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一竿竹青》水滨之木

48、第四十八章 除却故人难来

　　日子在平静中倏忽而逝，炎热的天气折磨得我形销骨瘦。只要没事，我便躲在花园里高大的榆树下几从丛竹旁。丛竹边是人工引的一个水池，水池里亭立的是荷露清香。
　　“小昭！小昭！”那只顽皮懒惰的小猫又不知哪儿去了。我玩了一会儿水，便高声叫起来。
　　果不其然啊，头顶传来风声，一个人影落了下来，无声无息。
　　“不许叫！”俊逸英气的展昭飘到我的身旁，手里提着的正是那只倒霉的白猫小昭。
　　我眉开眼笑，笑嘻嘻地接过小昭抱起来，轻轻敲打着它圆滚滚的头，对展昭的威胁听而不闻，斥责小猫道：“小东西，叫你又乱跑？看，又惹展大哥生气了吧？”
　　“我才不是它的展大哥！”展昭气恼不已，又拿奚夜无可奈何，愤然道：“你给它取的什么名字？改一个！”
　　我扯开嘴角笑了，抚摸着小昭不理他。开玩笑，改一个？改了之后谁能这么快地送货上门？
　　看着展昭气得变了形的俊脸，我扯了扯他的脸皮，嬉皮笑脸地说：“这名字不好听吗？注意你的形象！”
　　展昭的脸越发歪曲，瞪着眼道：“好听？”他看了看左右，瞄了一眼对面的房子，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不叫它小策？”
　　我睁大了眼，十二分纯真地说：“大人的‘策’字怎可乱用？”
　　展昭一甩袖子，眯着眼看了我一下，突然毛骨悚然地一笑，身子一顿，飞走了。
　　徒留我孤单在池旁喃喃，“小策？小策！我倒是想叫，可能这么叫吗？”
　　公孙策站在窗后，看着外面的一人一猫；少年的青涩中混杂着少女的柔媚，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自己是越来越怕对着奚夜了！他太明艳了！
　　抱着小昭，我走到北面的马厩。那匹从句唴县骑回的骏马一日比一日焦躁，已经不大欢迎我了。每次见到我去喂它，总是不断地刨着地面，向我喷着鼻息，用嘴咬我的手指。
　　该是还回去的时候了。
　　“张龙，你到哪儿去？”
　　一晃眼，张龙走了过来，我急忙叫住了他。
　　张龙有一瞬间的慌张，随即说道：“今天没什么事，我准备出去上街买点东西。”
　　“那你陪我去一趟惊尘山庄好不好？”
　　“惊尘山庄？”公孙策走了过来，带着些微的惊讶地接话道。
　　“怎么?公孙大人知道惊尘山庄吗？”我略微惊讶地问。难不成惊尘山庄十分有名？
　　“你、、、、、你竟然不知道？”张龙一个趔趄，一脸的诧异，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我。
　　我一头雾水。怎么，这么有名？人人该都知道!
　　“惊尘山庄是丁家的产业。他们经营的玉石天下有名！”公孙策说。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大款类的全国首富之一啊。
　　张龙见我两眼冒星星地看他，头皮有些发麻，下意识地看向公孙大人。公孙大人正和蔼地注视着他，眼里确实不可置疑地提醒和警告！
　　“我、、、、、、我今天有事！你找公孙大人吧！”话刚完，火烧屁股般的，张龙撒腿就跑了。
　　啥？
　　我伸出的手来不急收回！惊异地看向公孙策。这、、、、、、这傻大个不是见鬼了吧？
　　公孙策眼角含笑，温温和和地望着我。
　　我放下手，躲躲闪闪地环顾左右。
　　拜托！别这么看我！除了你之外，别人眼中的我可还是男的！
　　瞬间，我又扭回来了头。公孙策清清亮亮的眼睛里映出了我一双惊喜的眼睛。
　　这么说，在他面前，我不是自作多情啦！他对我的包容中也含有喜欢。
　　心中雀跃莫名。
　　风细细地拂过，像牛郎凝视织女的柔。
　　随即，我的脸又跨了下去。大宋对女子要求十分严格，我这么抛头露面的，他会不会看不起我？他是读四书五经的，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可是大违他的礼义啊！知道我的秘密后，他怎么看我呢？
　　“奚夜，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公孙策手伸到我的头上，顿了顿，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如中雷击，我惊呆了。感受着他的温润细腻，说不出一句话。
　　公孙策如触电一般收回了手，不敢置信地瞧着自己胆大妄为的手，似乎比我还不相信刚才的行为。
　　我低下了头，又忍不住去瞧他。公孙策白皙的俊脸上染上了淡若近无的烟霞。
　　他不自在地撇开了脸，咳了咳，说：“奚夜，今天我陪你去吧。”
　　啊？！
　　大喜过望！
　　这么说，他不再避开我了！我欢喜地直点头。
