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挪一

1、第1章

　　“嘭！”
　　巨大声响震穿耳膜，燃烧的火光顷刻间逼近，像无数条蛇，吐着信子往身上攀爬，钻进皮肤。
　　呼救、尖叫、脚步、冰冷的仪器，刺眼的灯光……脑子里模糊的画面一帧帧飞速闪过，很快，周遭变得安静，身体被拉扯了一下，掉进一张巨大的黑色的网。

　　方沐挣扎着醒来，四周明亮，安静的病房里，他清楚听见自己急促又微弱的呼吸。
　　好幸运啊，还活着。他想。

　　嘴里很干，他坐起来想喝口水，很突然的，门口涌进来一大群人，有懵懂的孩子，有年轻的嬉笑的面庞。

　　他们扯他盖着的被褥，扒他的病号服。
　　“哥哥身上有蜈蚣！呜哇好吓人！”
　　“同学看看你穿的尿不湿是什么牌子？”

　　又冷又痛，他身体发抖，眼前的画面逐渐褪色，仿佛掉回了被困的黑色大网里。

　　意识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捞回，方沐猛地睁开眼睛，身体肌肉记忆促使他伸手按掉闹钟，然后大脑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是做了个梦中梦。
　　没有网，没有病房，没有孩子，没有乌泱泱扑在他身上的人。

　　一道光线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里照进来，把房间割成两半。
　　下腹很涨，方沐翻身起床进卫生间。在马桶上坐了好一会，才缓解了手脚酸麻，但颈部、后背还残留着汗湿的黏腻感。

　　敲门声响起，“沐沐起来了没有？不能迟到哦。”
　　今天要去学校了，心里紧张，才一整夜都睡得不安稳。
　　“我起来了，马上！”方沐大声回答。

　　他站起来，拎上裤子冲了水，然后按墙上的开关。
　　出于对灯光的应激反应，镜子里少年半眯着眼刷牙，一头蓬松黑短发，脸庞瘦削，手腕细弱，皮肤白得不正常，脖颈侧边有块阴影随手臂的摇摆小幅度晃动。

　　刷完牙，方沐拧毛巾洗脸，顺便把身上也擦了一遍，汗水黏着不舒服。
　　都收拾好后，他对着镜子揉脸，扯了个灿烂的笑给自己打气，“加油，迎接新生活！”

　　楼下，继父杨天浩在客厅看晨间新闻，方沐的早安被一串响亮的招呼打断，“沐哥早上好，快过来吃早餐，我给你剥了鸡蛋。”
　　“好，早上好，谢谢你。”他往餐桌走，餐桌边坐着个较胖的男生，是继父的儿子，叫杨羽，比他小两岁。

　　厨房里传出妈妈的声音，“沐沐稍微快一点吃哦，别让弟弟等你，今天杨叔叔开车送你们去学校。”
　　“你别催孩子。”杨天浩的脸从电视转向厨房，回了妻子一句，又转向餐桌：“不着急的，你们俩慢些吃。”

　　“嗯好！”方沐一边应着，一边加快嘴里咀嚼的速度。
　　坐在对面的杨羽差不多吃好了，拿手机在发消息，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只差几公分就能垂到手机屏幕上。

　　妈妈张文俪和继父是初恋，在他昏迷期间重遇，一个丧偶一个离婚多年，旧情复燃，于三个月前领证完婚，他一出院就直接搬进了这个家里。

　　方沐最开始很抵触，因为爸爸刚走，从小到大他们一直很恩爱……后来有一次，忘了是因为什么，听到妈妈躲在洗手间崩溃大哭，骂丈夫为什么丢下自己，骂自己没用照顾不好儿子。

　　前二十年被捧在手心过得无忧无虑的妈妈，因为这场事故被迫承受了太多，她需要一个依靠。
　　总要往前走的，自己也一样。

　　临出门，张文俪站在门口，反复给儿子捋校服领子，眼神很心疼：“跟同学好好相处，不要害怕，身体不舒服要及时跟老师讲，中午跟弟弟一块去食堂吃饭，吃完饭一定要记得吃药……”

　　方沐俯身抱她，安慰道：“妈妈，你不要这么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就是，阿姨你尽管放心吧，我也会照顾沐哥的。”

　　张文俪拍拍儿子的背，放开他，“好，我不说了，就知道你们小孩子会嫌我啰嗦。来，你们俩一人带一把伞，装在边上这个兜里。”

　　到了学校，杨天浩把两人放在门口，又叮嘱了几句。杨羽揽着方沐肩膀，一副哥俩儿好的模样，跟爸爸挥手说再见。
　　见车子开远后，方沐被他揽得不舒服，微微挣扎开了。

　　“切，”杨羽甩着膀子走在方沐侧前方，嘴里抱怨似的嘟囔，“借你的福，我爸送我都只送到马路对面，有你一起居然不嫌麻烦掉了个头。疼后儿子不疼亲儿子。”

　　“你当着你爸的面怎么不说？”
　　“你管我。”杨羽示威性地挥了下拳头，然后突然被人从后面袭击，踉跄了几步。
　　“我口，敢偷袭你爷爷，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杨羽和同学打闹了几个回合，停下来问方沐，一脸不耐烦，“你找得到教室吧？我不送你过去了。”
　　见方沐点头，他就掐着同学脖子转身走了。

