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番外＊清醒梦②⑧ ...
-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所谓“命运”，还是得自己一步步走出来。——《浪矢解忧杂货店》】
“居然下雪了，报道说时隔57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里是洛杉矶，当地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一场雪的城市。2月21号，青木良从意大利回来，还没出航站楼，助理刷着INS已经快速汇报此刻盛况。
“看来路上要堵的一塌糊涂了。”
单手提着行李袋，良动作顿了下，表情没变，从口袋拿出手机也开始浏览。
本计划先去工作室的安排，在地图app显示大片大片飘红的不可逆交通现状下，也只能全部取消。
［洛杉矶竟下了雪。］
隔着的士车窗，摩登都市被摁下减速键。
青木良呵出一口气。
仿佛是场时空间隙的回望，那时倔强少女愤恨发誓要离开荒凉苍茫的雪原，要离开所有的痛苦与无望。
19年转瞬而过，她好像什么都做到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多得到。
车窗的这边，眉眼依稀还能窥见几缕年少模样，当中的郁结与不忿，却如流云，散于天际再寻不到。
［洛杉矶竟下了雪。］
只是现在的青木良，仅仅属于青木良。
经历过人生的种种混乱，她自嘲已经完全能够接受所有遗憾和悔恨。
——因为这便叫“人生”。
……
五个小时后，摆脱拥堵路况的良终于坐到起居室圆凳上，脱掉外套得以喘口气。
雪依然窸窸窣窣飘着。
这次离开太久，除了需要打扫卫生，还有门口的信箱已经堆满各种账单，贺卡和通知。
“呼——”
路灯渐次擦亮，没有抬头多看周围一眼，青木良直接一股脑将信箱清空，小跑着都抱到矮几。
拆信刀收在廊厅，又折回去拿来，她顺便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开始在灯下分类整理信件。
继拿到ARCASIA大奖，前来指名希望青木设计师进行完成的项目明显增多，等级也显著增高。同时她又受邀今年在意大利参展，可谓顺利流畅到不得不愉快。
时差隐隐作祟，良抬手支了支额。
起身将IPhone从沙发拿到桌子角，想到什么，又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已到达洛杉矶。】
目光挪回，有封贴了跨国标识的快件被发现。
IMessage提示“已送达”。
青木良抽出快件，辨认着表面磨损不少的寄件地址和寄件人。
“已送达”变为“已读”。
越洋快件来自北海道。
姓氏“Aoki”。
闭了眼睛，是池静水般的情绪，揣在她心里，无波亦无澜。
良用三根手指隔着外封捏了捏，触感被刻意放大，里面大概是贺卡，或者存折。
信息时代，居住地址算最不值钱的隐私。
【好的。】
回复简短，在保持常亮的屏幕出现。
青木良睁开了眼睛，下一行文字是句旁人看来最客套的询问。
【听说洛杉矶下了雪。】
【你还好吗？】
［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你不可能总是如愿以偿）.］
有极短暂的念头在她脑海一闪而过，遥遥不可及。
良松开了手指，快件封口还是完好的。它被凝望了片刻，然后安置在垫着矮几的，拥有繁琐花纹的地毯下面。
如同从不曾出现过。
“我很好。”
IMessage没有得到新的回复。
“我已经可以接受。”
分别生活在洛杉矶和北海道的青木三姐弟，也已互相舍尽了。
……
……
四月初，樱井翔收到一封寄去他私宅的信件。
在极其看重个人隐私的日本，当公寓管理处职员向他致电是否接受信箱投递时，樱井因丝毫猜不到信件出处而呈现了完全的茫然。
“这是封国际件，来自……”
负责公寓用户安全的人员同样很谨慎，派件员拿着单子探身插了句嘴。
“来自洛杉矶，America。”
“好的，我知道了。麻烦投进信箱吧，管理处可以替我代签，谢谢，辛苦了。”
