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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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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光霞黯,伊人渐远淮河岸。淮河岸,夜月遗念,那堪回看。料今重到淮河畔,恐是归人挑帘看。挑帘看,秋风渐寒,繁星千万。
——《忆秦娥》
于是,三人上花淑池,入留梦亭,近春花榭,踏青石板,拂白玉桥,过芳草地,离仙藤架,来到这一处园子。进园,园门处,用朱砂笔写的离国文字—会星园。
冯子兰便笑道:“洛小姐请了。”
我略微点头,道:“也还请冯兄在前带路。”
向前,说不了连天碧草,匝地鲜花,青木罗列,曲水横斜。精神为之一爽。这三个绕过湘竹林,来到绛紫亭,路过揽云石,跨过苔痕阶,缘着护香溪,向落花源处去。
再说洛顾蓝一路走走停停,见得些古木时花,曲水亭台,独护香溪上,偶有莲瓣款款而来,甚觉可爱。
冯子兰见得如此,便将洛顾蓝向上流引去,道:“鄙宅向南,有一山,原唤做白华山,山上有泉,尤是清列。后来有圣贤与泉畔种黄梅,梅与春冬二季俱是开放。有时宏日临泉,泉水梅花俱烁金光,尤是惊艳。故泉名唤做梅金河,渐渐山便也唤做梅金山。此一处泉,便由梅金河中引来。”
又指落花,道:“此是小王附庸风雅,念古人流水落花之词,命人载种桃杏菊梅与上流处,偶尔花期,坐与花林之中,看飞花逐水。”
渐渐便至上流花林之中,见得两岸俱是桃梅杏李,只奈此刻俱非花期,只有向前沿墙壁处,有一池荷花,此刻尚在花时。池中荷花,翠盖碧叶,粉面朱颜。
洛顾蓝赏玩不尽,冯子兰又道:“此处景观,便唤做‘落花源’,出自大陆尤鸾朔《月溪游》,当中‘落花源不见’。”
洛顾蓝见着,更是细细赏玩,这莲池满月形状,周旁俱是杏花,冯子兰又道:“此处便是入水处,前面用栏闸了,若不然,还当有些山间游鱼落花进来。”
洛顾蓝仔细花池,花池中结红凝绿,一时间观赏不清。洛顾蓝只是看着,忽地见着在叠叠荷叶掩映处,有一抹浅蓝水色。洛顾蓝心奇异:“如何竟有蓝色的荷花吗?”
便又仔细去看时,又见一旁有一道粉色沉沉浮浮。冯子兰见洛顾蓝看的仔细,便也去探,看了片刻,有些迟疑:“那儿敢不是个人吗?”
洛顾蓝如梦初醒,道:“一准是了!快救。”
洛顾夜亦早是见了,只是离得远,看不真切。听得如此说,连鞋袜都未去,便跳到池中,踩着烂泥,向前面去。
洛顾夜到了落水人处,再去看,果是个人,浅蓝褶子衣,粉色裙子,浑身浸在水里,只因是被栏杆拦住了,进不来,故只在栏杆外。洛顾夜见了,使劲拉了两次才拉开。
只一拉开,这人便顺着水儿进来,洛顾夜满身泥泞,抱着这人,向岸上去,向洛顾蓝道:“是个女孩儿,接着。”
洛顾蓝急忙接了,洛顾夜这才上来,冯子兰探了鼻息,道:“还算及时,此刻寻个地方安置。”
洛顾夜便道:“再向那里安置?”又向洛顾蓝:“这会儿便安排我们屋里,一个女孩儿,怎么好随意轻薄处置?”
洛顾蓝也是着急,道:“也好,此刻别处怕也不齐全。一时耽误了,不是耍子。”
于是这一个便由洛顾夜背着,冯子兰与洛顾蓝两个在后随着,沿路遇着几个丫头小厮,见着三人如此,皆是面面相觑,不知何事。
顷刻到了卧室,说不了一阵着忙。巧是这时刻,外面来了一个小厮,道:“主子,陛下有召见,旨意已是下来。”
冯子兰听了,回身去向床上看了一眼,道:“我知了,此刻便行。”又道:“你去将太医院的刘太医请来,说这里有着病人。”又向洛顾蓝道:“母皇召见,恕小王不能久陪了。”
洛顾蓝道:“何足计较?”这里冯子兰便去了。
又不消片刻,便有一个老妇,由一个丫头领着,到了内院。见了洛顾蓝,先是叩首,这丫头便道:“这是太医院刘太医,尤善脉象,先时聚一大人脉象,便是这一位诊得。”
洛顾蓝听了,便又回了一礼,道:“前日有蒙施针,贱躯染恙,劳烦老师了。”
这刘太医道:“有幸觐见,敢言劳烦?”又道:“听闻今日有人落水,特请老朽诊脉。不知在哪里?又是聚一大人先行断脉,或是那一位先生先断脉?”
