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遍隐她生》时赋秋雪

2、寒食梨花时

　　寒食节前后，凌云城里倒是落红无数，尤其是那咫尺巷口，铺满了花，红白相间，煞是好看。柳絮翩飞间又让人觉得仍是冬日，漫飞满天。
　　颜若家的小院子里，梨花压满了枝头，白茫茫的一片。院口小径上躺满了梨花，却像是多年未曾有人经过一般。
　　外面恍恍惚惚有点梨花的香气，弥漫着。几片白色的瓣浮在砚台上，染了几滴墨汁。颜若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思来想去又复闭上。想来是刚下过雨，这不甚好的墨汁散发出有些刺鼻的味道，颜若使劲去嗅嗅，又闻到些许梨花的香味。渐渐梨花的香味更甚，颜若用力睁开眼，瞧着那窗外，果是一树枝白，桌上也散了些许，相必那门前一定更是多了，不知道又要扫多久了。颜若心中暗忖，自己也是越发的没有情调了。如今梨花满地竟也只想抱怨难以清扫。如今也算是寒食前后了。若是换做以前，他该很兴奋的带着自己去踏青了吧。可如今，呵，还真是物是人非。颜若思及此，套了件白衫，轻拢了碎发走到窗前。忽又几片梨花飘落下来，颜若眼神好，似乎可以看见一些细细的花蕊，绿色的，极嫩。只可惜这样就落地了。
　　当年景洵总喜欢坐在梨花树上，而她又喜欢跟着他，倒是不敢爬上树就傻傻地站在树下看着他，他生得好看，一张小脸白的有些苍淡，与那梨花花瓣的颜色倒是有几分相近。一袭白衫上落了好几瓣梨花，竟是那般好看。颜若就那么看着，一言不发，在他面前自己总是那般安静，书中说男子喜欢安静贤淑的女子，颜若觉得吧自己即使够不着后面那点，前面那点却是一定要做到的。那树上的男孩用力抖了抖身子，哗啦啦地梨花一下子落了下来，颜若的头发上粘的满是梨花，她傻傻地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景洵忽的跳了下来，颜若有些不知所措，她是想去抓住那个男孩的，可又怕他厌恶自己，伸伸手却又收了回来。却没想到那个男孩已经站在她面前了。颜若红了一张小脸，景洵却越凑越近，正当颜若想低头时，景洵突然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一怵，下意识地抖了一下，看见自己的眼前落下一小撮绿色的花芯，颜若刚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想帮她弹下粘在眉毛上的花芯时，景洵就转身负手而立说道：“颜姑娘那么傻让在下怎么办才好。”颜若忽然大笑起来，这个语气不正是自己前几天看得戏里的侠客嘛。景洵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屋里，颜若站在梨花树下看着他的背影，看着那白色的身影越变越小直至消失不见。而她就傻笑着，傻笑着。那个时候的她觉得这个男孩会陪着她一生一世，他们是有青梅之情，竹马之意更有媒妁之言的上天注定的情缘。他们会在这个种着梨花的小院里男耕女织，简简单单的相伴一生。毕竟这个世界太小，小到那时的颜若一心一意也只看得到景洵一人。虽然事到如今，景洵走了的第六年，这个世界仍然还是这般的小。
　　颜若想到这里自己竟也是到了二九年华了，怎么他就这样走了有六年了呢。六年，哼，六年其实倒也是一转眼啊。
　　颜若思得入神之时突然有敲门声传来，颜若踱过去打开了门，是隔壁街上卖酒的王大婶，也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颜若下意识的拢了拢衣服，问到：“王婶啊，怎么啦，有什么事吗？”王婶看着她的动作便是晓得她是冷了，寒食前后是还有几分冬气的。王婶笑着卸下背后的篓，递给她一壶酒，颜若忙接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头。王婶也是笑着说：“小若啊，这是一个月前用你这里的嫩梨花酿的酒。本想过几月等着这酒香能溢出来了再拿来给你。不过我仔细琢磨着吧，再过两天就是寒食节了，就把这个酒先送来，你把它埋在梨花树下，也许啊这等来年寒食节了，景洵那个小子就回来了呢。”
