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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金殿恩科 ...

  •   太初二十年,八月二十日,秋风萧瑟,天边一抹微白,头顶还是泼墨一样的黑,满月微明,繁星如同碎银。

      禁中灯火一片通明,从承乾宫至凤阳宫、昭阳宫、福熙阁、广陵宫,禁中宫阙皆明灯亮起,高高低低,皆是一抹橙红,远远观去错落有致,宫阙高低冥迷,灯火错错落落,宛若流动的星辰。

      承乾宫宫门外的青石板宮道上,数百名贡生皆掖手而立,两侧皆有黄门垂首静立,手举宫灯。

      鸿胪寺丞肃立于正中,依照惯例对各位贡生宣读殿试细则。立于殿前的各位贡生皆已查验过身体,衣物也是由禁中尚衣局统一制作的,断无舞弊的可能。

      有黄门上前为各位贡生发送干粮,黄门都是在禁中待久了的,机灵得紧,说话也颇为讲究:“日暮时分才可离场,恭祝大人高中。”

      贡生们闻听此言,皆含笑点头。

      今上病重,太子摄政监国,这一轮殿试也是由太子升殿主持,他日若太子称帝,这恩科出身的大小官员,便是太子的门生,断断得罪不得。

      分发了干粮,黄门侍郎打开承乾宫东西两侧的侧门,由光禄寺卿带着,由宫门两腋处鱼贯而入,及至承乾宫丹陛之下,光禄寺卿掖手而立,空气中一派肃穆,殿前贡生皆沉默垂首,不敢交头接耳。

      周遭碧瓦飞甍,微亮的光落在宫阙的琉璃瓦上,发出暗淡的光,周遭一切皆似在梦中一般。

      又等了半个时辰,丹陛上掖手走下一位黄门,躬身对光禄寺卿低语两句,此刻,殿门中开,黄门令刘钦立于丹陛前,光禄寺卿印着丹陛下贡生鱼贯登殿。

      承乾宫宽广,可容纳二百人,石砖光亮可以鉴人。殿柱上金龙腾飞,栩栩如生,龙目凛然,分外慑人。

      御座高高在上,火烛光下莹莹发光。殿中常年点着青桂香,今日不曾焚香,可殿中一应物件皆经累月侵染,暗暗含香。

      殿中设置桌案,各桌依次摆放笔墨纸砚等书写用具,待贡生就坐,把笔墨摆好,鸿胪寺、光禄寺各处侍郎皆入殿,肃立两侧,贡生起身垂首而立。

      只听侍郎长呼:“殿下升殿。”

      众人皆屏息凝神,只听脚步自东侧由远而近,待太子落座,侍郎咬字入骨的一声:“跪——”

      殿中一应人等跪地行礼。

      只听得御座之上一声轻笑:“诸位请起,孤只盼各位做好文章,他日成为孤之肱骨。”

      这声音清亮,偏偏贵气从容让人不得小视,殿中贡生皆沉声答“诺”。随即起身,从头至尾无人敢抬目。

      待座定,六位翰林学士手捧裱金题纸自两侧起分发题目,贡生接过一阅,只见上书四个正楷大字:制衡之术。

      太子高坐明堂,一览众生之相,头脑中却又想起四年前,孟辞临坐于殿前究竟是何等一番相貌,可会如此刻贡生一般抓耳挠腮,神思难定吗?

      殿试不得改题,不得提前离场,唯有日落后,贡生们的策论皆交给翰林院后才可离去。

      此刻朱门紧闭,殿中贡生或垂目思索,或提笔疾书,一时间店内鸦雀无声。

      太子的目光划过殿中各个贡生,他们或刚至弱冠,或白发苍苍,虽年龄不同,眉目间皆是一派端正肃穆。

      他们盼望为官,可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朝堂是一个何等风起云涌的地方,在这里,处处唇枪舌剑,处处暗潮汹涌,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为何权利总有人前仆后继?太子看着他们,也在心中问自己,权利究竟值不值得让她耗费一生心血,与天启国休戚与共?

      她的目光突然落于一点,在正殿西侧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一位贡生手执狼毫,落笔从容,偏脸上看不出半分急躁,眉宇间一派胜券在握。

      此人面容朗朗,气度不凡,太子有个习惯,但凡是看见姿容尚佳者,都想要和孟辞临比上一比。她仔细打量一番,二人年龄相仿,但孟辞临在官场上起起伏伏,有一身不喜形于色的本事,再加上不怒自威的气魄,还是要略胜一筹的。

      这样的人,连个对手都没有,也足够寂寞了。

      太子正想着,目光依然落在这个贡生身上,这名贡生似有所觉,竟抬起头和太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按理说,一般臣工不可窥视天颜,偏偏这为贡生和别人不同,他看着太子,微微一笑,这才施施然垂下眼睛,继续书写策论。

      太子微微皱眉,亦收回了目光。

      从曙光微露至日薄西山,宫阙中寂然无声,有贡生停笔,吃一些干粮,亦有人眉心紧蹙,似尚无思路,偏西侧那个贡生手腕悬起,素纸点墨,似游刃有余。

      待宮漏滴尽,光禄寺丞长呼一声:“止——”

