了个靠谱点的方向。
　　可是等他展开信，快速浏览完信上的内容，却脸色一变，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信上写的居然是让白映树处理掉羽弥，却没有点明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将羽弥比作潘多拉，会带来灾祸。倒是详细地写明了如何利用人造人的弱点、避开出厂公司和她本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做到完美的毁尸灭迹。
　　读的过程千烨中自动代入原主的形象，于是想象更为逼真惊悚，不知不觉间已汗毛直立，吓出一身冷汗。
　　“您当真没看过信上的内容？”千烨对她的话表示怀疑，只有看过信的人才知道把信交给收信人，后果十分危险。
　　贵妇露出疑惑的表情，看来并没有说谎，“我没看过信，信上写了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缘由的情况下，我想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既然寄信的原主没有告知自己妻子真相，或许也有自己的隐情在里面。
　　“那，可以把信交给他吗？”妇人提问。
　　虽然千烨不知道这位常客和映树私下里聊过些什么、了解映树和羽弥到何种程度，但现在把信交出去，一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映树根本不凭生人一封信对羽弥起疑，若信所言属实，反而会让羽弥起疑，置映树于险地。
　　二是这封信在普通人看来根本是引诱犯罪，这要是事情败露了，等待映树的就是死刑——比历史书上的死刑更可怕的，被清除记忆后关在封闭的监狱似的星球上，直到施暴者的痛苦与被害者等值，才能服刑期满，回归社会。
　　就算映树真的照信上所说成功“处理”掉“你身边那个羽系人造人”，也不清楚羽弥背后势力盘综错节的时跃集团会有什么举动。
　　仔细想想，突然出现的停产型号人造人，为了助其融入社会，公司在她外观、档案上做的非法改动，看似都能自圆其说，实则暗藏幕后利益和灰色交易也说不定。
　　还有一点——千烨自身或许也已陷入危险中心。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在没弄清您先生的用意前，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千烨不自觉语速加快。
　　妇人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很快又平静下来，“好吧，看你的反应似乎不是一般的事情。”
　　“您今天来这里，映树……我是说我那位朋友他知道吗？”
　　妇人摇头，“不，他并不认识我，我几乎很少出门。这稿费，本也是我爱人计划，等书出版后再给他的，虽说没和你朋友有过约定。可惜他没等到那时候……”妇人顿了顿，“我爱人有写人物小传的习惯，喜欢记录接触到的人的外貌性格、语言举止，以供写作之用，我是通过这个找过来的。”
　　“那就好。请您先不要和他接触，也不要告知他您和您先生的情况，如果信得过我，可以配合我先把您先生写这封信的用意调查清楚吗？这封信似乎也涉及到我的安危，我无法坐视不管。”千烨一脸严肃。
　　对方淡定地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是很懂你说的什么，但我爱人生前，确实是个叫人琢磨不透的人，我也有点想查清他的一些用意。看来我们可以合作弄清一些事。”
　　同盟很快就建立起来，妇人收起钱和信，接过千烨手里的纸笔留下了联系方式，然后撕下来捏成一团塞给他，“我最近有很多事要处理，抽不开身，但如果你有想了解的东西，可以随时发邮件问我。”说完拎起皮包起身欲走，凑近他耳朵道“下次碰面可以选个没有你朋友出现的地方。”
　　千烨装作无事地回到前台，眼睛也不跟随黑衣妇人的身影。
　　当八卦的莫宇学长盘问起他的时候，只说“那位客人发现没有她要的东西就走了。”学长便也没再过问。

　　下班以后，一直想事情的千烨觉得今天的工作比往常还要累，再加上回到宿舍以后还要独自面对那两个，早已被自己代入人设的室友——一个是无知无觉的傻白甜人类，一个是装成傻白甜的邪恶人造人。
　　他在心里撺掇着:要不让这两人搬出去住？甚至开始埋怨学校为啥要把宿舍建得那么大，像个单身合租公寓一样，再加上整栋建筑的家电是由云计算控制，连个宿管大妈大爷也没有，搞得大家都觉得在校内同居是无比正常的事情。
　　“欢迎回家～”羽弥在门口站着欢迎他，却把他吓得脚下一滑。
　　本想着让基友慢慢习惯羽弥的存在，但现在看来羽弥的努力毫无作用，对方反而由不耐到惊吓，映树不解道，“羽弥都来好几天了，你怎么还会有这种反应啊？她这么可爱你都能被吓到？难道你害怕异性吗，不应该呀……”
　　千烨掩盖住面上的慌张，他清楚自己是个不擅于撒谎，也瞒不住事情的人，只得往话语简短来。
　　“跟她没关系，我没注意脚滑了而已。”
　　“哦，那你过来吃饭吧。”映树把千烨当做家人一样招呼着，毫无疏离感，甚至会和以前一样，习惯性地等他一起吃饭。
　　“今天你没去打工啊。”千烨装作不经意的一提。
　　映树想了一会儿，似乎打工这件事不存在于他人生字典里，“哦，你说打工呀，没去，我请假带羽弥去游乐园玩了。今天我才发现以前的周末都白过了，还是和女朋友一起出去约会比较爽。”自从羽弥来了，千烨不止一次看到映树脸上这种冒傻气的笑，果然恋爱使人减智。
　　“就问你哪天没觉得以前白过了？”千烨酸道，“对了，问你下，羽弥她来多久了。”
　　虽说两人都没有时间观念，但似乎映树还要更严重一点。
　　“至于想那么久吗？”千烨忍不住说。
