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202、44.

　　她将小脸露于披风外，兴奋地看着无聊的白色，象是放出笼子的小鸟，看什么都新鲜有趣。霍元崇忍着她时不时大惊小怪的叽叽喳喳，眼瞅着萧景溶跟金若兰带马过来，向他投过一个责备的目光，也只得苦笑。心道：你们有劝我的功夫，不如劝劝这丫头，我一向拿她没法子，也从来没瞒过你们啊。
　　果然金若兰对韦世涛柔声道：“外面冷，你还是回车里去看风景吧。”
　　“车里风景不如外面好看，”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扬着笑脸拒绝：“姑姑放心，我一点儿事也没有。”
　　霍元崇却不敢打这保票，他扶着她的腰，感觉里头的动静比往常大，也不知是不舒服还是高兴，于是低头在她耳边道：“孩子动得厉害，你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她兴奋地道：“舒服极了，你儿子喜欢骑马，跟你一样。你就让它多玩一会儿嘛。”
　　他忙捂住她的嘴，这光天化日的，她能不能不这么口没遮拦？
　　眼见师父师姑都涌上笑容，他不免尴尬脸红，讪讪地放开了手，警告她：“骑就骑吧，别胡说了，不然就回车里去。”
　　她噢了一声，眼珠子转了转，换了个话题道：“阿昊，若是方便，我们还是从断云涧过去吧，那几股山匪帮我守城，死伤了不少弟兄，我还没认真谢过他们呢。眼见得要过年了，若是他们日子过得不太好，你再送些金银让他们过年可好？”
　　霍元崇心道：我是兵，那是匪，你叫官兵给劫匪送银子过年，那还不如我让人运几车粮食银子搁那儿，让他们抢呢，这样双方都好交待。
　　便连金若兰也觉得她想法太过离奇，笑斥道：“阿昊是打劫匪的官兵，你叫他去送银钱，不是明摆着官兵通匪么？朝廷那儿怎么解释？你若真想做善事，回头我去帮你送银子就是，别为难阿昊了。”
　　“那我不是想当面谢谢他们么，”她嘀咕了一声，又理直气壮地冲霍元崇道：“都是你不好，偏当什么官兵，害我连朋友也见不成。我不管，你去不去是你的事，我反正要去看望他们，跟他们一起喝酒吃肉。你要是不同意，我就离了你，不跟你过了。”
　　说得周围一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自然知道她是玩笑。
　　霍元崇也知道她喜欢这样肆意潇洒的日子，也不想阻了她的兴，便笑道：“好，看在儿子的份上，这次就让你高兴一回。送粮食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别又帮倒忙便是。等到了那儿，我们换了布衣，装做行旅商人，让你去会会他们，不过你得听我的话，不准喝酒，不准在山里乱跑，也不准跟人家拍肩打背的，不然，我就让官兵这便将这帮山匪全剿灭了，让你去大牢会他们，同他们过年。”
　　“总那么小心眼儿，”她低低嘀咕了一声，勉强道：“那好吧，不过，我跟他们聊天时，你走远些，不要阻了我的兴致。人家看到你就不开心，你的名声不好。”
　　霍元崇心道：官兵在盗匪面前名声何时好过？也就是你，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才有这些怪话。不过对于她能在黑白两道脚踏两条船，还混得如鱼得水的功夫，也不得不服。自己手下那些粗人也喜欢跟她混在一处吃肉喝酒聊天。若说这世上有一人能让官兵和盗匪坐在一起吃肉喝酒，在一个锅里舀汤喝，估计也就是她了。襄城那幕已经预演过了。孙安成到现在还跟自己叨叨说象做梦似的，居然能跟一伙劫匪坐一起吃饭讨论去劫北漠的粮草以为己用。不过听孙安成的口气，倒好象还觉得挺自豪的样子。大概是觉得带过了官兵，再带过一群匪打仗，人生就圆满了吧？
　　萧景溶看看霍元崇渐沉的脸色，不由笑道：“也就是阿昊，宠你宠得没边儿，才肯陪你玩这私相收授的游戏。他一个兵马大元帅，降尊纡贵地肯陪着你见盗匪已经不错了，你还挑拣他，若换做我，先打你一顿板子，将你关空屋子里饿上三天再说。”霍元崇立马投过一个：知我者师父也的感激目光。