自动录音的通话设备忠实纪录一切，不等念出姓名，好像已经从地点判断出信件来源的樱井先生，一如既往客气礼貌，让人无论从TV还是现实生活都会心生好感。
可惜arashi……
管理员摇了摇头，扣下印章，带着派送员一起去住户信箱的位置。
在走廊里结束通讯，樱井翔转身就要继续会议。2月自美国返回到现在，他陷入了更多会议和商讨的漩涡里。
“快！快！快！”
“不要停！不要停！不要停！”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是每天每天都很焦急的声音，来自耳边，来自他自己。
——到明年12月31日前，除开固定重要的个人工作，五人剩余行程内容将全部围绕“arashi”，全部以“arashi”为最优先。
令和元年的互联网，在使得他们可以留下更多东西给所有人的同时，也将所有人所思所想快速反馈回他们。
痛苦，遗憾，难以置信，无法接受……
尽管已经尽可能预估了现状，但波及范围之广，影响程度之深，在转化为全世界领域数据情绪呈现到眼前时，五个人分散坐在不同位置，谁也没有看谁，只是沉默不言。
一场漫长的告别，庆幸和折磨伴生，无人能够袖手后退。
樱井的脚步停在会议室门前，他又拿出IPhone，月余前那句【你还好吗？】，并没有得到回复。
习惯性用手轻摁了下左胸，樱井翔推开了门。
［You can't always get what you want（你不可能总是如愿以偿）.］
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很著名的故事，主人公名叫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是科林斯的建立者和国王，聪明又狡猾。他与神明做交易，甚至一度绑架了死神，让世间再没有死亡。
但人终究是人，即使抗争了神明，掌握自己足够长的命运，到结果还是回到原地。最后，西西弗斯因触犯了众神，诸神为惩罚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
……樱井翔在向tbs移动的车上短暂做了个梦，梦里不知为何想起赫赫有名的“反叛者”故事。
大概是前几天回实家聚会，小朋友们看网络电视播了什么“宙斯，阿波罗”的动画，他路过也挂了一耳朵。
余韵今天才从大脑深层反馈。
［如果有一天，西西弗斯放弃了］
再到tbs完成工作，就能回公寓了。樱井望向窗外，尽管为考虑花粉症患者，集中道路上的栽种都比较注意，但樱花花瓣在风比较大的日子里还是会不时见到。
春日正好。
［如果有一天，西西弗斯放弃了推动那块巨石，选择向众神认错——］
［“反叛者”］
来自洛杉矶的信件长途跋涉，或许书写在一个罕见雪天。
……
……
后来终生定居洛杉矶的朋友偶尔回日本探亲，某次难得约到大忙人翔桑吃饭，戏称自己“理应收到樱井夫妇一份大礼”。
“如果不是我厚着脸皮，一定邀请你来参加大学同期15周年会，怎么会有你这家伙充满人生意义的重逢？”
言辞凿凿，不无道理。
樱井翔只花费了1/3秒用来愣神，对于这件过去快10年的旧事，轻轻眨了眨眼睛。
他的右手习惯性抚下左边衣襟。
——在与妻子重新相遇的第6个月，他决意和对方共度余生。
虽然并不能立刻公之于众，短期内也无法进行结婚申请，但在“恰当的人生阶段和恰当的婚姻对象”为大前提保证下，对方还是很欣然接受了樱井的念头，同时开始着手辞去在都外的工作，以及租住时限剩余半年的公寓。
是满心要回应参与他余生全部的真诚。
“以后总算有人照顾你的生活了。”
对于同样出身名门庆应，温顺知礼的准儿媳，母亲显得又满意又高兴。
自长子“离经叛道”做了偶像开始，这位人生之中绝大多数都只遇见好事的女性，便不止一次向丈夫表达某些不无道理的担忧——
关于樱井翔会不会进一步产生“不该有的想法”，比如不婚，或者找一个乌烟瘴气的“圈内人”。
这都是他的父族和母族所不能接受的。
“尤其前几年，”
心中可谓放下一块巨石的母亲难免多念叨两句当时。
“每回见你风尘仆仆满身的香.烟味，心事重重一个人来去，闭紧嘴巴什么也不提。我就忍不住会想，‘究竟有谁能走进我儿子的世界，允许被看到他承受的苦？’，唉——”
这声叹息，合该是个不为人知的句号。
樱井点了点头，伸手慢慢揽住已是外祖母身份的母亲。
“对不起，让您忧虑了，妈妈。”
