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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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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母亲约好了她每周星期四和星期五下午4点半至5点半的心理咨询。
现在是星期四下午4点40分,她坐在我面前,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她还是保持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我打破沉默。其实她母亲事先给了我她的一份档案,但我还是希望她能亲口说一下。
不料她并不开口,拿出笔和纸,很认真地写着,仿佛写了一个世纪,再把纸推到我面前,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骆唐”两个字。
“骆唐,骆唐。”我煞有其事地念了两遍。
她没有回应,在刚才多拿出来的纸上一划叠一划乱画着。
我看着她,青春期,叛逆,反抗,这些词一一从我脑海中冒出来,又一一被我否决,事实上她除了不说话,浑身看起来都是,安静乖巧?
“你在画什么?”
她把纸转了个角度,推过来,我拿起来研究了一下,才发现那真的是一通乱画,并没有具体形状。
“看不出来这是什么,你给解释一下?”
“荒废。”她终于开口,却吐出这两个字。
我忍不住想笑,但克制自己,摆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指的是你在荒废纸?”
她点点头,“我还在荒废您的时间。”
我不讲话,感兴趣地看着她。
“我明天不来了是否可以?”她又开口道,眼神真挚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可以。但我答应了你母亲照顾你,要是她问起,我该怎么回答?”我想向她显示自己站队她的阵营。
她的眼里闪着光,睫毛很长,扑闪一下,似乎有点快乐,“您就说我按时来的,按时走的。”
稚嫩的脸庞,干净美好。这样的孩子,有难以解开的烦恼?
“这样可以。但我得知道你不来这里的时候是去哪里。”
她笑容慢慢消失,看起来有些犹豫。
我没理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手机,解了锁后递给她,“还有联系方式,这样才能方便我们互相合作不被你母亲发现。”我一脸正经。
她似乎被我的配合震惊到。但很快伸过双手来,接了手机输入。然后又把手机调了头,再推到我面前。举止修养,让人感觉舒服。
我看了看屏幕,联系人一栏里已经新增了她的名字和手机号码。我拿起来,对她说,“我现在拨通你的号码。”
拨通后,办公室里并没有声音响起。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把亮着的手机屏幕转过来面向我,原来是静音了,我点点头,挂断电话。
“把号码存好。”我示意她。
她就按了几下手机,随后又把手机调转轻轻推过来,我看到光标定在姓名一栏上,明白她的意思,就拿起来,输入我的名字,保存。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把手机调转,推到她面前。
她看了一眼后便把手机放回书包里,身体挺直坐好,“决定去哪里的时候发信息给您。”
“好的,”现在变成两个人的合伙预谋了,气氛变得不那么生疏。我又想了想,“你现在就要走吗?”事实上我知道她现下不会走,她母亲还在这幢大楼另外的办公室里跟朋友见面,顺便等着她。我是故意问的。
她对于我的驱逐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一抹红晕浮上脸,语速有点急地,“没有,不是,”顿了一下又低着头接着解释,像在自言自语,“我不是讨厌这里,也不是讨厌您。”
“不讨厌,那是喜欢吗?”
她不回话,整个人呆着,脸通红得仿佛像做了什么大错事。
“那就还是讨厌了。”我又补充道,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为一个医生有些不尽职和不专业,但是又觉得这样逗她很舒心。
这么害羞的人,如果真的是青春期叛逆反抗,倒是很有意思。
我又继续感兴趣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我以前见过您。”
“哦?”语气半信半疑,我不记得我见过她。
“嗯,有一次去学校找母亲,看见你们在聊天,”她想了一会,又小声道,“不过很久之前了。”
“看一次就能记住,你的记忆力很好。”我职业习惯式地就事论事。
她点点头。
“剩下半个多小时,不心理咨询的话,要做些什么好?”我问她。
她看着我,眼神干净清澈,表示她也不清楚。
我打开抽屉,拿出一张A4纸,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二维的迷宫,推给她。
她拿起笔,不到三十秒,连好,推给我。
我把A4纸反过来,把她的名字的拼音字母随机摆动,画双层,每个笔画两端开口,最后确定出一条通路,外围再画了几圈迷惑的线,内围也多添了几笔,待我自己觉得已经有点密集恐惧症的时候,就停下了,推给她。
她又拿起笔,不到一分钟,连好,推给我。
这下我是目瞪口呆了。二维的一般都能很快解出,只要稍微玩过一些迷宫,但三维的并不容易,除非有时候猜透画图者的心思,才会解得最快。我只能很无奈地笑笑,又发自内心地赞赏,“你很聪明。”
她点点头。我就想到刚才夸她记忆力好,她也是毫不客气地礼貌又不失分寸地点点头。
很自信的孩子?
“你真的没有什么问题要咨询我?”我看着她,产生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所以是用了跟朋友讲话的语气,或许是她的性格很温顺的缘故。
她摇摇头,摇了一半又转而点头,“我要怎么称呼您?”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惊讶。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类似这样的疑问。
但这确实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彼此之间的称呼能够很大程度决定感情亲疏走向。而没有明确关系的两人之间的称呼就是最复杂的一件事情,考虑的因素非常之多。
我开始在脑海里搜寻一个合适的称谓。
叫医生会显得生疏,不利于往后跟她的接触。叫姐姐又太过亲密。唐文丽给我的资料显示她今年17岁,我比她大12岁,那么叫阿姨?不是太妥当。我还没三十岁,要被一个这样高高瘦瘦只比我矮半个头的孩子叫阿姨?虽然她看起来是那么稚嫩,身体第二性征也好像还不是很明显,想到这里,我才发现除了身高,这不是一个十七岁孩子该有的发育……
我有些绕远了,赶忙回过神来,继续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才很确定地答复她,“你看起来就像我在G大教的学生一般年纪,叫我老师吧。”
这就是她对我“老师”称呼的由来了。彼此熟悉之后的日子里,她一直老师老师地叫我。对于平时一周只回学校上一次大学生心理健康教育课的我来说,能听到学生称呼自己为老师的机会并不多。所以自从认识她以后,我总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全职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