　　牵着马，带着太多的惊喜，跟在公孙策的身旁，向前走去。不时地偷偷看公孙策。公孙策手里捏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自己的手，在奚夜挪开他那清丽微笑的脸时，飞快地看他一眼，心里是满满的快乐。
　　这种纯粹的快乐很长时间没有过了。
　　惊尘山庄开封以南的郊外，靠近城门，离市集很远不在市集中。我很奇怪，即是做生意的怎么不在城中繁华地带。公孙策告诉我，惊尘山庄只是丁家住家，店铺都在城里。
　　我恍然大悟。很快，我们就走在了一条青石板的路面上。路很宽，可供两乘轿子并驾齐行，路两边是时人喜爱的榆柳，高高大大的，想是长了很多年，在古老的青石板上投下了驳离的阴影，走在上面，心里清清凉凉的。
　　青布鞋传来的是几近于无的足音，我静静听着，享受着。
　　公孙策侧头看奚夜。他今日才知道，句唴县在悬崖那儿救了自己只说受人之托不说姓名的少年是丁家的人。
　　好、、、、、、好大的山庄！
　　怕不有几百平米吧！
　　站在惊尘山庄门前，我仰着头，张大了嘴，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不知又几进的庄园，粉墙青瓦掩 映在错落的花树之中。
　　乌头红门，狮子昂立，我停在门前，手中的骏马嘶鸣。
　　大门边站着两个华服的仆人，见了我手中牵的骏马，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欢喜地迎上前来，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说：“公子定是我家二少爷提过的奚夜公子了！奚公子好！我家少爷念叨了好多次了，说奚公子怎么还不来？怕不是忘了他吧！我家少爷每天问好几次，天天嘱咐我们。可巧，今儿少爷刚出门了，奚公子可就来了。我家少爷吩咐了，奚公子一来就通知他。可得赶紧通知我家少爷、、、、、、”
　　年轻人脸上的笑十分热乎，我却一个头两个大。这是哪儿找来的仆人，年纪轻轻的就老年唠叨了。难不成是八哥托生？居然就这么把我们拦在门外没完没了！
　　公孙策站在旁边望着天，手要折扇，惬意地观赏着周围的景致，见我皱起了眉头，了悟地重重咳了一声。
　　耳边嗡嗡的声音一下子消散了，我感激地向公孙策投去一个大喜地目光。

　　“丁贵，你是怎么款待客人的？怎么不把客人请进来？”门内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出来，斥责那个滔滔江水向东流的八哥道。他一边目笑着向我们示意，一边回头责备着那个醒悟过来的仆人，“忘了少爷的吩咐了？怠慢了少爷的客人，小心你的狗腿。”
　　我连忙表示不必在意。
　　丁贵终于灵活过来，上前牵过我手中的马，一边向我道歉。
　　我朝热心的他颔了颔首，表示了我的感谢。这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红着脸走开了。
　　骏马就叫惊尘，跟他很熟，高兴地跟着丁贵走了。看来，这个丁贵应该是丁家少爷身边的人。
　　中年男子介绍说，他是惊尘山庄的管家，姓福。我们随着他走进大门，穿过一个空旷的庭院，迎面一座三层的朱门雕梁大楼矗然而立。
　　“惊尘楼！”我心里默念，看来取名字的是一个懒人。该不会这山庄里的什么都叫惊尘吧。
　　福管家十分精明练达，见我们只是打客套，便知我们已经知道主人不在家，不停地道歉并极力挽留我们小住。
　　公孙策本来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打量着周围，见这个管家过分的热情，他频频地看我，目光里满是猜疑。这一下，我的客气终于用完，直接起来便是改日再来。
　　福管家不停地叹气，看起来十分的焦急和遗憾。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主人到底给他留了什么命令呢？
　　掏出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留给我的玉佩，递给了福管家。
　　“福管家，承蒙款待！既然主人不在家，我们改日再来拜访！这是你家主人的东西，请你交还给他，我很是感激他，改日定再来拜谢！”
　　福管家接过玉佩，看看我，看看玉佩，神色变幻不定。玉佩在他手里翻来覆去，看向我的神色有些惊异，更多的是惊疑，揣度。
　　要不是他的神情还算真诚，我都怀疑玉佩是不是被我掉包了。
　　福管家不说话，我只好莫名其妙地站着。
　　公孙策看着福管家的神色，有些了悟，看看略微不耐烦的奚夜，眼里掠过不知名的情愫，情绪有些低落。
　　福管家几次偷偷打量我，尤其是我的耳朵和领口，好像实在寻找什么。
　　我轻轻哼了一声，有些不自在有些生气。
　　福管家一惊，堆上了笑，小心谨慎地豹玉佩还给了我，带着讨好的地恭敬地说：“奚公子，这玉佩我一个下人不敢收回。请等我们的二少爷回来了，公子亲手交还给他。”