他的心依旧很平静，视线远远落在窗外轻井沢的三两簇观景上，一切恰恰相合，不能更加圆满。
【樱井桑，展信安。我是青木良。】
【今天洛杉矶下雪了，据说时隔半个世纪还要再多一些。】
【半个世纪啊，这么久的时间。那上一场雪花降落的时候，我们都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
【想想就觉得神奇。】
【樱井桑知道的吧，我很讨厌下雪，与此同时也很讨厌寒冷。】
【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居然还像小孩子一样为天气和温度任性，说来自己都觉得有些惭愧。】
【但就在刚刚，我整理完房外的信箱，无所事事瘫倒在安乐椅上发呆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场雪极有可能是我在
洛杉矶见到的第一场，也是余生最后一场。】
【冥冥之中的某种预感诞生——如果我决定给你写封信，此生再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
【你一定明白。】
【但事实上，即使前面已经说了那么多，我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通过这封信表达什么。】
【……嗯，那就随便聊聊吧。】
【我曾在东京前后待了19年，以为多么的执念，多么的爱，多么的恨，然而如今比较，却并没有小樽那3年记得清晰。】
【这种结果，还真是挺让人失笑的。】
【我画过小樽几乎所有建筑物，而记录下这些的笨重画集也随20代初留学生涯一起费力漂洋过海，辗转颠沛，此刻安安静静躺在楼上工作室的架子上。】
【时间是一剂良药。】
【还记得那时候我的母亲总是一次又一次，对着充当“家族反叛者”——她操碎了心却又无可奈何的长女重复同样的话。】
【“小良，不要跨过那条河”，“小良，不要跨过那条河”……】
【那条河啊，那条河……可惜我现在懂得了，却没有机会向她说句“抱歉”了。】
【无关谁或谁对待人生处理的对与错，仅就苦难和分离而言，我感到很抱歉。】
【这是些在她生前非常羞于启齿刻意忽略的话，也是在她离世后，亲缘断绝我该接受的结果。】
【并没有什么好对樱井桑隐瞒的——因为如今我成功了，所以才可以平静写出来，平静承认。】
【抱歉，刚才写到这里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是街角书店的老板。他竟带来了一个被拜托转交的牛皮袋，还特意告诉我，是本身没有封口的东西，以至于他轻易“不小心”就看到了里面有什么。】
【大概会让我在社区里产生些小小故事？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是结束无关的插曲，继续吧。】
【如果存在的每个平行世界会拥有不同时间线延伸，或许有一个世界里，我与家族并不是今天这样的结果。但更好或者更坏，又是谁能意料到的呢？】
【啊，我杯里的咖啡喝完了，我决定更快写完这封信。】
【事实上时差搞得我也开始有些头痛……所以笔迹有点混乱了，真难看哈哈。】
【无论如何，樱井桑我要说的是，必须要说的是——早在你我6年前“相认”的long long ago，那些亲手结下的因，已经注定了许多事情的果。】
【比如，我会成为一个“反叛者”。】
【又比如，你要变成一个“守护者”。】
【如今路已不能回头，和平行世界中做出截然不同选择的我们，最终顺应了命运，远离了“命运”。】
【这些不可能改变，不应该改变。再加上就像你不愿成为我的“为难”一样，我也不愿成为你的“变数”。】
【…樱井桑，结束我们之间“问题”的“正解”，还有一半答案，请在合适的时候写下它吧。】
【请让你的人生，按照无数人与事规划过的那样，依旧畅通无阻通行于正轨。】
【请过得幸福。我也】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篇凭借超强记忆力，即使过去很多年，樱井翔几乎依旧能够一字不错背诵全部的来信，看上去并不完整。
它的笔触只是恰好戛然而止在这页的最后一行，而后没有落款姓名和书写时间的另起尾页，更像验证了这个“不完整”结论。