      立刻有翰林学士上前,把贡生的策论逐一收好,又有侍郎上前,引贡生退殿。

      接着便是糊名装订,国师晏甘是此次恩科的主考,由晏甘并翰林学士审阅此次贡生策论。

      *

      灵均回到凤阳宫时,凉夜如水。刘钦站在宫门外行礼道:“太尉有书信至。”说着双手奉上一封信函。

      火红的漆印,正面是端正手书:“殿下亲启。”

      太子略一颔首,伸手接过,刘钦想了想又低声补充:“广陵宫派人送信,请您过去。”

      广陵宫是父皇的寝宫,太子听闻此话,微微皱眉:“知道了。”言罢,抬步走入凤阳宫。

      待灵均走入凤阳宫,才展开信函,信中话语不多,先是叩谢天恩之类的奉承话,到后面便是扬州灾患民情,以及赈灾款额的分配使用,言辞严谨,语气凝重。

      一直到信末,孟辞临提及了王景,自武帝开国以来,举国设一百五十府,王景任应天府知府,到任五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蝗灾过后,百姓皆以为天谴降世。

      太子静静地看着这封信,从桌案上再取了一张宣纸,凤目凝霜,墨点白宣,写罢封入信函,叫一声刘钦,刘钦弯腰从宫外而入,太子把信函递过去说:“加急送入太尉手中。”

      刘钦道了一声诺,退出了宫门。

      太子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明明灭灭的宫灯,自眼前蔓延至天边,凤目淡淡,一片深邃。

      孟辞临是一个胸中有丘壑的人,他的谋略在这一封信中已然可见一斑。论事,他点到即止,论己,信中一笔带过,太子却能够通过他的寥寥数句中领会他的意思,此人果真非同凡响,不居功、不托大,行事低调谨慎,如果和此人为敌,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思虑许久,依然想不出拉拢孟辞临的办法,索性抬步走出凤阳宫,刘钦未归,宫外站着两位黄门,看见太子走出来,皆上前行礼,说撵轿已经备好了。

      “不必备撵了,孤去广陵宫,你们不必跟随。”

      不待黄门跪地称诺,太子抬步已经走出去很远。

      夜风微冷,吹起太子墨色玄衣,金线绣制的蛟龙穿云在宫灯下宛如游动,太子凤目点点寒霜,步履不快不慢。

      禁中深夜下钥,此刻长街都无人走动,太子的鞋履踩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更突显夜的寂静。

      太子走到一处宫阙前,停下了脚步,夜色泼墨,繁星如同碎银,她抬起头看着宫阙的匾额,隶书工整,笔力遒劲:广陵宫。

      这处是父皇的寝宫,日前太医已把父皇迁至此处安养。站在此门外,只觉恍然如梦。

      幼时,她的母亲兰贵妃的寝宫是福熙阁,和广陵宫遥遥相对,彼时父皇母妃情深意笃,父皇时常来福熙阁陪伴母妃,那时她年龄还小,记不住事,只记得父皇执笔为母妃贴鹅黄、画远山眉。
      那时候不读诗书,长大后读到一首诗:“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诗中的朦胧意境,蓦地让她想起当年。可那时候,母妃早已和她天人永隔。母妃是她心中最美的女人,母妃的病亡,父皇一直讳莫如深,她心里虽然将信将疑,但是,若想一窥究竟,总千头万绪,只能作罢。

      夜风阵阵,吹起太子的发丝衣带,她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很快里面传来黄门的声音:“何人?”

      “是孤来看看父皇。”声音清亮,一点喑哑。

      门从中打开,两个黄门躬身行礼说:“苏太妃在里头。”

      竟是苏太妃请她来的。

      太子颔首说知道了,抬步走进了广陵宫。

      苏太妃是父皇的又一个宠妃,虽比不上兰贵妃盛宠一时,却在父皇身边经久不衰,为人平和从容,举手投足都气度不凡,太子幼时对她十分尊敬,只是后来,苏太妃越发深居简出,除了大小宮筵外很难和她再遇,所以已然断了联系。

      广陵宫是禁中最恢弘的宫殿之一,又因之为帝王寝宫,其中装饰更添肃穆威仪之气,处处饰以金龙纹样,龙目炯炯,极为慑人。

      太子缓步走上丹陛,有黄门替她推开宫门,再入寝宫,果然见一宮装丽人端坐在梅花凳上,听见动静,偏头向外看去。

      四目相对,太子一揖道:“见过太妃。”

      苏太妃起身,亦是盈盈一拜:“太子殿下。”

      灵均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位苏太妃,她比皇后还要大上两岁,已经将近不惑,眼角细纹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她端然而立,目光如水,举止十分从容。

      “殿下来看主公?”苏太妃问。

      “深夜放心不下,索性来看看。”

      二人话中暗藏玄机,偏没有人提到是苏太妃邀请太子前来的这个讯息。

      太子走到床边,皇帝平躺在拔步床上,眼窝凹陷,了无生机,刚过半百的人,此刻行将就木,气若游丝。

      父皇是在八月廿三日晏驾,距今不过还有三天,看着床上一息尚存的皇帝,苏太妃缓步走到太子身边:“我是在主公在潜邸时就跟着主公的,一晃也有二十多年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在皇帝垂危之际依然温柔:“你是宫里头唯一一个孩子,兰贵妃又早逝,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孩子。”

      灵均听着,微微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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