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未漠时》金妮妮

6、灯会

　　殓房内，乔琴将然检验完尸体，正在用皂角细细净手时，突听得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一名绿衣妇人快步奔了进来，躬身伏在尸体上高声哀嚎。

　　龚良见状，忙上前好言相劝了几句，见妇人毫不理会，仍然是将脸埋在尸体的胸前，只得退在一旁，不住的摇头叹气。

　　乔琴忙从袖袋里掏出巾帕擦干双手，上前轻拍着妇人抖动的肩膀，柔声劝慰道：“这位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吧。”

　　听得此话，妇人渐渐止住痛哭，直起身来用巾帕擦拭眼角，由乔琴拉着坐在一旁，只低垂着头愣神，却不发一语。

　　妇人虽是一直没有抬头，乔琴却已瞧仔细了，见她虽是哭声凄切高亢，眼中却无一滴泪水，面上亦是未现丝毫的痛心之情。

　　听得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乔琴转脸望去，见是曾悉与孟漠之走了进来，便向龚良说道：“龚捕头，借一步说话。”

　　见她神色凝重，心知她必是有所发现，龚良会意的点了点头，向曾悉递去一个多加留意的眼神，转身随乔琴出去了。

　　到得门外，乔琴转脸瞥了一眼妇人，见她仍是垂首静坐，便压低了声音，附在龚良耳边，备细说出了自己的大胆猜想。

　　才听得几句，龚良的面上便现出敬佩之色，待乔琴说完，他已是一副五体投地的神情，忙不迭的拱手说道：“多谢乔姑娘提醒。”

　　言罢，龚良阔步走入殓房，向曾悉说道：“这里交给我了，公子带乔姑娘和孟兄弟去用些饭食吧。”

　　曾悉见龚良眼中的茫然无措已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了然于胸的坚定，便知案情有了眉目，忙回道：“好。”

　　引了孟漠之与乔琴在待客厅喝完一盏茶后，见家仆在敞厅中摆好了饭菜，曾悉招呼着乔琴与孟漠之移座过去，分宾主坐定。

　　正待举杯敬酒，便见龚良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曾悉起身笑道：“看你这一脸的喜气，就知道必是案子已经破了，快过来坐下，快给我们讲讲。”

　　因着一向与曾悉熟识，龚良便不作推辞，就势坐在了乔琴对面，朗声笑道：“乔姑娘好眼力！方才我跟王云一起盘问这妇人，了了几句哄吓后，她便怕得痛哭流涕，把与奸夫的恶行招了个底朝天。”

　　见曾悉与孟漠之投来好奇的目光，龚良先将乔琴的推测细细道来，又将自己与王云的问审过程添油加醋的演绎一番，而后举杯向乔琴笑道：“在下敬乔姑娘一杯，以谢姑娘的相助之情。”

　　见龚良目光恳切，乔琴只得举起酒杯，轻声回道：“乔琴只是有些小聪明，碰巧猜对罢了，龚捕头实在无须如此客气。”

　　龚良一举破获这起通奸杀夫案，正是志得意满时，豪爽的一仰头饮尽杯中水酒后，却见乔琴微蹙着眉头，只低头抿了一口酒，不禁懊悔的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忘了乔姑娘不擅饮酒。”

　　孟漠之转脸看向乔琴，却见坐在她另一侧的曾悉亦是疼惜的注视着她，鬼使神差的，心中竟涌起了些许的酸楚。

　　略定了定神，孟漠之向龚良举杯示意，朗声说道：“恭喜龚捕头神速破案。”说罢，仰头一口饮尽，与龚良开怀的谈笑起来。

　　待用完晚饭，除了乔琴尚是清醒外，其余三人因着接连喝了几壶酒下肚，已然都有了微醺之意。

　　见天色已黑，龚良向众人说道：“今日是松木镇三年才举办一次的花灯节，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不待乔琴出言拒绝，孟漠之立起身来，笑道：“既是如此的可遇而不可求，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龚良见孟漠之应的痛快，甚是欣喜，起身伸手搭住他的肩膀，一壁热络的闲聊着，一壁往外走去。

　　乔琴见状，怕这二人酒醉眼花的走夜路出什么意外，只得与曾悉紧随在后面，一行人往市集方向去了。

　　将然行了一盏茶工夫，便到了西市口的牌坊前，只见里面华灯满目，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步入西市后，只一眨眼的工夫，便不见了龚良与孟漠之的踪影，乔琴只得立在往来川流的人群中，踮起脚尖往前张望。

　　正在努力搜寻时，乔琴被一名逆行的壮汉撞到，一时站立不稳，身子一歪便要跌倒，却被身后的曾悉眼疾手快的拉住并揽进了怀里。

　　曾悉用双臂环住乔琴，慢慢挤到了路旁的小吃摊位后面，才收回双臂，扳住她的肩膀，轻声问道：“阿琴，刚才撞到了哪里？疼不疼？”

　　乔琴抬头，见他脸色微红，不知是酒意所致，还是因方才的亲密举动而起，忙低了头，轻声说道：“没事，我们往前走吧。”