仿佛是寄信的青木良粗心遗漏，又或者收信的樱井翔当时没有拿出全部。
但他们谁都未再向对方确认。
可以知道的仅仅是，在arashi到达“休止”前的，某个非常临近的日子。千辛万苦出差西雅图的良乘坐着“星光号”火车，正穿过号称“最美路线”的其中某条不知名称隧道时，就在黑暗重新恢复光明的当口，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感知另一个人的情绪。
她伸出右手，习惯性要抚左胸，却没有停顿，继而向上神情未变径直挽耳前的碎发。
面上还戴着口罩，挂绳勾到了指头，指甲大概又该修剪了，划在耳廓隐隐约约的痛。
青木良大概花30s时间，消弭这股痛感。
然后，她拿出了手机，翻到上条联系仍旧是【听说洛杉矶下了雪。】【你还好吗？】的对话框。
点击回复。
【End.】
IMessage提示“已送达”。
10s后，“已送达”变为“已读”。
已读无回复。
……
……
［青木大师一生未婚且无子女，与此同时自成名后为人所知的几段恋情，似乎更表现了这位杰出女性并不愿受到外在束.缚的性格。］
［而在其辞世前，向所建立的基.金会下属和学生提出了稍显奇怪的要求——骨灰全部抛洒入海，既不要靠近日本，也不要靠近夏威夷。］
［“可大海是相通的。”］
［在青木大师相关的纪录片里，她的好友面对镜头讲述了当时二人关于这个要求的谈话。］
［“‘可大海是相通的’，我问向yoi，‘总会到达日本和夏威夷，不是吗？’。”］
［青木大师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但对于她的故乡，以及她选择建造纪念馆的地方，世人可以知道的是，这些必然牵动青木大师无尽思绪，也许意味着“想要割舍又终究不舍”的千百滋味。］
［当然，一切不过是我们旁观者的解读。大师本人生前洒脱，不拘名利，身旁众人评价都称她“无牵无挂，极为纯粹”。在有幸采访到最为出名的前任之一，曾几度共同登上新闻疑似“好事将近”的指挥家先生时，对方更是说出“良从最开始约会前就明确告诉我，‘绝对不会结婚’，这种干脆利落的话。”］
［“我当时还不相信，以为自己会成为那个打破‘绝对’的特殊。结果显而易见，我彻底失败了。”］
［指挥家先生在参加完青木大师的葬礼后，从她的遗物里拿回了一把小提琴。那是他曾送出的礼物。］
［可惜青木大师并没有学会它。］
“你有没有在你老师的物品里，看到一个牛皮袋？”
“没有封口，里面放了张纸，写着几句日语带日期，还有个戒指盒。”
多余的人并不知道，结束葬礼与青木良学生去取小提琴的指挥家，几乎立刻向对方询问了这一句。
跟随青木设计师工作近20年的弟子沉默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指挥家紧紧盯着对方的表情，像要追问，最终却颓然放弃。
“……也是。人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旧执念何苦牵挂。
其实在弟子还不是弟子的时候，青木大师和指挥先生就已经分开了。
他也没有听老师讲起过指挥家。
——青木老师从不分享任何人生故事。
但那个牛皮纸袋，他见过。
就在“S'ummer”建成的2月底，所有参与者都欢呼自己有幸参与了一项注定成为人类瑰宝的工程时，青木老师独自拎着那个纸袋，然后——
然后利落撕碎了里面的纸，打开戒指盒，抛物线甩出了亮晶晶的一样东西迅速被沙子或者浪花埋没。
牛皮纸袋和碎纸，空戒指盒，一同进了垃圾箱。
并不介意被学生看到，青木良摆摆手，示意他没关系，快去参加聚会狂欢。
——是看似很冷淡，实际很温柔的人。
不远处已经确定每年2月，3月任何意义上均不对外开放的S'ummer馆，在青木大师有生之年，注定要成为一处缺憾。
［莫比乌斯环*］
核心参与人员都被要求三缄其口，甚至签署了相关限制协议。
于是世人便不知道，这处伟大作品最浪漫的含义。
［纪录片忠实保留下了一句话。］
［“老师说她从不做梦，没有故事，清醒也自由。”］
Final.
作者有话说
第165章 番外＊清醒梦②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