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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女土匪追夫记(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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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立新负手立在地牢里。
他在等一个人。
他面前的墙上开了小窗,渗下皎皎月光。忽有风至,几枚雪白的纸钱卷了进来,悠悠落地。
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知道要等的那个人来了,终于回过身:“你来了。”
周晚月提着两坛酒,打开牢门,慢慢走进去,在赵立新面前站定:“嗯,是我。”
二人两相对望,却又一时无话。复有纸钱飘入,纷撒在两人之间。
周晚月拾起一枚纸钱,又让它随风飘远:“看来今晚很多人在哭。”
赵立新却笑了:“祭奠亡人,不一定要哭呀——也可能咬牙切齿呢。”
周晚月冷笑一声:“你倒是清楚。”
“这世间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你不配说自己是将!”
“谁配?沈少爷?”赵立新玩味地笑了笑,“他不过是枯骨中的一具而已。”
周晚月忽而冷静下来了,冷睨着他:“你很快也将是一具枯骨。”
赵立新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周晚月良久无言,半晌后,终是将酒分给他一坛:“今夏酿的青梅酒。现在取出来有些早了。”说罢瞥他一眼,“不过再迟你便喝不到了。”
赵立新笑了笑:“践行酒?——你倒还记得我最爱青梅酒。”
周晚月去掉酒坛上的红封,默然饮了一口,梅子的清香萦绕鼻端,酒水的辛辣烧灼咽喉。半晌,她道:“我从来记得。”
赵立新大口大口饮酒。周晚月看他一眼,同样将酒往喉咙里灌。周晚月至现在水米未进,酒水自食道滑进去,给周身带来暖意的同时,又将脏腑灼得生疼。
这样很好。她想。
他们同时饮完了酒,将空坛子往地上一摔。随着一声脆响,瓷片四散纷飞。
“为什么?”周晚月终于问了这个问题。
赵立新还是笑:“你难道不清楚?”
周晚月没有回答,只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哈!”赵立新笑了一声,“你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我的话你可曾听过半分!守着这么个寨子,你能守到天荒地老去吗!如今朝廷没了,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
“原来是寨子太小,容不下你。”周晚月打断他。
“我的大当家——”赵立新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你想不跟不靠,你想就在此处安身立命——你立得住吗?就算现在多方势力角力,你在夹缝中立住了又如何?将来有人胜了,你还打算不靠不跟么?你以为到时候他容得下这里?”
“而你呢!就知道守着老寨主的遗命!桃源桃源,世间何来桃花源!”
周晚月静静看着投射下来的皎白月光,里头光尘飞舞:“这话,你想说很久了吧。”
“那你可曾想过,无论投靠哪方,都逃不过被当成阵脚的命运。到时一旦打起来,你我升官加爵,性命自是无虞,苦的是此地百姓和底下的弟兄们。”
“妇人之仁!”赵立新说着靠墙坐下来,笑了两声,“不过沈少爷在世时有句话倒是说对了。”
“什么?”
“时无英雄。”
赵立新又笑:“之前我未做什么动作,也是因为确实没有什么好主子。”
周晚月冷笑:“戎狄便是你口中的好主子?”
“非也非也,不过是驱虎吞狼,借势逐鹿。”赵立新看着周晚月,“既然时无英雄,我如何不能成为英雄!”
这次倒轮到周晚月大笑:“世间真英雄莫不怀大本领,莫不怀大悲悯;绝无有你这般视大节如儿戏,视人命若草芥之人!”
“——你只会是罪人。”
周晚月说完便不再留,临去时却又顿住:“最后一个问题。”
“周大当家请问。”
“你既然有本事将无常软筋散混入香囊,又为何不加入当日的酒水里?”周晚月说着话,却没有回头,“香囊见效毕竟太慢,事前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大一些。”
赵立新抚掌:“周大当家好谋划。赵某人我办事前竟没请周大当家做幕僚,当真失策。”
周晚月闭了闭眼:“只是如此?”
赵立新笑道:“只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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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
白晓晓见吕小念始终不愿安息,即使被楚雁离赶回了房间,面上仍旧不免露出低落的神色来。楚雁离见状便问:“她大约是因为生前所受坎坷,心有不忿,不愿安息。这是她的选择。而你与那吕小念非亲非故,何必管她安不安息?”
白晓晓想了想:“一个是因为我用着她的尸体,还有就是……物伤其类?”
楚雁离笑了一声:“你连死人都没见过,有什么可物伤其类的?”
白晓晓默了一瞬:“我不就是个死人吗?”顿了下,“虽然我劝她安息,但其实……我也是你口中的孤魂怨鬼。”
“——我无法安息!”
楚雁离给她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上:“原来你是这样成为红娘的。”
白晓晓却抓住了这话中的重点,抬眼看他:“难道你不是?”