　　说着，乔琴便要继续前行，谁知将然迈步，却感觉手臂一紧，回身看时，见是曾悉拉住了自己，柔声说道：“阿琴，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听闻此话，乔琴忙抬头望去，正对上曾悉那双闪烁着星光的明眸，瞧见了他眼底那抹毫浓郁到化不开的爱怜，竟一时怔住了。

　　少时，乔琴回过神来，垂首避开曾悉的注视，沉声说道：“乔琴一介草野愚民，又是已婚丧夫，实在不堪与公子匹配。”

　　曾悉听得这番措辞，只道乔琴介意二人的身份差距，忙捉住她的双手捧在怀里，动容的说道：“阿琴，这些都不重要，我也全然不在乎。”

　　因着感仰曾悉的真情实意，乔琴虽是不忍伤他，但深觉此事还是尽早言明为妙，便不动声色的抽回双手，抬头直直盯着他的双眼，冷声说道：“曾公子，莫怪乔琴不识好歹，说句实话，我对你只有朋友之谊，并无一丝男女之情。”

　　甫一听到这样直白的相拒言辞，曾悉顿觉心冷如冰，登时目瞪口呆，不知作何言语来回应。

　　见曾悉面上透出受伤的神色，乔琴的心底生了许多愧疚，只得软了语气，好言劝慰道：“曾公子，大丈夫何患无妻，况且你这样一位家世极好的谦谦君子，何愁没有懂你知你的窈窕淑女来相伴呢。”

　　闻此温言，曾悉心中一暖，反而更加坚定了非卿不娶的心意，柔声回道：“阿琴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同阿琴一样，一旦心有所属，便再难以转圜。”

　　察觉到曾悉言语中的执拗，乔琴暗自叹息，正待再出言相劝时，突听得前方传来孟漠之的唤声，忙踮起脚来四处搜寻。

　　一眼瞧见孟漠之立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点手相招，曾悉说道：“那不是孟兄弟吗，我们快去追上他。”

　　被摇曳的众多彩灯晃得双目发花，还未看清孟漠之的方位，乔琴便被曾悉拉着钻进人群，往前方挤去。

　　此时，随着“刺溜”的尖利破空声，夜幕中划过一道亮光，又爆发出“砰”的巨响，一朵极其绚丽的烟花在黑布般的夜空中缓缓绽开，现出牡丹花的图样。

　　受到这喜庆气氛的感染，人群顿时鼎沸了起来，都卯足了力气往前拥去，竟将乔琴与曾悉冲散了。

　　为免于被踩踏，乔琴只得顺着人流往前奔走，却还是被挤得东倒西歪，正不知所措时，突觉右手一紧，竟是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

　　乔琴转脸，见是孟漠之正立在右侧，奋力拨开往前奔涌的人群，强拉着她磕磕绊绊的挤到了雅客居客栈的廊下。

　　将然站定，又有一朵硕大的红莲花在头顶绽放，高空中激烈燃烧并迅速消逝的火光投射在二人的脸庞上，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乔琴抬头望向孟漠之，看到他的眼眸中映射出红莲花的纹样，而眼底则蕴含着一片无边的海洋，深邃又不可捉摸，对她产生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二人便这样对视着，仿佛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这个世界中只存在着自己与对方。

　　恰在此时，孟漠之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一时站立不稳，压到乔琴身前，生生将她钉在了墙壁上。

　　就这样，二人几乎是面贴面的相对而立着，不只是鼻尖相触，连彼此的呼吸都喷在了对方脸上。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乔琴，孟漠之见她肤如凝脂，唇若蒙胭，又闻得她吐气如兰，登时心醉神迷起来。

　　直直盯着乔琴红润的嘴唇，孟漠之莫名的感觉口干舌燥，不由自主的吞咽着口水，试图缓解突如其来的燥动。

　　被孟漠之压在墙上动弹不得，虽然垂了眼帘，余光仍是能瞥到他炽热的目光在自己唇上流连着，乔琴竟不可自抑的慌乱起来，身体也僵硬的无法动作。

　　自顾低着头，乔琴感受到孟漠之的身体透过衣服散发出灼热的体温，顿时也觉得闷热不堪，甚至连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这样僵持了片时后，孟漠之蓦地警醒了过来，唯恐乔琴生气不悦，忙垂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抱歉。”

　　听得孟漠之清亮的声音中染了一丝略带慵懒的沙哑，乔琴突觉心底一震，莫名的产生了异样的情愫，不由自主的面红过耳。

　　正在这样不尴不尬的关头，方才不知去向的曾悉与龚良一起挤了过来，朗声笑道：“可算找到你们了。”

　　瞧见乔琴面色潮红，似有不适之意，龚良忙问道：“乔姑娘可是发了酒力，身体不舒服了？”

　　闻此，孟漠之亦是不自在起来，偷偷瞥了一眼乔琴后，代她回道：“方才人太多了，怕是挤着哪里了吧。”

　　唯恐被瞧出端倪，乔琴仍是低着头，强做了镇定，低声附和道：“是呀，方才脚被踩的有些疼了。”

　　见此情形，曾悉忙说道：“那我们便走小路回县衙去吧，毕竟孟兄弟与阿琴奔波了一天，也着实困乏了。”

　　龚良连声赞同，引着众人避开人满为患的大路，沿着窄巷小路走回县衙，将乔琴与孟漠之妥善安置在西院的厢房后，便与曾悉各自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