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番外一 那朵美丽的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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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大日子。
三日月站在镜子前，仔细调整自己的着装。他由护手紧紧包裹的手指穿过金色流苏与绀蓝大袖，慢慢系上最后一个衣结。付丧神看着镜中自己多年不变的容颜，睫毛微颤，缓缓笑起来。
他眼中新月一如既往，浮光隐动。
哎呀....这真是.....
好多年啦。
他自喉咙内发出一声模糊的叹息，落下的手搭在腰间本体上。三日月宗近刀拵上华美精致的纹路早些时候已经剥落殆尽，后来明曦补了补，却终究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种时候没有本来的刀拵，稍微有些遗憾呢。
三日月漫不经心想着，转过身向外迈出了第一步。
很久之前——三日月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了，因为时之政府解体，这个他们一起生活的地方就不再被称为本丸。那时候大家还兴致勃勃要重新起个名字，换了很多种都不尽意。最后付丧神们面面相觑，小短刀们犹豫良久，小声说要不还是叫本丸吧....反正没人知道。
随着历史更替，明曦本丸这个被当权者们刻意模糊的小小空间早就无人知晓了。刀剑们有时出去买些东西，还会被人狐疑地盯上半天。
但也正因此，他们才悄无声息地度过了时政解体前的大清洗。那时怀揣灵力的人们忍泪和他们的付丧神别离，亲手将曾种进他们体内的契约切断。这些帮助人类抗击时间溯行军多年的英灵们就此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可惜从旧时政一直绵延到新时政的稽查队并不会因为眼泪而心软半分。他们身着肃穆白衣神色冷硬如铁，亲自上每个本丸确认付丧神情况。
诚如最后一位时政将军（他叫什么来着？三日月着实记不住了）所说，刀剑付丧神们不可能也绝不可以进入现世，那会是一股现世人类无法抗衡的力量——没有人敢保证后果。
三日月不记得那位先生的脸了，但他冷酷果决下达命令的样子在他记忆里留了很久。毕竟他从未见过那样一个和“将军”两字如此贴切的人类，倘若足利义辉再世，也不过如此了。
他站在时政最高处，双手背后，分明是平和温柔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比最锐利的刀锋还逼人。
“一个不留。”
三日月转过弯。他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金色草原，每一根小草上都附着金芒。草原中心金枝雪叶的大树高得像是到了天上，风动枝叶的声音比最高明的奏乐还动听。
小夜以前很喜欢呆在这树上来着。
三日月忽然想到。他不由得脚步一顿，慢慢向这株多年未靠近过的树走去。
小夜左文字确实是很喜欢这株树...不，与其说喜欢树，不如说是喜欢趴在树上看风景。他彻底湮灭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都坐在树枝上看向东方，直到朝阳升起才发出满足的叹息....那时比以前有耐心多了的鹤丸国永就在树下等着他，最后抱回中庭的却只有三件袈裟——江雪和宗三都是小夜送走的，他把他俩的袈裟剪了剪，和自己身上的缝在一起。
那就是左文字家最后的存留了。
三日月走到树前，将手掌贴在树干上。融融暖意顺着掌心流进身体，让他惬意地眯了眯眼。
然后他抬眼对着树杈间隐约的人影微笑：“泽音。”
此时刚巧吹来一阵风，错落的枝叶中露出泽音的脸来。他正半垂眼眸，神色复杂地盯着三日月宗近：“......就是今天吗？”
“哈哈哈哈，是呢。”三日月拍了拍身上落叶，笑意盈盈，“哦呀，你难道在伤心吗？”
“......是啊。”泽音动了动，展翅滑翔，轻盈地落在三日月面前。他敛翼挺身，良久后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说也算共事过了...看你这个样子真让人难过。”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呢。”三日月笑意不改，“绊住太子殿下的东西终于要消失啦...之类的。”
“我还没那么没心没肺。”泽音平静道，“.....你去吧。殿下必是在等你了。”
三日月装作没看见他微红的眼眶，颔首示意后转身离开。还没回到走廊他就听见背后呼啦一声，像是某种大鸟拍打翅膀的声音。他回过头，见白翼少年站在树梢高声歌唱，歌声在风中辗转，最终来到他的耳旁。
那是种奇异而空灵的吟诵。听不出来什么词句，只觉得曲调苍茫又悲凉，无端让人心中苦涩。
他笑了笑，扭过头不再看了。
唔，要不要先到那里去看一看呢？
三日月脑袋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他没有犹豫多久，脚步一变就换了个方向。
这里也很久没来过了。
他拉开门，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的咳嗽不止。不得已三日月退后了几步，等灰散的差不多了才缓步进入。
这个房间是由他亲手整理的。
自北向南，按照刀账顺序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小木盒。每个上面都刻画了清晰的刀纹，下面用他们各自的代表色铺了织物。三日月走到最北边的第二个盒子前，伸手擦了擦，露出一个狰狞的狐狸面纹。
小狐丸。
小狐丸走得算是很晚的了，大概和他本就是虚幻之物有关。他走前一晚早早收拾了衣服，又花了半宿在镜前梳理长发，直到没有一丝头发乱翘才算满意。
他拒绝了三日月陪同的请求，独自一人去见明曦最后一面。三日月看过明曦重现的画面，自称野狐的付丧神眼带笑意，恭恭敬敬向明曦磕了个头。
“小狐丸，叩谢您庇佑之恩。”他说，“特此向您告别。”
三日月有些恍惚了。他一遍遍描摹着盒子上属于小狐丸的刀纹，试图记起那时明曦说了什么。
是什么来着....
