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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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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见阿七,他和一群人聚在街道的破赌场里打牌。那时他玩斗地主,八十分这种比较低等的赌博游戏,输赢来往很小。
我因偷窃弄堂瞎子爷爷的收音机,被他儿子追着打。
我都还给你了。我对他喊,脚步却不松弛。他上次在我背上留下的脚印还没退去,我怎么敢放松。
他依旧紧追不舍,口气咄咄逼人,你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西,还欺负老年人。欺负老年人就算了,你专挑爸爸。怎么,你以为眼睛看不见就好欺负啊。我告诉你,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他朝我扔拖鞋,击中我小腿。我跌一跤,满身泥泞。
不远处有个赌场,虽然乌烟瘴气,假如人群拥挤,他也不好大施拳脚。我立即翻腾起来,往里面钻去。
里面果然鱼龙混杂,熙熙攘攘。街道里的人即使不富裕,也把上赌坊当作高档的娱乐活动,乐此不疲地进出。
我几乎是瞬间看到了他。他叼着烟,眼神凌厉而又嘲弄。乌黑头发短而挺拔,姿态放肆。
阿七。
我跑过去,躲到他背后。帮帮我。我说。
他若有似无瞥了我一眼,自顾打牌。
我以为他没听到,拉扯他的衣服。
他将我推到桌子底下,贴在他的腿肚旁。
八仙桌很矮,我佝偻背脊藏在下面,双眼逡巡在四处往来的腿上。那双我恐惧的主人的腿,如预期停留在面前。
小连,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跑到这里。他问。
我异常紧张,屏住了呼吸。
哪里有什么小姑娘。阿七出声打断,语气霸道。你没看到这是男人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朗润。我往他的腿又凑了凑,他微微避开。
也是。那双腿停留了一会儿,旋即走开了。
我动了动身子,准备往外钻。
别出来。他轻喊了声,一并摆腿踢了我一脚。
我暗自白了他一眼,却安静等待。
他把我拖出来的时候,我已跪在地上睡着。身体因僵硬而被他大力拉扯得疼痛。
哎哟哟,你轻,轻点。我呼叫。看到他的眼眸,我开始慌张。深邃而漆黑,却毫无感情。
他丢下我,径直走出赌场。我匆忙跟上他,才发现天空已暮色四合。
你干嘛跟着我,他走了。
我大娘……我嘀咕,要打我。
他嗤笑,步伐跨得很大,你怎么那么讨打。
我接不上话,却依旧跟着他。
你要跟我回家吗?
我蓦地抬起头,望向他。你可以领我回家吗?
阿七的房间很小,屋顶的阁楼,连着一个厕所。他的生活似乎很混乱,直接铺着竹席的床上随意丢着水壶,打火机,还有一本书。贝格•弗格拉西的《逻辑学》。和他的人很不相称。
他扔给我一件T恤,说,自己去洗洗。说完便又出门。
我用手接水往身上抹,泥污太多,脏水淌到地上,我连忙又弯腰去擦。阿七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换好衣服。
你怎么这样慢。他抱怨,一边走到我旁边,把我的衣服往上撩。
你干什么。我警觉地看他。
他笑,继续脱掉我的上衣,换上他的。
我惊得面红耳赤,又手足无措,看着他走到小几前拿出盒饭。
你穿着那衣服会把我的屋子弄脏。我没有打扫房间的习惯。他用筷子敲了敲桌子,快来吃饭。
小几很粗糙,皱褶丛生。他给我一双筷子,毫无顾忌吃了起来。奇怪的是,他的吃相并不若街道里那些同他一般的人。他吃得快,但姿态闲适甚至优雅。
我怀疑他原本并不贫穷。
你什么时候回去。他问。
我大娘……
犯错的话,认错就好了。我这里怎么住两个人。他吃完,起身整理饭盒。菜不多,但他吃得干净彻底。对了,刚才那个人为什么找你。他又问。
啊,我心虚起来,我偷了东西。
果真劣迹斑斑。他笑得轻浅。待我吃完,他把垃圾袋子挂到我手腕上,推我出门。来来,你回家去,下楼的时候,顺便把垃圾扔了。我的衣服你可以慢慢还,反正大家都住一个弄堂。
我不回去。我争执。
于是我在他房间里,和他挤了一夜。他很容易入眠,且质量非常好。我几乎一夜清醒,看着他到晨光熹微。他很英气,眉目俊朗。这样的人,引人着迷。
至少,我已经沦陷其中。
我开始在黄昏以后到赌场里找他,无一例外,他都在。我很明确支持我这样举动的力量是什么,我几乎贪婪地享受它带来的冲动和勇气。
熟悉的人吹起口哨,在看到我进赌场门的刹那,往里面传递眼色。阿七很快抬头,眼光一扫,又聚焦到手里的牌上。
我走到他身旁,说,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吃饭。
穿成这样,你不是要去唱歌吗?他的眼睛没有离开牌局,随口说道。
我想和你吃饭。我坚持。
他开始甩牌,很快结束一局。走。他拉起我的手,从人群里穿梭出来。你这样缠着我,很麻烦。他边走边说,头也不回。
你不能接收我这个麻烦么。
他停下来,盯住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踮起脚,伸手挽下他的脖颈,亲吻他的嘴唇。你是不是可以相信,我的决心。说完,我便迅速跑开。我听到自己奔跑时,高跟鞋踩在石砖上发出的清脆声音。像心里急促的跃动,小鹿乱撞。
我迷恋他唇上的烟草气味,浓重并且呛人。
那种气味,同他的音容笑貌一起,渐渐侵蚀进我的肌肤,甚至骨血。我因为短暂的见不到他,而变得焦躁。我急切想要见他,每时每刻。
那夜唱完歌,我没有立马回家,而是折到阿七的阁楼。我在楼梯上散下头发,解开胸前的纽扣。我明白自己的期待与欲望。我为自己的疯狂感到庆幸。
阿七房间的门没有上锁,握上旋扭,我听到异样的喧闹声。在我决意交付一切的夜里,他带人回家□□,在我曾躺过的那张小床上。我仿佛被瞬间击垮,肝胆俱裂。我按住胸口,跑下楼梯。高跟鞋的声音响彻楼道,回音如鬼魅,重重叠叠。
我在同一天里,两次从他身边跑开。他是不是注定,与我没有交集。
回家洗完澡,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起那天阿七肆无忌惮地脱我衣服。他没有羞赧,没有热切。他说,你还是个孩子,不要这么任性。
他当我是孩子。一直都是。
我固执地没有流泪,只是沉默并且麻木地移动着肢体。这样寂静的夜,或许更适合审视和反省。
我与阿七才相识几天,的确没有太过亲密的理由。我并不是只有欲望的兽。我有感情,我必须珍惜自己的感情。
但我未曾后悔那样的冲动,毕竟,我想拥有他。
我闭上眼睛,睫毛颤抖。
阿七,你知道我,因为想你,夜夜失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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