洛顾蓝便道:“以急者为先。”说着便向床上去看,却吃了一惊,床上坐着一个女儿,披散着头发,只是嘻嘻笑着。满屋子人先时只顾看着刘太医,那里着意?此刻见着,俱是吃了一惊。
却见这个女儿先了床,赤着脚,散着头,笑嘻嘻地拉过洛顾蓝的手,道:“聚一大人,可是见着你。”
洛顾蓝听了,吃了一惊,道:“你怎得知道?”
这洛顾夜见着这女儿脚上还赤着,便道:“那谁?你也只才水上来,鞋上着些个意。”
岂料这姑娘听了,把眉头一扭,喝道:“登徒子!你说什么?再说一个!”
屋里几个,见着这人起来便是如此,都是惊疑不定。这女儿又拉起洛顾蓝的手,笑道:“姑娘,我不是别人,我是卫许欢啊!”又道:“这时候你还没看仔细我,待到你嫁与我哥时候,便知道了。”
洛顾蓝听了,还未如何,洛顾夜便道:“那谁?你怎么乱说话?”
卫许欢听了,眉眼一扫,冲上去将洛顾夜打了一巴掌,冷笑道:“你又是那一个?这里竟有你说话的地方了不成?”
洛顾夜听了,自是无话。
洛顾蓝起先时候还想劝洛顾夜莫要生气,此刻看着洛顾夜一言不发,也是稀奇,便把卫许欢之前的乱语胡言尽抛脑后。便拉过卫许欢,笑道:“看你如此知我,也充得过老友了。只是我有些愧,全不知你是那个,家居又在何处?”
卫许欢嘻嘻笑道:“姑娘,我知道,你想知道我家那里?之后将我送过去,是也不是?我是不招呼来的客,你也不消送,到时候我与你们一道儿回方国去。我哥自来接我,姑娘你也好见见我哥的。你说好不好?”
洛顾蓝听了,默默无言。这几个丫头小厮见着洛顾蓝与烟许欢亲近,都不敢乱动。
卫许欢又向刘太医道:“你今日也不消诊脉了,横竖后日便大愈了,也省些个事情。你心里也着急家中不是?”
刘太医道:“这如何使得?行事有终,总是诊一脉的为好。”
洛顾蓝也挣脱开来,道:“这个不是耍处,依姑姑的话为好。”
卫许欢听了,赌气向床上坐了,刘太医便诊脉,诊了片刻,笑道:“这两日已是不妨了……”话还未完,忽听见床上卫许欢道:“不妨事,虽有些心力萎竭,所幸平日里气血康健,五气俱是不滞。此刻土气归位,精神便渐渐好转,再消几日,便可大愈。只是着重调理,平日开导心性,不可郁结。”
刘太医听了,便有些惊异,还未作言。又听卫许欢道:“我知你要下十全五味汤,好补益身体的。”
刘太医听了,道:“莫不是这位先生也懂医术?”
卫许欢只是将头扭过去,不说话。
洛顾蓝便知晓卫许欢有些儿来历,也不作言。
刘太医道:“都只按这位先生所言。”这里又嘱咐几句平时饮食所忌,方才去了。
这里洛顾蓝将卫许欢看了一眼,低着头,想了一想,笑道:“我竟不知,你那里认得我?”
这女儿笑嘻嘻的,却不作言。洛顾夜见着,便道:“敢不是那一日你出去时见着?又是那日宴会上见得?这也是奇事,怎么认得你的?”
卫许欢将洛顾蓝的手拉了,笑道:“姑娘虽是第一次见我,却也不妨作老友相待,我是十分知晓姑娘的。姑娘虽不晓我,但使问我话,我若可答,都是答的。”
洛顾蓝听罢,便笑道:“我竟不知天底下有十分知晓我的人,你且答我一句,若答得出,我便将你作老友待。如何?”
卫许欢亦道:“姑娘便问。我也知姑娘的意思了。”
洛顾蓝略做沉吟,有些儿黯然道:“这一时又使我问什么?也罢,待我想起时候,再问你。现今便且作久别重逢罢。”
卫许欢得不了这一声,几不是孙行者离了五指山一般的跳过来,拉了洛顾蓝的手,笑道:“如此,真是好事。”
这姑娘便将洛顾蓝拉到床上,两个依着床,说着些话。周遭几个丫头见着如此,都不知如何是好,慌地请人往宫里冯子兰处通报了。
再说洛顾蓝与卫许欢两个,卧在床上,洛顾蓝本想探其来历,却不想卫许欢所作言,或俗或雅,或直或曲,有时话涉邪淫,却偏偏又有一股凛然正气。这两个谈的甚好。午膳晚膳都未用。洛顾夜也在旁听了半日,临到夜间,便向洛顾蓝道:“你也早睡,你身子到底没好,一时受不着,又坏了你。况且明日里,多少话说不得?又何苦这一日?”
