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未漠时》金妮妮

8、思忆2

　　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所唤醒，从通宵的绵长梦境中抽回了意识，乔琴甫一睁眼，便见文隐蹲在廊下的台基上，掰碎了馒头扔在地上，任由麻雀啄食。

　　待双目适应了明亮的阳光后，乔琴并未做声，反而借机打量着文隐的形貌，见他肤白瘦削，眉目深邃，甚是俊美。

　　听得殿内传来衣衫摩擦的簌簌声，文隐转脸望去，见是乔琴醒了，忙向她点头致意，笑道：“早啊，乔姑娘。”

　　眼见文隐缓缓站起身来，周身镀着一层金黄色的光晕，对自己绽放出一个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之后，乔琴顿时怔住了。

　　刹那间，乔琴听到内心深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咔嚓”声，那是她冰冷如雪的心灵融成流水的声音，亦是她坚硬如铁的伪装破成碎片的声音。

　　至此时，乔琴方是切身体味到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心悸，慌乱而欣喜，忧伤却甜蜜。

　　见乔琴的水眸中染上了一丝迷乱，文隐不明所以，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充满歉意的笑将起来，轻声说道：“我见地上的背囊里有馒头，就掰了一小块。”

　　顿了顿，见乔琴不发一言，文隐忙分辨道：“真的只是一小块，你看。”说着，便摊开手掌，将那块石子大小的馒头亮给她看。

　　看到文隐像一个被抓到做了错事的孩子那样，一壁急于解释，一壁拿眼偷瞄自己的脸色，乔琴顿觉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与以往应对任务目标时的甜腻假笑截然不同，这个不经意的笑容来源于乔琴发自内心的欢喜，柔美又明媚，纯真且清澈，竟引得文隐看呆了。

　　突然，庙门外传来一声高亢的“公子”，文隐忙转身，见是贴身随从晋远奔了进来，满面焦急之色。

　　晋远围着文隐转了一圈，确认他毫发无伤后，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公子，你可知道，昨晚老爷带着全府的家丁，在城里搜寻了整整一夜。”

　　双手合十向殿内的神像拜了几下，晋远继续说道：“天一亮，老爷就让寒叔带着我们出城沿路寻找，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还真的找到公子了！”

　　意识到自己引来如此大的纷乱，文隐甚感愧疚，忙拍了拍晋远的肩膀，笑道：“是我自己迷了路，连累你们辛苦了一夜。”

　　正待解释自己迷路的缘由，蓦地想起立在身后的乔琴，文隐回身走至她身旁，向晋远介绍道：“是这位乔姑娘收留我在庙里过夜，才免了野兽之患。”

　　闻言，晋远顿生感激之情，忙不迭的向乔琴拱手作揖，连声称谢。

　　与晋远寒暄客气了几句后，乔琴捧起折叠整齐的外衣递给文隐，轻声说道：“多谢公子至诚相待。”

　　晋远立在一旁观瞧着，见二人旁若无人的相视而笑，眼中满含缱绻不尽的情意，顿时察觉到了二人的相惜之情。

　　正在这个无声胜有声的关头，庙门外又传来几声高呼，然后呼拉拉奔进来七八个家丁，簇拥着一位威严的老者。

　　为首的老者正是管家文寒，此时见到毫发无伤的文隐，忙上前拉着他嘘寒问暖一番，待确认他确是平安无恙后，才长吁一口气，完全松将了下来。

　　见文隐的目光飘忽不定，总是越过众人往后张望，文寒满腹狐疑的转身，便看到了一直默然静立的乔琴。

　　晋远见状，忙上前一步，主动向文寒禀道：“昨夜公子迷了路，是这位乔姑娘收留公子在庙里歇宿。”

　　听及此处，文寒不动声色的打量乔琴一番，见她虽是弱质闺阁，却气质冷然，且着了一身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黑色劲装打扮。

　　以文寒数十年的识人经验，料想她必非常人，立时决意不相来往，忙堆起了客套的笑意，拱手说道：“多谢姑娘的相助之恩。”

　　说罢，文寒转身向文隐低声说道：“公子，我们且回府吧，这时老爷可是急得坐不是坐，站不是站呢。”

　　见文隐瞥了一眼乔琴，面上现出为难的神色，文寒唯恐多生了事端，忙向众人招呼道：“快把马拉过来，我们这便带公子回府！”

　　听得此言，文隐知是难以违拗文寒的话语，只得趁着众人出去备马的间隙，柔声向乔琴问道：“可否告知晚生，乔姑娘府上何处，以便日后拜访。”

　　见文隐神情恳切，乔琴亦是生了不舍之情，转念思及自己的身世，眸中的亮光瞬时黯淡了下来，只得狠了狠心，沉声回道：“乔琴并非神都人士，恐是多说无益了，公子且请回府吧。”

　　待众人将几匹骏马拉了进来，文寒扶着文隐上了一匹白马，见他面现留恋之色，忙认蹬乘骑，朗声说道：“公子，走吧，老爷在家等着你呢。”

　　怀着对有缘无分的深切惋惜，文隐打马催行，奔出去十几丈后，终究是忍不住回眸凝望，看到乔琴正立在庙门边盈盈望着自己，目中含着隐忍的凄然。

　　文寒见状，忙不迭的抽鞭打马，赶着文隐的马加快了速度，一行人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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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及此处，乔琴顿生悲戚之情，忍不住轻声叹息起来，顺势在花圃旁的秋千上坐了，依旧垂眸呆望着鲜活怒放的蔷薇花。

