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的名义》闵墨生

13、13.早产奶

　　那警察一看见摄像机的机头灯亮着，就很聪明地说：“你好，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一问，原来是值班副所长，难怪懂点礼貌。
　　一看对方的态度，文轩放低镜头，隔着铁栅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像副所长说了。不过摄像机还是录着。
　　副所长是个老油条，一看摄像机的摄录键亮着，知道文轩正录着，立即就换了一副笑脸说：“哦，这个事情我也是刚刚听说，这样吧，我马上派人和这位师傅去看看，记者同志，这事就不要报道了好不”？
　　对方有礼有节，这下，文轩有点为难了。这条新闻，好歹也值个四五百块钱，两个记者平分，他也有个两百多。
　　于是他就给副所长打了一个哈哈：“这个嘛，当然也解决老百姓的事情为主，新闻报不报道，我们当记者的也不能决定，关键是要看这个事情发展结果，你们做好了，就是正面报道。”
　　“一定一定”。副所长也打起了哈哈：“但是……我这边的民警和这个师傅去找那个坐霸王车的人，记者就不要跟着去了吧”。
　　副所长发话了，这个面子得卖。
　　于是文轩就收工，转身上了夜班采访车。
　　驾驶员还是林天元，人称天师，比文轩小两岁。
　　天师一直在外围当吃瓜群众，大概也了解了大事情的经过，也是非常气氛。等文轩一次上车，他就老谋深算地提醒了一句：“老文，我觉得那些警察不靠谱，说不定坐飞车的人就是那个民警的亲戚呢，敢在派出所门口打人，警察还不管”。
　　文轩一想，的确有些蹊跷，于是就说：“那我们在等一会儿”。
　　天师又很老道地说：“走是要走的，刚刚那几个警察看着你上车的”。
　　说完就发动汽车。
　　开出两百米后，天师突然一个急转弯，把车又开回派出所门口，眼前突然又围满了一堆人，还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抢人咯，你们咋说话不算话”？
　　文轩顿时大吃一惊，拎着摄像机就跳下车。
　　“老文，你小心点”。
　　“怕个球啊，TMD”。文轩狠狠地骂了一句，就朝人群跑了过去，顺手把摄像机甩上肩膀，摁下了摄录键。
　　果然，两名警察正在和之前的那个农民工抓扯这一辆三轮车。
　　农民工正抱着三轮车腰间的架子，瘫坐在地上不放手，两名警察一边撕扯，但也无可奈何。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文轩一声断喝，两名警察一抬头，就迎上了镜头。
　　警察还是不说话。
　　农民工一看见文轩，顿时泪如泉涌，四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一个没吗的孩子。
　　文轩的心那个疼啊……
　　“你们就是这样帮助老百姓解决困难的吗？叫你们去找那个坐霸王车的人，你们却在这里收缴人家的摩托车？”
　　人群开始起哄。
　　两个警察有点吃不消，急忙对文轩说：“请你不要干扰我们执法”。
　　“你是在执法吗？你不要乱扣帽子。就算三轮车非。我大事觉得，是不是刚刚我找了你们，你们才……”
　　话题一转，文轩就义正词严地说：“我可告诉你们，之前这位师傅就说过了，你们有人警告过他，再闹就要收车，我可是录下来了的，现在你们果然收车了，就等着看明天的新闻吧。我还想问一句，他一个弱势群体，开个三轮车载客，五块钱没得到，还被人了一顿，他向警察求助，这算是哪门子的闹？你们再想想，假如眼前的这个人是你家哥，你家叔叔，你的亲人，你下得了手来收他的车吗”？
　　身后有人鼓掌，瞬间掌声一片。
　　两个警察的脸突然红了，慢慢放开双手，拨开人群落荒而逃。
　　“赶紧走吧，师傅。”文轩对那名农民工说：“我是《民生关注》的记者，姓文，如果这些警察再找你的麻烦，或者以后遇到麻烦事，就打热线找文记者”。
　　农民工抽泣着，可怜巴巴地看着文轩：“记者，你是个好人，能不能留一个你的手机号码”。
　　文轩犹豫了一下，说：“不能，我出来工作是代表《民生关注》，每条新闻线索都得通过热线转过来的”。
　　农民工想了想，也不知道明白没有，最后朝文轩深深鞠了躬。
　　文轩一阵心疼，自己的出面不仅没有帮助到这位农民工，还差点让他的车被没收了。眼窝一热，就拎着朝农民工深深鞠躬还礼，哽咽着说：“对不起，没帮到你，还差点就害了你”。
　　四周再次响起一片掌声。
　　第二天，这条片子又被毙了，持续两个月，文轩老是做噩梦，梦见农民工的车被收了，梦里不断回响着农民工凄厉的哭喊“抢人咯”……
　　……………………
　　第三次让他伤心绝望的毙稿事件，是在两年前。
　　那次文轩接到举报线索，有人在冷库里发现了大批“早产奶”。
　　赶到现场才知道，报料人是另外一家牛奶企业的员工，为了搞对方，他跟踪了很久，这天终于现场拦截了几千件“早产奶”，出场日期足足推后了27天。
　　文轩也知道这时两家企业的竞争，也知道很多企业其实都在搞“早产奶”，把出厂日期往后推延。不过这几千件的数量，这27天的“早产”，的确够吓人的。
　　牛奶厂家的三个人急匆匆赶到冷库，其中走在前面的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很大的牛皮纸文件袋。一见文轩把摄像机对准他们，立即伸出双手挡住镜头：“记者同志，先不要拍摄，我们有话要说。”
　　“好啊，我正要找你们采访呢。”
　　“你先关掉机子，我们怀疑这批牛奶的生产日期被人动了手脚……”
　　文轩果然关掉了摄录键，嘲弄道：“要是这批早产奶不被发现，估计那个动手脚的员工就是你们单位今年的年度先进了，对吧？”
　　文轩一语戳中要害，很秀气的一个少妇，当场被文轩呛得满脸通红。
　　这时，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结果少妇手里的文件袋，顺手递给文轩，满脸堆着馅笑：“记者同志，这是我们单位的一些资料，你带回写稿子的时候参考参考，我们也不要求你不播新闻，只希望能客观的报道”。
　　文轩没有接那个文件袋，估计里面多半都是宣传资料和年度总结之类的东西，他也没有时间去研究这家牛奶企业的概况。于是说：“我们做报道当然是要客观的，我以记者的名义向你保证。现在你们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们的，正好，你们想解释什么就解释吧。”。
　　男子还是一脸馅笑：“对对对，记者说的都很正确，但是我们公司有规定，只有制定的新闻发言人，才能接受媒体的采访”。
　　文轩当即不爽：“我说这位先生，我现在不是来参加你们的新闻发布会，我是来曝光早产牛奶的。如果你们不接受采访，不解释清楚，我只能就我所看见的一切真实报道。反正该走的程序我已经走了，你们可不要主动放弃自己的话语权”。
　　男子犹豫了一下，就对文轩说：“也好，那么我就简单澄清一下这个事情”。说罢干咳两声，吧唧了两下嘴巴，对着镜头说开了：“这次出现的的所谓早产牛奶，其实是一个误会，我们刚刚已经和车间联系了，是打码的工人将打码的日期调错了……”
　　“慢！”文轩歪开摄像头，气愤地阻止了男子的所谓澄清：“我能不能去你们车间，看看那个打码的设备是怎么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