　　方沐看见那人卯足了劲往后扭头瞅他，问杨羽“他就是你那植物人傻哥哥？”

　　休学两年，原来教方沐的老师们已经重刷副本去带高一，原来的同学也已经高考完进入大学，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
　　即将进入一个陌生的班级，面对陌生的老师和同学。

　　在这里读了两年书，方沐对学校整体建筑方位、教室位置还是熟悉的。报名时班主任让他来了先去办公室，到了门口他抬手敲门，坐在窗户边的一位女老师看过来，“方沐，来，快进来。”
　　方沐走进去，站在办公桌旁边，“林老师好。”

　　班主任三十几岁，利落的齐肩短发撇到耳后，鼻梁上架着副宽边眼镜，脸圆圆的，笑起来一脸慈祥，先询问了他一些日常生活情况。
　　又说：“学期刚开始，你学起来可能会有些吃力，要有心理准备。但我问过之前教你们班的老师，都说你爱学习底子好，基本每回考试都是班级前十名，所以老师对你很有信心。你平时上课有不会的、没听懂的要及时提问，课堂上不好意思的话也可以课后单独找老师问，各学科老师都会尽量帮助你，咱们一起克服困难好吗？”

　　娓娓道来的叮嘱，帮方沐驱散了一些紧张。

　　他点头答应，“好！谢谢林老师，我在家里这两个月一直有补习和复习以前学过的课程，我会努力跟上其他同学。”

　　班主任很欣慰，继续跟他介绍新班级情况，末了，站起来，手往桌上的一摞书拍了拍，“这些是你缺的书和资料，还有前面几个学期的期末考卷，题不用全写，你按照自身情况挑有价值的做练习，教材是新的，笔记需要补充完整……陆虞哲，你进来一下。”

　　班主任最后一句提高了声音，方沐应声看去，看到从门口经过的男生停下脚步，“林老师，什么事？”
　　“进来。”班主任招手。

　　男生走进来，站在方沐旁边，方沐感受到了他打量的目光。

　　“方沐，这是咱们班班长陆虞哲。陆虞哲，这是新同学方沐，正好梁欣转走了，让方沐坐你旁边位置，回头你把你上学期的教材借给方沐同学誊写一下笔记。”
　　“行。”
　　“方沐，你跟班长挨着坐，有什么困难找他寻求帮助也可以的，你们同龄人好交流一点，不要不好意思。”
　　“好的，林老师。”

　　都交待完了，班主任拍拍方沐胳膊，“行了，你们俩先去教室吧。”
　　又对陆虞哲说：“陆虞哲，来，这些书帮方沐拿上去。”
　　“我自己……”方沐刚开口几个字，班长已经动手把一摞厚厚的书抱起来了，他只好转为说：“谢谢班长！”
　　“没事的，不用客气。”

　　男生在前面带路，方沐打量他的背影，身板挺拔，比自己高大约半个头，因为抱着书，手臂的肌肉鼓出来，小麦色，阳光下看起来很健康。

　　一口气爬上四楼，久违的运动量让方沐出了一层薄汗。

　　教室里大约有十几个人，有凑在一起咬耳朵的，有兴奋聊游戏段位的，有拍桌子让叫爸爸的。
　　方沐走进去，像掉进一口冒热气的沸腾的锅，还好头顶有两排风扇在呼啦啦转。

　　班长带他走到第四排，走廊靠窗的位置，把抱着的书放在桌上，“你就坐这里，桌面和凳子我先前擦过了。”
　　说话间，他清理出抽屉里的几张废纸，扔进教室最后的垃圾桶，又拿了块灰扑扑的毛巾回来，蹲下把课桌里面仔细擦了一遍。

　　“谢谢班长。”方沐看着他一系列连贯的动作，再次道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陆虞哲笑着说完，把毛巾递给其他要用的同学，一步跨进自己位置坐下。

　　文具、水杯、纸巾……方沐把书包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好，最后是小风扇，他直接夹在课桌边缘，对准自己，按开了开关。

　　正翻看班主任给的资料，有人在门口用力敲门，“二班的，你们的书到了，麻烦班干部组织几个同学到行政一楼大厅拿，这是书籍清单哪位接一下？”
　　“这里。”陆虞哲抬手示意，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接过清单，冲教室里招手喊了句：“男生们，走了，搬书！”

　　“天啊早知道就踩点来了，刚来就要做苦力，还有没有天理！”一个刚放下书包满头大汗的男生哀嚎着往外走。
　　方沐合上资料，也站起来。

　　步子还没迈呢，听到班长喊：“诶，那个…我同桌你不用去，坐着吧。”
　　“……好的。”方沐默默地又坐下了。

　　“区别对待啊班长！”
　　陆虞哲给了开玩笑的男生一个爆栗，驱赶他们赶紧劳动。

　　男生们一离开，教室里瞬间安静了许多，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听得格外清楚。

　　“是那个学长吗？据说是上上届的，不知道真的假的。”
　　“看起来好小，像高一的。”
　　“他穿的校服是老款诶，明明很好看，不知道为啥要改……”
　　“哇这么热他干嘛穿外套，好奇怪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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