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al Her》ZhaChai

10、回忆三

　　我们之间一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相处氛围也总是恰到好处，我不知道骆唐是否也是一样的感受。

　　每周的星期四、星期五下午，她过来，敲了敲门进到我的办公室，我们有时候讲讲天气，有时候讲讲最近看的书，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没有再涉及其它。有时候她是什么都不说，打了招呼之后就坐在沙发上看书了。这样我就只能空闲地处理起我后一天的事情安排。

　　有时候抬头看她，常常觉得这似乎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放学了过来等待妈妈下班。不过她已经165的身高，所以形容成妹妹等待姐姐可能更适合一些。

　　我觉得我真心喜欢这个孩子，没来由地，喜欢。话很少，浑身透露出一股清冷气息，坐在那里感觉生人勿近。偶尔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的时候，才会非常反常，手舞足蹈，突然老师老师地，那样叫我，兴奋地跟我汇报。像是得到了一个世界上最真诚的礼赞。满满的幸福写在脸上。

　　安静礼貌，又成熟乖巧。

　　接触一段时间以后，我所了解到的骆唐，事实上就是话少，几乎没有朋友，但她有对许多事物极大的热情，扎根似地在里头钻，特别是对于语言学，像一个老研究学者那般，就差给她戴个老花镜再往她手里塞个放大镜了。

　　我慢慢确定她的母亲确实是想让我跟她谈谈她往后的发展，稍微更正一下做咖啡厅服务员的这种想法，虽然这看起来很惬意，简单快乐，但是那是站在外人的角度，现在我稍微也反对骆唐的这种想法。我想如果我是她的家长，也不会愿意让她去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咖啡厅服务员，特别是在看到她内在的潜力之后。

　　这样的孩子，送去学校上学，再专心搞有益社会的研究，再适合不过。

　　有一天下班，我带她回家，夕阳很美，我突然半路就生出绕去G大的想法，这样一想，也不用征得她同意，直接就开去了，把车停在林荫道一边，下车走去G大的一个很特别的景点之一，她跟在后面。

　　那是一个伸向湖面却不能过到对面的半桥，大约100米长，走到半桥终点就是站在湖中了，往下看是碧绿的湖水。

　　是秋水共长天一色那样的景象。

　　我们在半桥终点停下，我把手放在终点的围栏上，问她，“骆，你不喜欢学校吗？”

　　她有点惊讶，但很快摇摇头，回答，“没有。”

　　“那怎么不好好上课上学呢？”

　　“我害怕考试。”她眨眨眼，嘴唇抿了一下。

　　这个回答是我始料未及的，但它又是那么合情合理，“害怕考试吗？”

　　她点点头，“考试的时候，总是反胃，早餐吃着吃着就想吐，甚至一想到考试就会干呕，很不舒服，”顿了顿，又补充，“考得也不好。”她摸摸头尴尬笑了笑。

　　“如果让你重新回去学校上课，但不用考试，你愿意吗？”如果只是害怕考试的话。

　　她没有立刻肯定回答，很迟疑，也没有辩驳说哪里有不需要考试的学校，只是看着我，淡粉色的嘴唇抿了抿，说道：“不愿意。”

　　是这样的坦然，“为什么？”

　　“我习惯自己学习了，你看，我没什么朋友。去学校也是一个人上课下课。跟一个人学习是一样的。”她很平淡地解释。

　　“你孤僻！”我突然想逗她。我认为她其实很喜欢人家跟她直接讲话，讲很直接的话，因为太含蓄的话她都不理解，像来自外太空那般，她会觉得自己融不进去，然后就迟疑沉默。这是这段时间接触以来我了解到她的性格当中一个比较深入的点。

　　她怔了怔，但随即，“是啊，”抿着苍白的嘴唇笑了笑，开朗释然，“我很孤僻。”这样说道。我下意识就把手伸了过去，揉了揉她的头。

　　她又笑了笑，靠近来，突然钻进我怀里，双手打开抱住我，没有用气力，轻轻地，带着一些犹豫，应该是怕我不喜欢。

　　我喜欢的。

　　某种程度上我是把她当作自己的小朋友了。她的依赖、信任，敏感如我，能够完全接收到。

　　我喜欢她。貌似什么都不懂，什么也都不理，但心里装着完整的她自己的世界，内心是强大的。
　　“你做我朋友就好了。”她这样子说道。

　　我抬起手回抱她，继续逗她，“我是你老师。”