　　我诧异地接过玉佩，反过来翻过去地检查了一遍。很简单的一个玉佩啊，镂空的一只蝉，只是做工比较精致，白玉无暇，小蝉栩栩如生。
　　“好吧！”看福管家的神色，他是不会再拿回去了，我无可奈何地收起了玉佩。一想，我们总是要当面致谢的。且不说，我用了他的银子和马，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只因为我一句相求，就鼎力相助，帮我救了他从没见过的公孙策，怎么说也该隆重道谢的。
　　“等你们少爷回来了，请告诉他，开封府的奚夜和公孙策来访。”
　　我嘱咐着送我们出门的福管家。
　　福管家连连称是，唯唯连声，满面笑容地送我们出了视线。
　　路上，公孙策要过玉佩，仔细得探究起来。
　　半晌，他才心不在焉地将玉佩还给我。见我一脸询问地看他，他微微笑着，解释道： “这玉佩十分名贵，天下恐怕难找出第二个来。丁家二少爷仅凭一面之交，怎么会吧如此名贵的玉佩给你？”
　　公孙策心中一动，看了奚夜一眼，心头滑过一丝不安。不会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吧？
　　奚夜提着玉佩，疑惑地反复研究，并没看到公孙策此时的眼光。
　　公孙策百思不得其解，奚夜并没有穿耳洞，照说，一般人是不会注意这么小的一个少年的，因为他的身量实在是比较瘦小。但刚才那福管家后来看奚夜的眼光实在意味莫名。
　　公孙策心里的不安加剧。
　　奚夜听说玉佩比较贵重，不敢再随随便便地挂在腰间了，挂在怀里又鼓鼓囊囊，他更不喜欢。想了一下，解下了腰带上挂着的香囊，打开时，一缕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的香味让走在阳光下的两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奚夜小心地把玉佩放进香囊，所幸玉蝉小小的，占不了多少空间，到使得香囊饱满了起来，那上面的小蜻蜓似欲振翅上飞。
　　奚夜的眼睛亮了起来，有些珍惜地挂好了香囊。
　　一边的公孙策的脸却沉了下去。
　　那个，应该是那夜白玉堂说的香囊吧。看奚夜一眼，惊尘山庄二少爷的玉蝉，白玉堂的香囊，还有不知奚夜放在哪儿的另一个玉佩，奚夜身上都是别个男人送的东西！
　　奚夜走在公孙策的身边，时不时的对上他瞧过来的温和眼光，笑容从没离开过奚夜的嘴角眉梢，只觉得浑身洋溢着说不出形容不了的快乐！
　　公孙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暗笑自己的杞人忧天，他的目光渐渐宠溺起来，注视着奚夜轻灵如小鸟的身子便多了些热度。
　　鼎沸的人声包容了奚夜的叽叽喳喳，每一个毛细血孔都在呼啸着喜洋洋！与心向往之的人在一起，哪怕一段最为平常的路也分外的妖娆而充满情趣。那时候，眼中所见的全是他的笑貌，耳中所闻的全是他的音容！
　　曾经的天涯消融殆尽！
　　“奚夜，这个你喜欢吗？”看来看去，想来想去，依旧身着男装的奚夜也不知适合戴什么。公孙策掏出怀中放了很久的一根银色发带，递给了如乳燕般在身边飘盈的奚夜。
　　“啊？好漂亮！你什么时候买的？”
　　奚夜接过公孙策手中的银如皎月的发带，心中涨满了惊喜。
　　羞涩地看了一眼公孙策，想开口叫他，又不知用什么称呼。
　　“宁远？”不，太亲密了，叫不出口；
　　“公孙大人？”不，太生疏了，那不是自己有意的造成距离吗？
　　“公孙策？”如果不惧吃展昭他们的爆栗，倒是可以考虑。
　　奚夜在这边冥思苦想，陷入了泥潭；那边，公孙策也是脸微红，不知如何开口。
　　“不、、、、、不是买的。”公孙策有些汗颜，却并不卑视，微微一笑，说：“这是我弱冠时买的，带了多年，你不会嫌弃吧？”
　　自己带的？我眼睛眯成了缝，嘴角不由得扯开。这像不像宝玉送黛玉就手帕呢？
　　流水长逝，此情不改？
　　公孙策不会是在向我间接表白吧？
　　我停住了脚步，心猿意马起来。看公孙策，脸上的晕红是否是迷醉。
　　抬起头，声如蚊呐，轻声说：“宁、、、、、宁远，你能给我换上吗？”
　　来不急说完，脸已经能煎蛋饼了，我背向公孙策，地下了头，根本不敢去瞧他的神色。
　　公孙策有些无措，手脚几乎僵硬，看看周围人来人往，手足更是无处可放。有心不理，可奚夜正举着那根银发带等着他。
　　公孙策有些尴尬地瞧向奚夜的侧脸。
　　奚夜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向举止有礼，冷静自制的公孙大人的窘像，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看来，生活中又多了一项乐趣了。
　　身后的公孙策打了一个不知名的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