　　颜若笑出声来， “王婶我又没在等他，还弄这些仪式可别浪费了一坛好酒，酒我就收下了啊，果然还是王婶疼我，赶明儿，我去折凤楼听来什么有趣儿的段子，肯定第一个说给您听，好吧。”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过你这个丫头啊就是嘴硬，每年寒食节都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的，你当我不知道。”
　　颜若笑着送走了王婶，也没否认她的话。果然她在等他世人皆知也只有他不知道而已吧。颜若无奈的笑笑，拿着酒进了屋，外面日头还是挺招眼的，就是那树上的水汽和半湿的地提醒着她，不久前刚下过雨。颜若想想这地有些湿，明天可别下雨才好，否则这酒就难埋了。
　　颜若把酒放在床头，她记性不好，从小如此，除了记关于他的事，如今记关于他的事也是会忘的了。放在床头大概不容易忘。她走到桌前坐下，想提笔写些什么又放下，写了又如何，寄不出去，倒不如不写，这样哪天他回来了还好告诉他自己一点都不想他，还好让他不会因此而愧疚。颜若突然觉得自己像那庙里的观世音菩萨，只不过菩萨普度众生，而她只为一人。
　　颜若又躺回榻上，睡着了，也许能做个梦，也许能这日子还能过得更快些。
　　说来也奇怪，颜若这一睡竟睡到了翌日卯时，这一觉睡得当真是熟，倒是半分梦也没做。颜若起身把头发盘成个髻，插了根素色的簪子，又换了一身蓝色的长衫方才出门。
　　她是折凤楼的伙计，到底得穿得体面些，否则店家得怪她丢了折凤楼的脸。折凤楼不是一般的酒楼，是江湖中以买卖消息出名的楼。这里的消息只要你想买总还是买得到的。上到皇亲国戚，敌国战机，下到感情之事，死亡之时。至于真假就不是颜若一个小小的伙计能够得知的了。毕竟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颜若曾想买买自家丈夫景洵的下落，可是据管事的小姐姐说竟然查无此人。颜若本来也不信一个酒楼能掀起什么风浪，当初也无非是为了讨生活才到此打杂，谁让这门槛低，只要长得还行就让进呢？自从发现他们连景洵都找不到时便更是失望了。果然她会等景洵即使等不到，她也会去找，她的景洵只有她自己找得到……
　　这日像平常一样，有来看热闹的客人，倒也有来闹事的客人。这些都不归颜若管，颜若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不喜与人交流，也不喜与人争执，在这样一个消息比命还要重要的酒楼里，要的就是这样的性子，否则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颜若快到二楼去拿些西湖龙井的茶叶来，有贵客点名要这个。”店里的大姐，灵芝喊到。
　　“是，我知道了。”颜若忙生应下然后跑到二楼去拿茶叶，说是贵客，这里天天来来往往都是贵客，不过是看谁出价高而已。颜若拿好茶叶递给灵芝时，灵芝拍了拍她，在她脸旁耳语道：“颜若啊，你可走运了，楼上正座那位贵客点名让你去沏茶呢！好生伺候着可别得罪了。”语气里有些讽刺的意味，颜若抬头瞧了瞧二楼人称新月座的正座，所谓正座自然是最显眼的位置，那里坐了个男子，虎背熊腰，满脸色相，颜若无奈，直得硬着头皮向上走。
　　“西湖龙井，三月的新茶，还请这位贵客细细品鉴。”颜若说完客套话作势就要退下。突然那个男子大喊一声，“站住，别走啊，美人儿 ”颜若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转头，现在她倒还真是不敢走，正座的客人一声大喊整个折凤楼的人都听到了，她现在敢动，可就是丢了折凤楼的规矩，即使这个男子实在出言不逊。
　　“不是说折凤楼想买什么消息都可以吗，那我出一百两。”男子顿了顿，似乎故意吊人胃口。周围人的目光纷纷注视着这边，颜若感觉浑身不自在，她一直最讨厌目光，还是这种玩笑甚至嘲笑的目光。男子继续说到。