　　“老师，你做我朋友就好了。”她从我怀里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盯着我，“我第一次见你，就想跟你做朋友。”

　　我想起第一次见面，是她生日那天，她的母亲约了我吃饭，整个吃饭过程都是我跟她母亲在讲话。她很专心地在吃饭，且吃得很慢。甚至直到用餐结束我跟她母亲彼此道别也没听她讲过一句话。而唐文丽也似乎完全习惯她的态度。只是偶尔给她夹菜吃。真正追究起来，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叛逆以及没有礼貌，旁若无人的态度我很不喜欢。直到第一次咨询时观察她的动作细节，我才稍微更正想法：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孩子。

　　“所以，”我用手指点了下她的头，“你全程不理我是因为你在假装不在意我。”

　　她看着我，眼神太干净清澈，总是这样的眼神，让我有点迷失，完全猜不透她的情绪，好像一个小孩子，小孩子除了想玩什么心思也都没有，而她是玩的心思也没有，所以更看不出来什么。

　　她松开我，趴在栏杆上，盯着湖面，“我很喜欢你，老师，”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表情是那么认真，“我很喜欢你。”

　　我感觉脸一下子有点烫。像这样直接面对面的告诉我喜欢我的人从来没有，因为我本身性格非常独立，总是公事公办，一板一眼，不怎么浪漫，现实冷静。倘若有人真的非常浪漫地把我当作偶像剧或小说主人公那样，对我浪漫地说着爱我或者喜欢我的话，我是不会被打动的，甚至是怀疑。

　　但，这是骆唐。她有我所见过的最清澈的眼睛和最真实的内心。且我自己也是没来由地喜欢这个孩子。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只是在表达对她的老师我，这一份喜欢。

　　所以此刻我是非常高兴的。我伸过手去，拨好她的碎发，“好，知道了，做朋友是不需要表白的，你这个傻孩子。”

　　她抿嘴笑了一下，是让人迷失的笑容。因为她的脸色总是类似大病初愈的状态，所以当她扯动嘴边的肌肉，真正微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整个世界就呈现在眼前，有阳光和青青草地在里头，美好得不像话。

　　这个对话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很巧妙的转变。虽然依然是之前的相处状态，但彼此的默契已经到达了形同一人的高度。两个人的相处是我从未敢想过的舒适和自在。哪怕她星期天一整天呆在我的家中，什么话都不说，我觉得我还是度过了一个非常惬意的时光，仅仅因为知道她在附近。不知道她是否也是一样有着惬意的时光，仅仅因为知道附近我在陪伴。

　　后来这个平衡的状态被打破，因为邢以南的到来。在我已经走过的小半辈子，我唯一有过的恋爱，我的前男友。

　　跟骆唐已经认识两个月后，有一天我下班，打算去接还泡在图书馆的骆唐回家（熟悉之后我好像变成了那个孩子的司机，没来由地，想照顾她。）在取车的时候，看见一个人，穿着衬衫西裤，捧了一束什么花站在我的车旁。我看着身影太熟悉，但还是反应了好久，直到他开口说，“好久不见，页然。”我才想起来。

　　的确很久不见，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6年。彼此站着说了几句，才了解是他刚从国外回来不久。我们寒暄了一番，寥寥几语然后说了再见。他带过来的是粉玫瑰花，我收下了，随手放进车里。就赶忙跑去接骆唐。

　　到达目的地。像以往一样，她还是站在图书馆前面的公车站旁等着。我开过去，也像第一次那样，摇下车窗，看了看她。她打开车门坐进来，坐进来的同时我看到她目光瞄向了我随意放在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中间的粉玫瑰花。

　　“朋友送的。”我告诉她。

　　她微微笑了一下，说想看看，“我从来没有收过花。”她补充道。

　　“下次我给你送，你有喜欢的花吗？”我拿起花递给她。

　　她不接话，拿过花去，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花上。我看着她认真又似乎有点严肃庄重的表情，觉得有点可爱。萌生了下次去花店，每种花都拿一支，凑成一束送给她的想法。这样一来还可以给她介绍一下各种花。

　　想着想着，突然看到她从花里抽出一张卡片来，她自己先看了一眼，然后才递回给我，表情与以往的平静淡漠有点不同。

　　我研究着她的表情，一边诧异着接过来，精致的卡片，上面赫然写着：

　　页然，我们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