“唔……”楚雁离这时候也给自己斟茶,澄亮的茶汤撞在杯壁上,在烛火下弹起细小的水珠。这一瞬间,似乎有些细小的记忆弹跳出来,可就像那些水珠最终会落下去一样,那些一闪而逝的画面很快消失不见。他甚至记不得自己曾经想起来过。
“不记得了。”楚雁离最终说道。
白晓晓显然是不大相信的,嘀咕一句:“不愿说就不愿说呗。”
楚雁离没有分辩,只抿一口茶,与白晓晓一同在桌前坐下,道:“说正事吧。”
白晓晓一愣,以为他说的是一线牵的事,便又去催问小萌,可问了多次,心底却空落落没有回应。
楚雁离观她神色,便将她的想法猜的差不多了,揉揉眉心,道:“一线牵的事我暂时也没有办法,押后再议吧。我想与你谈的,是另一件事。”
白晓晓一愣:“是什么?”
楚雁离用指节扣了扣桌子,忽而问道:“你如何看李守一与周晚月之事?”
白晓晓想了想:“情投意合,郎……郎貌女才——神仙眷侣!”
楚雁离抽抽嘴角:“我也说过了,有些人,相见不如不见。”
念在今天这一天的情谊,白晓晓没立即说话,而是先喝一大口茶压了压火气——却不想险些被那茶烫掉层嘴皮。她一边大口吐气,一边看着楚雁离:“你究竟什么意思?”
楚雁离将白晓晓手上那杯茶接过来,叹口气:“周晚月处在这个位置上不过是周旋求生,也是进退两难。我曾给她写了一个‘弃’字,或是让她弃了立场,选一方追随,也能全一个功名;或是让她弃了责任,早日退隐不问世事,起码能全自身平安。”
“世间有舍才有得。她二者皆不弃,怕是最后,要舍的是她自己。”楚雁离看着白晓晓的眼睛,“情投意合又如何?郎才女貌又如何?到时如若阴阳两隔,做什么神仙眷侣?——还不如早早分开——还是说,你想要他们生死相许,做一对鬼夫妻?”
白晓晓不甘示弱:“你这么三言两语就定了他们的未来?你凭什么?!”
楚雁离笑了下:“我听说你们有个叫‘姻缘册’的东西,你难道不是看见上面的三言两语便定下他们要相恋相守的未来么?他们这般难舍难分,你出力不少吧?——你又凭什么?”
“说到底,你做的事和我做的事,有什么分别吗?”楚雁离讥笑一声,朝上一指,“在它眼里,都是所谓‘功德’。”
白晓晓一时哑然,片刻后握紧拳:“你有话直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劝你放弃你这次的任务。”楚雁离喝光了杯中的茶水,火气下去了几分,“这次虽挫败了戎狄的谋划,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若是他们,既已下了京城,定会乘胜追击。也许十天后,也许就是明天,他们便会打进寨子来。你以为其他势力会派援兵吗?哦,也许会,但也必然是寨子到了强弩之末,才会过来收一收渔翁之利。此处局势危险莫测。就算不说他们二人,单说你。你未见过血,根本不适合这次的任务。”
白晓晓却看着他:“今天,见过了。”
说着,白晓晓又笑了下:“今天你才说一线牵钳制不了你,可你跟我说这么多,不就是碍于一线牵,想让我配合你吗?”
白晓晓将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拍:“我告诉你,不可能!我白晓晓的字典里,从没有放弃二字!”
“说什么有舍有得,又是谁决定这其中的舍与得?是你吗?——不是你!不管怎么样,他们两个现在想在一起,那我就尽力促成这桩姻缘!你说结果我掌控不了,没关系,过程我尽人事!事成固好;不成,我也不会愧疚后悔!”
白晓晓说着,刚要起身却又感觉腿脚被狠狠一扯,又跌坐回去。一线牵是越心怀抗拒,捆得越紧。他们刚才这一通吵,自然又被捆在一起。
楚雁离见白晓晓脸色发苦,却想到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本来今晚只要有一个人打地铺就可以了……”
白晓晓立即醒悟到只有一张床这个事实,以现在这情况而言,要么同床共枕,要么相对着坐到明天早上,要么……接纳彼此。
可这三条路白晓晓都不想走,最后往桌子上一趴:“就这么睡!”
趴桌子睡觉对白晓晓而言毫无难度,毕竟有些不想听的课都是这么一路睡过来的。她本来这么做有几分赌气的意思,但很快就真睡着了。
楚雁离却做不到。
他看看身边睡得正香的白晓晓,暗自咬咬牙,灌了自己几大杯醒神的茶水,忍住了把白晓晓泼醒的冲动。他枯坐了一会,看秋夜寒凉,白晓晓无意识间冻得直打颤,再次咬牙,最后却还是把外衣解了,披到白晓晓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