　　俗语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孟漠之只顾盯着乔琴，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然落在了龚良眼中。

　　早起的龚良念着与自己甚为投机的孟兄弟，心想今日一别，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便怀着惺惺之情前来邀他共用早饭。

　　谁知，一进西院，龚良便见孟漠之若有所思的望着坐在秋千上的乔琴，正待高声相唤，突的忆起了一事。

　　唯恐惊了乔琴，龚良轻手轻脚的走至孟漠之身旁，见他仍是毫无察觉，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

　　突觉肩上一沉，孟漠之身躯一抖，险些叫出声来，转脸见是龚良，忙轻声道：“原来是龚大哥，怎么不声不响的，倒唬了我一跳。”

　　龚良竖起食指压在唇上，低声笑道：“是你看的太入神了。”说罢，转头看了一眼乔琴，又回头端详着孟漠之脸上强作的镇定神情，散漫的抱着肩倚在墙上，兀自说道：“这乔姑娘，可真是个怪人。”

　　听得此话，孟漠之瞥了一眼乔琴，又转脸看向龚良，不解的问道：“龚大哥，你这话可怎么讲？”

　　目不转睛的盯着乔琴，龚良轻声说道：“乔姑娘一向少言寡语，又总是冷着脸，活脱脱一座冰山。可奇怪的是，她自有一种魔力，任是谁见了她，都会对她上心的紧。”

　　被龚良一语道破心迹，孟漠之登时面上发讪，微微泛起可疑的潮红，思量着解释无力反是不打自招，便索性垂首不发一言。

　　龚良自顾说道：“半年前，公子第一次见到乔姑娘，就倾心于她了。之后，借着感仰她的救父之恩，公子带着谢礼去远山村拜访过几次。”

　　“今年老爷过寿时，公子特意请了乔姑娘来坐席，谁知正赶上人命案子，老刘头又醉的不成样子，乔姑娘便自请验尸，帮忙破了案子。自此之后，公子更是着了迷，铁了心的要娶她为妻。”
　　“前些日子，公子向老爷和夫人求媒，夫人不满意乔姑娘是嫁过人的寡妇，死活不答应，你猜怎么着？”

　　孟漠之正听得入神，不由自主的接口道：“怎么着了？”

　　龚良轻笑几声，摩挲着长满胡茬的下巴，略带调侃的笑道：“我们家那傻公子便跪了一天一夜，终于求得老爷和夫人松了口，请了镇上最能说会道的李妈妈去下聘。”

　　说到这里，龚良面上浮起了不解的神情，继续说道：“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可这乔姑娘呢，硬是赶了李妈妈回来，说自己配不上公子，让他另择良配。”

　　言罢，龚良愈发好奇心胜，却又百思不得其解，便转脸望向孟漠之，笑道：“你说，这乔姑娘可不是个怪人吗。”

　　听得龚良讲完来龙去脉，孟漠之知道乔琴已然断了曾悉的念想，不禁暗自欢喜，见龚良正盯着自己，忙附和道：“龚大哥说的极是，这乔姑娘是跟寻常姑娘家不一样。”

　　抬眼觑着孟漠之面上掩饰不住的喜色，龚良猜到他与曾悉有着相同的心思，一时玩心陡起，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腰，故作毫不知情的问道：“你看的这么入神，可是也对这与众不同的乔姑娘有了什么别的心思？”

　　忙收回凝视乔琴的目光，孟漠之转脸迎着龚良揶揄的笑意，低声分辨道：“胡说什么，我是跟你一样，好奇罢了。”

　　闻此，龚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正待再度出言逗弄孟漠之，便见曾悉走了进来。

　　因着醉酒，曾悉睡得极为踏实，待睁眼时，便见外面日头明亮，忙起身梳洗一番，径自来了西院，抬头见乔琴正坐在秋千上出神，忙笑道：“早啊，阿琴。”

　　听得曾悉的招呼，乔琴收回了飘远的思绪，略定了定神，语气极为淡然的答道：“早安，曾公子。”

　　转头看到孟漠之与龚良立在门边，曾悉忙拱手招呼道：“孟兄弟，曾大哥，一起去待客厅用饭吧。”

　　二人也不客气，连声答应着，与乔琴一起随曾悉过待客厅，分主宾序了座，便不再言语，只顾埋头吃饭。

　　不多时，众人用毕饭，移至敞厅喝茶闲聊。一盏茶后，孟漠之见曾悉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黏在乔琴身上，心中生了不快，索性起身说道：“多谢曾公子款待，时辰已然不早，我跟阿琴这便起身了，若是回得晚些，阿全要担心的。”

　　听得孟漠之对乔琴的称呼从“乔姑娘”换成了“阿琴”，曾悉登时心一沉，转脸望向乔琴，却见她亦是起身福礼，连声道别。

　　虽是自心底生了些许酸涩，曾悉自知难以勉强，只得起身拱手道：“有劳孟兄弟与阿琴走这一遭了。”说着，便与龚良一起送了二人出府。

　　临别时，曾悉垂首望着乔琴，星眸中含了十分的留恋，轻声说道：“天气渐寒，好生保重身体。”

　　迎着曾悉失落的眼神，乔琴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未做回应，只点了点头，便与孟漠之往城外方向行去了。

　　依依不舍的立在门外，待目送乔琴的身影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后，曾悉才缓缓收回目光，与龚良一起进去县衙，向曾老爷回禀案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