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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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楼到附近便利店买了包柔七，出门时，遇见了苏。
他在我记忆中的印象停留在四年前的大学，并且在日复一日中逐渐被淡忘。
啊，阳生，好久不见。他对我笑笑，同往昔一般，音容温和。
惊讶很快平息，我对他点头，匆匆走进夜色里。
十点，阿七会回来。
风里夹着树叶，空中弥漫灰尘气味。洛川的气候虽然柔和湿润，冬日依旧肃穆。街区的灯火变得稀疏，建筑轮廓朦胧黯淡。
出来时匆忙，随意套了门口的旧缎鞋。绛红色泽不复明媚，鞋垫单薄，踩在水泥地板之上，阴冷彻骨钻心。那时刚结识阿七一周，他送我一双缎鞋。它是我收到过最实用的礼物。
你的鞋跟很吵。他说。
我莞尔。皮肤干涩，被拉扯得疼痛。
楼道里一片漆黑。待到顶层，他坐在楼梯上，把头埋进膝盖。昏黄楼灯下，他乌黑头发泛出温和颜色，灰黝黝的墙上印出清癯骨骼，染开一圈光晕。
阿七。
我把烟塞进口袋，扶他进门，语气温和，你怎么又喝了许多酒。
他半个身子的重量架在我臂膀之上，因为彼此极端消瘦，而硌得生疼。
关上门，他蓦地推开我，跌坐到地上，阴鸷目光却停留在我脸上，不发一言。
我躬身去搀，他又挣扎。你干什么要这样别扭？
你走吧。他弯下脖颈，一手抵住额头。别再和我住一起了。
我蹲下，尽量忽视他的冷漠，平心静气。好好的，怎么……
我今天又输了。他打断。
我的脸色终于无法再和善，站起来背过身。我这样辛苦赚来的钱，填你的洞都不够。我说不下去，折进卧室，叠起衣服。
没日没夜的劳作，遑论屈辱和矛盾，都无法救赎彼此沉堕的灵魂。倘若他可以一朝醒来，彻底忘却他的赌局，卸甲归田，专心工作。倘若我可以如从前所想，找个对象出嫁，不用再为最起码的生计四处辗转，相夫教子。
这样的假设，在我与阿七相处的日子里被考虑了无数次，而终究未能实现。
我不能忘记一个事实。就像我对柔七成瘾，无法戒除，阿七于我，有致命的诱惑。从我第一次在破败的赌场见他开始，绵延至今。我曾尝试逃离，却因为离开他变得敏感而恐慌。
我担心他夜间回来因看不到我哭泣。他曾说，阳生，我对你这样依赖，怎么办好。
我看不得他哭泣，一刻不得。那样的他，褪去白日的落拓与放肆，似乎一只被舍弃的幼兽，放任与无视，都会将他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七，你可不可以不要哭？我面对他，局促而不安。
他依靠着我，呼吸微弱。你会不会终有一日，对我厌弃？他问得谨慎，细弱蚊嘤。
我不知道。
他笑笑，继续说，语气却开朗许多。你知道，没有人会甘心沉沦。快些找个人嫁了吧！我么，也一并忘了。
我也许会忘记，但那一日，会不会来临。
我抹开满面泪水，对外面大吼，你为什么不能觉悟。
究竟是说给他听，还是自己。
我拆开刚买的烟，翻出打火机，点一支抽上。几乎是瞬间，神经松弛下来。吞云吐雾之间，痛楚不再明显。我对柔七的眷恋，在接二连三的争执下愈发深厚。黑暗里的火光，携带拯救的力量。是否可以把我，从泥潭深陷中抽离出来。
酒精的气味浓重起来，阿七走到我的面前。
阳生。他探身，亲吻我的额头。听话，不要再管我了。你好好地做工程师，也不要再唱歌了。你不是总说，要留着你的嗓子，给未来的孩子唱么？
你为什么宁可与我分开，也不愿离开赌场？
我不甘。他说。我无法忍受血本无归。
我别过头，到阳台上抖掉一截烟灰。你不如直接砸钱给别人，免得玩不起还被人嘲弄。
他抱起我，坐在床沿。我给不了你未来，除非我去找父亲。但是，我坚持了那么久的尊严，将分崩离析。
月华撒下一地银霜，他的面容，苍白得凄美。阿七的眼睛漆黑而深邃，仿佛蕴涵深刻，却时常透出坚韧与隐忍。至少面对我，他最裸露的眼神只有绝望，空洞得毫无光亮。他的唇单薄并且没有血色。我中学时的室友说，薄唇的男子，情感更吝啬。如今，我想她是正确的。阿七如果对我情深意重，就不会置我于日夜奔走的境地。
我不能告诉他，人若贫穷，根本没有保持尊严的资格，那将是一种不现实的奢望。人似乎生来懂得摇尾乞怜。我说，你给我时间。我已对你习惯，无法即刻分离。
他搂紧我，贴上面颊的嘴唇冷若冰霜。我与他拥抱，互相汲取冬日里稀薄的温暖。
阿七疲惫得立即入睡。我却看着他的睡颜，忽然想起苏，那个我在阿七以前的男友。
苏曾问我，你是否愿意为我赴汤蹈火。
我回答得坚决而彻底，不会。
我明白，我对他的感情，并没有强大到支撑我为他牺牲自己。
那么我对阿七的呢？我是不是已经在割裂自己，一分一毫地供给他的生存？我到底在坚持什么？抑或，不自知的期待。
我调好闹钟，准备为明日的工作全力以赴。那样，我才可以赚到足够的钱，支持我与阿七的生活。
阿七。我抚摸他的脸庞，轻声唤道。
他似乎应了一声，不甚清晰。
不要再赌博了。我们好好开始。
他的嘴唇动了动，终于不再出声。
我忍不住嘲笑自己，他连承诺都不愿许下，如何兑现。我却依然重复安慰自己，不断对他抱持希望。
那或者，是原本就打算破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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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