　　“没办法啊，和羽弥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感觉既漫长又短暂啊，虽然认识了不到半年却感觉像认识了十多年～”映树看向羽弥，后者嫣然一笑。
　　作为【真·认识十多年】的基友，千烨有点吃不下饭——麻蛋，老子不是来听你在这里说狗屁情话的！
　　“映树映树，纪念日哦～”羽弥提醒着。
　　傻子白映树这才想起来，“9月23日！在那个多云微风的宁静午后我们邂逅～”
　　千烨看他念天气预报一样的肉麻说法，吐槽，我怎么记得那天天气不咋好啊。
　　“那今天10月26了……”千烨咬着筷子，想，所以在这期间映树和那个作家究竟谈了些什么，让他判定羽弥很危险？
　　“怎么了？”映树好奇一问。
　　“没事儿，吃你的饭。”千烨敷衍道，映树却把这理解成对自己态度不好，有点生气地说，“莫名其妙……是你先问的我欸，你最近是不是内分泌失调，怎么老是对我这个态度？”
　　“真没事啊”千烨动作一滞，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基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白映树一时语塞，羽弥也不好插入到其中说什么，据她观察，这两个人的关系“复杂莫测”。
　　屋内反常地被死寂填满。
　　想了想，觉得是自己的擅作主张导致如今局面的映树想挽回在他看来已是岌岌可危的友谊，于是打破了僵局“我听时律说……你也准备定制一个人造人？这是好事啊，我想，等你和她一起生活了以后一定会理解我……们的，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回来和我闹脾气……”映树脸上扯出一个无奈又真诚的笑。
　　千烨听他讲得语重心长，很想摇醒他:这一切可没那么简单！天上掉馅饼的一般都是骗局啊！
　　“哦，是这样没错，我今天刚去做了适配测试，说是半个月以内就能送到了。”千烨实话实说，心里却想，现在退货根本来不及了吧？时律你个大骗子！
　　“要有新家人了吗！？羽弥好期待哟！”羽弥拍了下手，看起来很兴奋。但在千烨看来，恐怕她早就知道会有个人造人“同事”入住，和她一起监视“愚蠢的人类”。
　　阴谋论的脑洞一开，她的一举一动在千烨眼中都别有深意了，包括她一直以来这么孩子气的言谈举止，都像是一种迷惑和愚弄。
　　“那孩子会是什么样呢？一定很漂亮很可爱吧～”羽弥像是变相地在夸自己，“这样映树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可以和她在家里玩了，彼此照顾的话，可以一起出门逛街也说不定～感觉会很有趣呢～”可能是怕映树吃醋，她还把头往映树的肩上一歪，“当然我们会在家里一边想念你们，一边等你们回来的～”
　　千烨算是知道为啥羽弥会受咖啡厅大龄宅男欢迎了——你出厂属性设定就是“媚宅”吧，还是过时停产版本的。
　　不过戏还是要演的，千烨代入自己今早时还很雀跃的心情，冲羽弥笑笑“你们能好好相处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平时比映树忙，不像他陪你有那么多时间，c077心情不好的时候希望你帮我多排解一下。”
　　千烨观察羽弥听到“c077”时的反应，只见她竖着食指放在脸颊边，眼睛看着斜上方思考，道“c077？和我是同一批出厂的哦，我是c216，不过……”像是有自己的困惑，羽弥嘴撅了撅，然后用力摇了摇头，“不想了不想了啦，一想这些就头疼。”
　　“头疼”？这是什么故障表现吗？千烨想，一般人造人如果没有植入虚假的“童年回忆”，是无法回想起在生产厂房时的场景的，比如，自己如何诞生的记忆。连那点儿作为婴儿本能，来到世界时恐惧的哭泣记忆，也是要被抹去的，和人类不同，她们是不会对“存在”“诞生”“意义”“生命”这些哲学问题恐慌迷茫的。
　　一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出格或自毁行为，二是太像人类了也不好。
　　而这些知识里唯独没提到“头疼”这一反应，或许是记忆抹除用了劣质药物？
　　再加上羽弥表现得只是在向映树撒娇，千烨觉得自己是多想了，黑衣贵妇的那封信实在是让他有点草木皆兵，说不定写信的人只是了解了个皮毛得出了错误的结论呢。为什么自己就要轻信呢？
　　时律不也说过，羽弥和c077是有瑕疵的，就像上上世纪还有恶趣味的编程人员给机器人的语言程序里编写“我要毁灭人类呢”，没准是作家自己职业病犯了妄想过头了呢。
　　就凭羽弥一个恋爱脑人造人，整日和映树形影不离，她还能有空毁灭人类不成啊？况且把她们放出来的时律他们家公司总不可能干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吧，自己幼年时那场机器人暴动的平息可是有他们公司的功劳的，不管怎么说在公众眼中都是一个立场正义、没有野心的形象。
　　要么，时律真的骗了自己。如果当时是他编的谎言，其实很好查证，公司经济状况，高层动向，对比下数据新闻就能了解一二。
　　要么，时律也不知道羽弥到底危险在哪里，他只知道他父亲托他出掉的那批货“问题不大”，反过来，万一是“大有问题”呢？
　　如果因为某种原因无法销毁，是不是放在身边观察比较合适？这就是他要我上交观察报告的原因？？
　　千烨觉得自己慢慢逼近真相了又觉得没有，他不清楚这危险的范围是多大，因为至今也没有出现人造人杀害其契约主人的任何新闻。
　　人造人根本不会对自己或其他生物产生杀意，顶多会像机器人为了遵守机器人准则死机一样，会在特殊情况陷入休克状态昏迷，然后很快被厂商回收检查救治罢了。
　　千烨最后的结论是——既然羽弥身上没有突破口，也只有等c077出现时亲自检查一下异常了。
　　很讽刺的是，千烨白天还在同情c077滞销货的遭遇，现在却有点给c077做个全身检查、开个刀、排个雷试验品般对待的念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