“万物皆流，”他低声道，“无常永驻。”（注：原文“万物皆流，无物常驻”，赫拉克利特。）
万物皆流，无常永驻。
在三日月漫长的前半生中，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亲眼目睹亲友的逝去。他曾以为他们之间只会有因人间流离而生的暂别，或是因力竭沉睡而起的分离....他们或许会多年不见，或许会长久错失，但终有一日会再聚。正如他们在时政下第一次相见时那样———相视而笑，煮酒烹茶。
但后来三日月明白了...即使是付丧神，也要面对生与死的巨大鸿沟。
不是灵力不足，也不是命运捉弄....就只是，时间到了。
哪怕是吹毫断发的名刀宝剑，也终有湮灭于风霜的一天。同样地，借此而生的付丧神在那一天，就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哪怕把散落的灰尘聚起重铸，再等待百年使其生灵，出来的付丧神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了。
第一个离开的是一期一振。曾经几近碎裂的经历对他影响太大了，让他不得不第一个和大家告别。他走前短刀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挂在他身上一刻不愿离开。一期一振为了避免短刀们太过悲伤，没让他们见他最后一面。他只是温柔地抱了抱每个弟弟，独自走向了鸟居所在的方向。
后来粟田口的短刀们在本丸各处找到了他留给弟弟们的信....每找到一封他们就又哭又笑，举着信纸跑到屋里，磕磕绊绊给兄弟们读出来。
第二个是太郎太刀...他走后不久数珠丸也跟着消失了。次郎太刀亲自收敛了他俩的遗物，一条发带一串佛珠，用这些编了个发饰戴起来。他大醉三日，最后清醒过来，笑着说哥哥只是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了。
再后来是大典太，骚速剑倒是留了很久...
这么一个一个，一个一个......
三日月睁开眼。他已经走到最南边了，手下摸着的正是巴形的盒子。
到如今，只剩一把刀没有盒子了。
正是三日月宗近。
并不是因为三日月本体质量特别好或者怎么样，只是明曦为了留他更久给他加了一次又一次烙印。此时他被衣物遮住的地方全是大片大片的冶金纹路，胸口处更是层层叠叠几难分辨。
但他终究是凡刀，再怎么拖延....也到头了。
他走向那唯一的空位，眼里流露出些微笑意。
不知道明曦会给我挑个什么样的盒子呢？
这些盒子里装的不是遗物——那些东西留不了那么久。而是遗物被烧灼后的灰烬，用小布袋子装着放进盒子里，这就算人类所说的墓了。袋子三日月已经挑好，是有和式花纹的锦缎....
不过本丸外面的世界，真的还有和式,或者说国家吗？
三日月不知道。太过漫长的时间摧毁了他的认知，既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世事何如。如果他开口明曦大概会打开结界，但他已经懒得去探知那些了。
他走出门，意外撞进了一双碧绿的眼睛里。
“龟太郎？”他疑惑道，“你怎么....泽音告诉你的吗？”
“他在唱歌。”龟太郎慢慢说。“那是悼歌。”
“这样啊...是来给我送行的吗？”三日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谢谢你了。”
龟太郎垂下头，闷闷不乐：“你们、都走了。”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雕成了海浪纹的挂饰——那是浦岛虎彻送他的东西，用龟太郎蜕下的壳做的。
三日月沉默半晌，轻声道：“万物皆流，无常永驻...莫伤心。”
“那是、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懂的。”三日月眉眼弯弯，“时间不多了，我要去见你们殿下。”
“再见啦。”
他最后一次拍了拍龟太郎的发顶，缓步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番外一 那朵美丽的花（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