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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chapter.9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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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好日子,如果不是实在头痛到难以忍受,青木良不会选择在半夜去医院急诊。
——一个人,一个足够破旧的小提琴盒。
赤足上了二楼,唤醒还睡意朦胧的妹妹。
“你下去陪着母亲休息吧。”
女孩子答应的迷糊,而等她半闭着眼睛,钻进正屋未有沉睡痕迹的半边被褥当中,只有玄关处传来了声轻轻落锁的“咔——”。
融雪滴下屋檐,北海道的晚樱,尚要花费月余才会绽放。
……
樱井脸色很差。
在休息途中出了乐屋,接过一条来电之后。
多年刻进骨子里的专业素养,依旧不容怀疑。但结束录制,当他穿上显然由manager专程准备的肃色西装时,其他四人还是默默交换了困惑与探究的眼神。
——青木良的母亲过世了。
就在儿子新婚后的第二天傍晚。
没有子女陪伴在侧,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是沉默的,如同被风吹灭了烛火。
医院最后的确定诊断,草草录下“自然死亡”四个大字。
人世总离别。
樱井翔再次来到这座老宅,迟来的春天刚至,漫天星辰都是城市里难以得见的莹莹光辉。
正如气象预报的推测,明天还会有一个晴朗天气。
而只曾见过两面,甚至从未正式拜访过的那位长辈。
已经永远将脚步停在了今天。
猝不及防,又百感交集。
“死亡会带给她解脱。”
通身穿着墨黑的青木良,碎发一丝不苟挽在耳后。不与人行礼时,腰与背足都是紧绷的直线。
“小蕴,你和我都明白。”
远远望见樱井的双眼,没有哀伤,也没有任何哭泣过的痕迹。
她将他带上二楼。
有些决意,在提着小提琴箱重新回到老宅时,便被重新确定了。
“我父母已经快到了。”
只是顺从良的脚步,过度狭窄陡直的木质楼梯,显露着所有老旧事物的陈腐气息。
“抱歉,东京那么远,真的太麻烦他们了。”
无论是前来送故友最后一程,还是旁的深层思量考虑,百忙之中两位长辈拨冗,都将表达樱井家对待青木良的尊重。
翔君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袖下颤抖冰凉的指尖。
“小良,今晚我陪你通夜。”
青木优上午便回了学校,得知消息后也只能赶上明天的告别式。况且她年纪还小,上有哥哥姐姐可以撑着,青木良与青木蕴便都不希望过多的让这孩子悲伤。
所以能够守灵的,也仅剩下姐弟二人,还有才做了新妇,又怀着身孕的弟媳青木美季。
“…好…”
她喃喃似梦呓。
将最后结束用餐的亲友送走,良向诵经的大和尚封好御布料。又给前来帮衬的殡仪人员拿过交通费,并约定了明早告别式开始的时间。
所有都安置妥当,静静看着院落空旷处半晌,青木良才走到仍跪坐灵前的弟弟身边,低低出声。
“小蕴,有个人我想向你介绍。”
十五级台阶,青木蕴踏过17年。
“母亲,母亲见过他吗?”
凑近鼻翼的烟圈,火光于脸侧照出光点。
刚做了丈夫的27岁男人,脚尖敲击木阶,高度卡在电灯摇晃的将亮不亮处。
他看上去很憔悴,杂乱的胡茬还有肿胀的眼睑。
“是像你一样高高在上的东京人吗?”
“随随便便就可以用钱来摆平一切?”
她中指的订婚戒,美季口中难以置信的天价数字。
在青木蕴还欲用更愤怒的声音来质问这一切时——
“啪!”
半截香烟掉落,火星未熄,又被人狠狠碾过。
“你是在侮辱我们的父母,还有……你自己。”
“小良!”
巴掌仍高举着,青木良以一种并不正常的前倾姿态立在楼梯间。樱井翔夺门而出,抓住她的肩膀时,甚至感觉到了锋利胛骨如同开刃的刀片。
在陌生急切的男声里,青木蕴迟迟感受到疼痛,还有姐姐近乎没有温度的右手。
[那是绝望。]
樱井无法在良惨白灰败的脸色下,再去维持平日宽容大度的好形象。
他将她整个抱起,并没有理睬一旁神色怔愣的年轻男人,只是弯着腰搂紧爱人,安放到先前待过的房间。
“…你是谁?”
不可能不认识的国民脸,但青木蕴却像犯了傻,在樱井翔要关上走廊和室内连接的拉门时,一把拽死扶手,用力留出可以对视的空隙。
“我?”
回过头看良,眼泪无声无息爬满她整张脸。
“我是青木良的未婚夫。”
曾被无数人评价“修长完美”的左手,那原本空无一物的第三指上,有了枚朴素的戒环。
翔君狠摔上门。
……
……
樱井夫妇默不作声行进院落。
灵堂里跪坐着三个人,青木蕴夫妻,还有错开两块坐垫距离的青木良。
“小翔呢?”