　　“我要买这个姑娘肚兜上是何花纹，哈哈哈哈哈哈。”他说完就大声笑起来，那笑声十分刺耳，颜若觉着若是换做景洵的脾气定会冲上去把他揍一顿的，他有些时候做事向来没有分寸，但是颜若倒是觉得那样才算是男人，而不像面前这个看上去虎背熊腰实际上却是个好色的淫棍。越来越多的人注视着颜末，有人窃窃私语着，虽然很显然不算是窃窃私语，因为声音隔了那么远颜若也听得到。戏总是要如此他们才会觉着有些意思。颜若觉得浑身冒冷汗，难受的很，双脚也震住了，前也不是，退也不是。景洵，如果他在，如果，罢了，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颜若暗暗握拳然后转身，俯身，浅笑着，然后回答道：“自然，不过折凤楼从来都做的是公平的交易，奴婢认为一百两倒还是不够些。”
　　那人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有些吃惊，周围的一些人也都嗑起瓜子，但也安静得很，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刚想起身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竟一下子坐在了那男子身旁。颜若奇怪，一抬头，突然感觉心揪起来般的疼痛，像是一个不会水的人，一瞬间被人把头压入水中，那种从头凉到脚的感觉，四肢百骸都疼得厉害。这是谁，一袭白衣，这是谁，呵，这到底是谁？记忆中有一个少女对一个男孩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找到你，只有我即使你化成灰我也会认出你。那时他们已经成亲，她变得不再那么拘谨，而他冷漠如初，只是少女不曾听见后面的那一席话。总是有人会错过一些不该错过的话，即使你们之间再有缘分也是如此。后来颜若觉得这大概就是她心痛得如此厉害的原因，但也或许没有原因
　　那个男子戴着一个银色镶边的面具，但是白衣却衬得他风华无双，气质好的人总容易吸引人的目光，当人们都注视着他时，他突然开口道：“姑娘说得好，这位兄台怕是太过唐突叨扰了姑娘，不如这样我花一千两买这位兄台从此从姑娘面前消失，姑娘意下如何。”面具下的眼睛好看的很，颜若盯着他，盯得忘了神，重座哗然，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更是拍案而起，想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他突然从衣袖中拿起扇子，以别人看不见的速度，扇子直抵男子的喉结处，男子吓得连声求饶，他倒是十分闲情逸致地说了一句：“没人告诉过你，姑娘是要拿来哄得嘛？”底下爆发出一阵一阵的笑声，不知道在笑些什么。而颜若还是死死地盯着他，死死地。她突然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干嘛了。有热热的东西从眼睛里面滑下来，滑到颧骨处，一阵风吹来，却又凉得很。
　　突然整个房子震了起来，几块木板哐当就掉了下来，火星四溅，刺鼻的浓烟冒出来，颜若下意识想去抓他的手，突然有人把她拽进怀里，忽的轻功飞下二楼，客人们逃的很快，因为大多都在一楼，二楼的不过就是他们还有那个男子一群人罢了。颜若想抬头，但是衣服上熟悉的梨花香让她停住了动作，他把她护在怀里，一楼都是人，全都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很挤很挤，他原本想待这些人逃出去以后再做打算却不想颜若被烟熏得晕了过去，他心里一紧，用白色的袖口捂住她的鼻子，用脚把刚才那几个男的踢了出去，大家瞬间震住，这个人是在救人？只见他走到门口，用力一踢，门应声倒下，更多人涌了出去，外面的人纷纷跑走，他转头一看没人了，才抱着她走了出去，倒是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几分惊慌。
　　折凤楼的招牌掉了下来那个折字被烧掉了半边，火光冲天，人们纷纷四处逃窜。像是受惊了的鸟兽。他抱紧怀中的女子。
　　折凤楼果然是折凤楼，心怀鬼胎之人才想着折掉凤凰。不过这火却是太狠，他无法想象如果今天他不在，她会怎样。
　　天空中弥漫着浓烟，仿佛一面镜子印着火光显得有点惨淡地红。
　　他抱着她，向河边走去。
　　梨花有情，便从未忘记。
　　他是谁？那她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