卫许欢听了,嘻嘻笑了。唤周遭几个小厮道:“与我打一盆水来,我先洗一洗。”
这几个小厮不敢怠慢,接了水,在里面洗了。
洛顾蓝与洛顾夜两个来到外面,洛顾蓝便对洛顾夜道:“你心宽些,莫生她气,眼见她也不是小门小户,你那大喇喇的过去,人家焉有个不怪的。”
洛顾夜只是笑:“谁怪她来?”
洛顾蓝见着,心中暗暗称奇。
再说卫许欢洗毕,早有人备了衣裳送过来。待她换了衣裳,洛顾蓝便使洛顾夜在外等候,自个进去,向卫许欢道:“这会子可怎么样?我方才安排下了人,布置了房间。一会儿若有甚缺的,便使人来与我说。”
卫许欢听了,披散着头发,向前道:“姑娘恼不恼我?”
洛顾蓝听着,不明所以。
卫许欢道:“若是不恼我,又怎么将我赶出去。”说着,赌气在床上坐着了。
洛顾蓝连忙道:“我哪里是恼你,只是我每与我哥一道儿睡的,若再添一个你,且不说床能不能容下,别人又怎么看呢?我是没什么。你又怎么办?”
卫许欢听了,便道:“这个容易。”便向外喊道:“外那个,进来,我与你有话说。”
洛顾夜便进来,卫许欢道:“我与你说,今个儿夜里,我与姑娘一块儿睡,你自个寻个地方睡去。”
洛顾夜听见,却笑:“这也好,我便在这地上睡,可怎么样?”
卫许欢道:“只不在这床上睡,我管你那里睡来?”
洛顾蓝道:“你又闹了!我平日里是不妨,倒也罢了,如今又有人了,还这么着吗?往别处去,若不然,外面也睡得。”
烟卫许欢却道:“你让他在这儿睡,我们管什么。”
这里洛顾夜便将凉簟暖被铺至地上,睡下了。
再说洛顾蓝与卫许欢两个,在床上说着话,洛顾蓝便向卫许欢道:“你小心些个他,他今日不知怎么,竟没生气。你没见着他平日里,几不是火药桶一般。”
卫许欢听了,哼道:“他敢与我生气?皮也不剥了他的。”又叹道:“日后也幸他伴在姑娘身边,否则,姑娘可怎么办?”
洛顾蓝听了,便有些奇怪,道:“怎么来的这话?”
卫许欢便叹了一声,将洛顾蓝的手拉了,道:“姑娘,你不知晓,底下这一个,是知道疼人却不知道人的。我哥那人,是知道人却不心疼人的。只有我,又知道人,又心疼人。”
洛顾蓝见着如此,笑道:“你一直说着你哥,只不知是个甚样人物,叫个什么名字?”
卫许欢摇摇头:“不是什么人物,姑娘见着时候便知了。只是名字我报与姑娘知道,他便唤做卫许兰的。”
洛顾蓝便笑:“怎么活活一个女儿家名字?你怕是骗我的。”
卫许欢道:“姑娘说的不假,这确是女儿家名字,只为当初我父亲与我两个生下之前,便去了。临去时留下两个名字,男娃便唤卫许欢,女娃便唤卫许兰。当初我两个双生,姑姑便依着父亲所言,与了我两个名字。只是我气不过,你既夺了我男儿身,连个念想也不给我。刚出生时候又不敢闹,怕吓着他们,直到三岁时,大闹了一场,才逼着把名字换了。”
下面洛顾夜听了,插话道:“托生作女儿怎么了?难道不好?”
卫许欢听见这话,又哼了一声:“呸!我稀罕你们男人的?若我心里想,十辈子都不要托生作男人。”
说着,又叹了一声,将洛顾蓝的手捏了:“我只忘了姑娘也托生作了女儿。”说着,竟哭了起来,道:“我千想念,万想念,好歹一辈子托作女儿胎,却偏偏与姑娘隔开了。”又道:“姑娘,日后我去了,你千万等我二十年,待我托生作男人身,便来娶你。”
洛顾蓝被她说的好笑,道:“好,下一世你托作男人,便来娶我。你快歇了,哭个什么?”