上过香完成了祭拜,主客互相见过哀礼之后,翔君母亲扶住随着他们往廊下走,步伐间有些站起不稳的良。
“现在可能还有客人,所有他暂时去了二楼。”
她想要去叫他。
“不必了,你也得顾好自己的身体。”
又摸摸青木良的手,樱井夫人吃了一惊,立刻把自己的披肩解下,搭到她背上。
“傻孩子,你母亲心里的苦,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是解脱了啊。”
听着妻子压低声音的急急解释,翔君父亲也看出良与兄弟尴尬不和的关系。
停下脚步,又回望了一眼这普通的两层宅院,到底勾起几十年难平的心绪。
“等闭门时,让小翔下来陪你通夜吧。”
也算他真正应了老友妻子对女儿后半生的托付。
黑色商务很快消失在坂道,青木良回到灵堂,跪坐时下意识减轻落在腹部的压力。
“小蕴,你刚才已经见过他了。”
青木美季作为一个初初怀了孩子的孕妇,良在樱井夫妇离去之后,便吩咐她去休息,心意到了即可,不必再守到后半夜。
丈夫和长姐都这样安排,美季推辞几次,也就考虑腹中家里的长孙,又叩拜一番,才行礼离去。
“那两位先生和夫人,是樱井家的伯父伯母。”
添了柱香,青木良重新拿起右手旁的佛珠串。
“到今天,你应该已经知道些关于我们父亲的事情了。”
并不提起方才姐弟间难堪的争吵,也不去提自己和樱井翔又是怎样多年的坎坷艰辛相守。
“母亲让我承诺,要接替她继续守住这个家。”
明明是几乎要断绝关系的家族亲缘,当初樱井想尽办法救她逃离,如今也没有抵过虚弱着气息,连连跪倒在面前的亲生母亲。
“让我做纽带,将西狩家往后都与樱井家捆绑在一起。”
如果不是另一位当事人已经躺在这里往生,也许青木良就要笑了。
——把握着太好时机的青木花夫人,比自己的女儿更早得知了一个秘密,就算被生活彻底压垮的身体飞速衰败着,也远远没有这个秘密重要。
良怀孕了。
和很多很多年前,青木花在怀着长女时的孕期状态完全一样。
她将装在小提琴盒里整整17年的证据,当时西狩秘书全部手抄下来的证据,足以扳倒那位宝刀未老的大人物的保命证据,当做青木良的嫁妆。
——通通送给樱井家。
连同一个必须建立婚姻才行的新生命。
“小蕴,我们的母亲见过他。”
“也对他非常的满意。”
[可是多遗憾啊,他们无法留下这个孩子。]
过于漫长的一夜。
青木良扶靠在樱井翔的身上,任他尽力温暖着自己怎么也摆脱不了冰凉的双手。
青木蕴时不时暼来的复杂目光,并没有被他们任何一人理睬。
经纪人6点时打来了电话。
“我在家里等你。”
这夜晚已经是樱井可以空出时间的极限,良看着他又恭恭敬敬行了子婿大礼,端起服袖极力掩盖自己莫名涌出的泪意。
“明天便回去。”
如果注定要难过,至少让他比她少一天。
告别仪式并没有太久。
平平淡淡概括的一生,只在最后拿回家供奉的灵牌上,将姓氏变作了“西狩”。
青木良开口插手的事情,也仅仅这一件。
来往亲友俨然都已将青木蕴当做了能拿主意的户主,几缕青烟过后令妹妹嚎哭不已的瓷坛,同样奉在弟弟手上。
“小优的监护权。”
如果让良拿走,那青木家在这街上必定要被戳断脊骨了。
“我明年想送她出国读大学。”
现在放到青木蕴这里,青木良并没有什么担心,可关于以后,总是太多思量。
“随你。”
喝完杯里最后一口水,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刚被放进龛位的灵牌。
“你在想什么?”
良抚过自己的小腹。
“对母亲丢下了你我的抱怨吧。”
……
……
按照青木良的级别,会社多批了三天丧假。
飞机落地,她就往提前预约过的,都内最好的产科医院赶。
“我很遗憾,正如片子里显示,胚胎并没有发育。”
两个半月的生命。
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两个半月的胚胎。
着床后不久,安安静静的停止。
“zao yun棒几乎检测不到。”
从未给青木良发现它的机会。
“我们的建议,与您先前在其他医院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
樱井翔回到家,有张报告纸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他的小良,正抱着一整个十寸慕斯夹心,还有布朗尼,芝士千层,大口大口的塞着。
“希望您早日终止妊娠。”
[没有哪种甜,可以盖过生活的苦。]
后来——
青木良对翔君肯定的回忆,自己在那样的时刻里,都没有丝毫寻死的念头。
也许和家里依旧无法放心的弟弟妹妹有关,也许和剩余许多工作没有处理有关,也许和答应已逝母亲的承诺有关……
但归根到底,是手术后崩溃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樱井翔,用比她还要绝望,还要哀恸的心情,牢牢托住了良的生命。
——这是属于两个人的孩子,有足够优秀却也足够忙碌的父母。
还没来得及在世界拥有第一声心跳。
还没当做惊喜给他们带来甜蜜的负担。
还没开始长大。
还没被发现。
就结束了。
“对不起。”
“对不起。”
不能再有更沉重的话了。
……
樱井申请了两天的假期。
在此之前,他已经犹如机器人,连轴赶完全部一周可以加班挪动的行程。
一天时间用来和青木良去医院。
一天时间在家里和青木良聊天。
她还有八天的假期,出不了屋子,也不能太多下床。
聊翔君千奇百怪的睡姿,聊衣柜左西右东的迷彩,聊良坚持不懈的打扫癖好,聊书架里落灰又落灰的大部头书籍。
[十四年。]
樱井翔突然在想,他们对待彼此,是有着太多太多共同的习惯,深刻的了解。可缺少的,却是将这些宣之于口的空间,无所顾忌的心情。
在一起之后的十年,或许都没有最初四年做朋友,曾讲述给对方的喜怒哀乐多。
[越来越清醒,就越来越荒唐。]
谁都不再提起那个未成形的孩子。
待在家里休息的大多数时间里,只要身体允许,良便学着美食番组鼓捣东西吃。
翔君三餐订的补食也从没耽误。
近来每天9点前坚决下班的樱井翔,默默多了项拿便利贴比对,去附近商店采购的重任。
只是菜叶没怎么买对过。
也不恼,青木良整天“哈哈哈哈”笑个不停,拿谷.歌图片乐于和翔君买的实物玩“找不同”,再被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教育要多去卧床休息。
樱井甚至要着手计划买只金毛犬,多个催促两人早些回家的牵挂。
也在想哪天合适,好好聊聊对未来的计划,还有对过去的追忆。
[距离她回去上班的倒数第三天,幸福几乎已经要将痛苦都埋藏了。]
一通深夜两点的电话,又粉碎美好梦乡。
“您好,这里是XX警署。请问是青木良女士吗?”
大闹居酒屋的打架事件。
翔君不同意良去。
“你给那孩子的直属组长联系,或者手下任何一个有保释权的都行。”
“无论当时是不是你建议了后辈去调整工程部的新人问题,有没有对方针对你的私怨。”
“工作出了差错的是工程部新人,抱怨的是工程部员工,打架动手的是人事部小后辈。”
“沉不住气的是他们,你在休假,你级别高了这么多,为什么要去插手?”
道理和逻辑,都无懈可击。
青木良在这圈子里沉浸十年,摸爬滚打,是不是圈套,会带来什么后果,不可能不清楚。
只有床头灯亮着,他们大半的脸都留在阴影里。
“如果青木次长今天不来,我就要告你故意伤.害!让你留下案底!让你找不到工作!让你去坐.监.狱!!!”
‘正直的人在职场上是活不久的’,良莫名记起自己在新干线上随口的敷衍。
“小翔,”
或许在之前,她不会多说什么,执意就去了,梗着脖子承担后果。
“那个孩子,我总腹诽他是“牛头梗”。蠢呼呼的时候和青木蕴似的,正直起来又有点像年轻的你。”
她无意识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一下,又一下。
“我得去,小翔。”
樱井的喉头被死死哽住。
自己曾言辞凿凿的“大义”径直摔回脸上。
“这是我的责任。”
……
……
返回工作岗位第一天,青木次长亲手下了个处分。
入社首年拿过“最佳新人”的小牛头梗,自省两周,全社通报批评,扣除一年奖金,停掉一年升职评审。
总算平息工程部依依不饶的怒火。
还有在医院,她代表了部门,郑重其事的鞠躬道歉,再捧上补偿。
于会社,成功阻止社会负面影响,温和解决内部矛盾。
于部门,却让工程部里子面子都齐了,人事部丢尽颜面。
“就算出现民.意集体提议,要将你送去地方“升职”做部长,我都不会觉得稀奇。”
那晚在警署外,驾了车等她出来的翔君,非常现实呈现给青木良一种后果。
不过青木次长,到底是传说中“后台强大”的女人。
返岗第四天,部长下了例会,满脸为难的问她。
“次长级别固定的商务外派,下月有个英国交流一年的名额。”
“反正早晚会去,青木君要不要申请?”
“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拿下。”
十年里,青木良在职场最大的失误。
将故事都改写。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也不虐了!!!再也不虐了!!!再也不虐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MD!!!我脑壳子疼!!!HE线先展开,还得一段,几乎所有梗都快抛完了……想起这个,我终于一阵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