卫许欢又哭了一阵,这才睡了。洛顾夜在地下,一句话也没有。
待到第二日,卫许欢便将洛顾蓝拉了,道:“姑娘,你在此处又能几日,趁着能见,我们到处游一游罢。”
洛顾夜也一力撺掇,道:“这正好呢,也是多一个人,游一游,有个热闹。”
洛顾蓝耐不过,便又在园子里走了几步。卫许欢将洛顾蓝悄悄拉到无人处,道:“姑娘,我有一句话,也只现在说了罢。”
洛顾蓝道:“你讲。”
卫许欢道:“姑娘这时候,是想回去还是旧留这儿?”
洛顾蓝一愣,略微沉吟,道:“我师傅说这一番离国之行与我有益,只是如今并未见着有什么益处,依我想着,再待几日为好。”
卫许欢便摇头,道:“姑娘这句话差了,我晓得那老头的意思,他是想姑娘到了这一处女儿当政的国域里,见识些女儿胜过男人的长处,日后发挥出来,在大陆上也立得起来。如今姑娘若想得着这益处,只怕没三百六十五个日月得不来。姑娘若想在这儿住着三百六十五个日月,我也有主意,只是不知姑娘的意思。”
洛顾蓝听了,心中思量道:“那位老先生,恐怕便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如今到了这个地方,并没有半分跟脚,瞎子摸路一般的。不如回去,虽然也不知底细,究竟有父母亲人在,强过这三不知的地域。”
这样想着,便对卫许欢道:“若真如你说的这个意思,我倒不如回去,平白的,学什么离国的东西?说出去都被人笑话的。”
卫许欢点点头:“若回去,也是好事,此刻大陆上正有一个人等着姑娘,姑娘这番回去,可与她见着最后一面,恐怕也有些益处。”
洛顾蓝听了,知晓这是她的预言,便不好再说。
卫许欢又道:“姑娘若是回去。我与你作言,明日里,宫中必定有人来接,那时,其余且莫管,只说听闻师父有一位友人与离国隐居,想要见一面。”
“到那时候,见了面,自然有一番谈的。谈罢了,又有转机。”
洛顾蓝听了,默默记在心里,不在话下。
隔日,果然有宫娥抬了轿子来请,洛顾夜见了,便蹙眉:“不去不去,连我的轿子都未准备,可见心不诚。”
宫娥笑道:“怎么没有?来着时候九爷吩咐过,府中有一顶松花地团花轿围的四人轿,若是爷若是亦赶着来,便乘这一顶,好不省便。方才已经与那几个说了,想着不几时就抬过来。”
洛顾夜这才没了话,闷闷不乐的上了轿子。
再说到了宫中,明瓦红墙,雕梁画栋,说不清,道不尽。
洛顾夜便没什么意思,只在轿上坐着。洛顾蓝因想着昨日烟许欢的那些儿话,便由宫人领着,来到侧殿,见离国国君着红织金团凤对襟大袖衫,大红长裙,松花色系腰,黄纱披帛,没数清几件点翠镶珍珠凤凰钗,又有一件发髻,其上宝光晃动,看不真切。
九皇子守在一边,一身月白长衫,对襟窄袖,腰上石青底松花色云纹鸾绦,牛皮小鞋。怀中抱着一只玳瑁色猫儿。
见得洛顾蓝来到,离国国君便起身:“早闻聚一先生偶然抱恙,本欲探望,只耐国务冗杂,又兼几国来使皆需相应。未能成行,还请聚一先生勿以为慢。”
洛顾蓝道:“岂敢,异地贱客,偶受皇恩,惶恐不能言说,又敢作轻慢之言?”
这里洛顾蓝坐定,彼此叙一些各乡风土,又叹如今古道不存,说了一阵时态苍然。洛顾蓝便道:“家师临去时曾经作言,他有一位故交与贵国隐居,若是有幸踏得贵国土地,千万去探望。如今我来到此处,首要乃是与国君庆寿,只奈何贱躯染恙,竟不成行。第二件,便是这件事了。只是既然是家师那一辈分上人,况且又是隐居,寻常叨扰,恐怕不妥。听闻国君知晓那一位隐居之所,斗胆请国君委人替我引荐。”
这离国国君听了,便默然不言,好半响,方道:“聚一先生此行,亦属当然,小王自无可辞。只是宏泉先生隐居,我等亦不好叨扰,小王今日且先令人通报宏泉先生,讨得宏泉先生示下。”
洛顾蓝听罢,道:“这个自然。”
于是两人交谈数句,方才罢了。这时天色渐渐昏黑,离国国君便遣人将洛顾蓝送出宫去,又道:“这几日小儿未在宅中,非无意供奉聚一先生,只因聚一先生知理雅言,若小儿相伺左右,难免拘束。不利调养心气,故而唤小儿伴伺宫中。”
洛顾蓝听了,一笑,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