　　韦世涛洋洋得意地道：“他舍不得打我的，就舍得打我，也舍不得打他儿子。再说，我为他也牺牲了好多呀，许多朋友都不能见了，前几天阿俊来京城，我因是他生病都没去见过，还不算损失？”
　　霍元崇怒：“他来京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不想见他，告诉你也不过让你白白生闷气，那还不如不说了，”她不以为然地道：“我不也没见他么。只将府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些送去给他，让他转交沈叔和两位太奶奶并欧阳家沈家的亲友。你要是心疼，回头我让他送回来给你就是。”
　　“想送东西你光明正大的送，为什么非得让他转交？”霍元崇来气：“是不是你又有什么私物传递给他，借着这事掩着好蒙混过关？”
　　萧景溶跟金若兰都觉得他不讲理，不由得摇头叹气，这人啊，一嫉妒起来就昏了头，什么歪理都说得出来。
　　“有啊，”她点头道：“我把你儿子送给他当义子了，等将来生出来，让他来教你儿子功夫。反正你也没吃亏。”
　　“我儿子当谁的义子由我说了算，”他道：“谁准你不经我同意就做主了？”
　　萧景溶见他越来越过份，不由重咳了一声，道：“行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儿，你别没事找事。我是你师父，又是你长辈，这事我做主了，你儿子便给欧阳承俊做义子并徒弟。将来若还有谁想做你儿子义父师父的，你们先自己商量，若商量不来再来告诉我，我为你们断这家务官司，如何？”
　　金若兰忍不住笑出声来。萧景溶这手浆糊捣得真干脆利落，凭他的面子，这小夫妻俩自然不会不同意。
　　韦世涛得意的回头望了霍元崇一眼，道：“便是这样，师父最公平，我信得过师父。”
　　霍元崇不免委屈，无论在公在私，萧景溶都该站自己这边啊，怎么反帮着那丫头？照她这种好客热情的性子，将来自己的儿子不得顶一堆干爹干娘的过日子啊。光过个年，头都要磕破了吧？
　　“行了，孩子多个人疼不是好事么，”金若兰劝他：“再说，那欧阳家在武林中好歹也是大家名门，也不辱没了你儿子。将来你儿子学好了功夫，可以保护自己，你不也少操一份心么。”
　　霍元崇压根儿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怕那个什么阿俊借着教授之名将自己的媳妇拐跑。这才是他的心腹大患。不过眼见四个人中有三个人都站她那边，他知道说了也是挨骂，便道：“那他教功夫时，你不准在旁边，免你跟着捣乱，儿子反学不好功夫。”
　　“我哪有捣乱，”她不满地道：“就你成天才会说我捣乱，连章大人都说我顾大局识大体，还说什么，处什么什么之高而忧黎民。他说的话难道是假的？”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霍元崇给她补足，正好逮着这空儿骂她：“叫你好好读读书你偏不肯，这么简单的话都说不出来，白长了这么副好容貌。”
　　萧金二人见他挟私报复，都不由不满地摇摇头。哪知说这个韦世涛倒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只晃着脑袋得意地笑道：“掉书包我是掉不过你，这句话记不记得也没什么要紧，总之章太守没这么夸过你我就高兴了。你这人心眼太坏，所以章太守瞧不上你，他明白告诉我：若是你去，他肯定不会来府里住的，不过我的面子可比你大得多。定西王爷，这你总不能不服吧？”
　　再度将霍元崇气得瞪眼喘气。
　　“其实你也不用生气嘛，”她打完了又来拍：“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我做不来的事你能做的来，那你总得容我有几件你做不来的事吧？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回头儿子生出来，我让他代我给你赔不是，成不？”
　　萧景溶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霍元崇道：“自己的媳妇你生什么气？她做这些不全为了你么？你逗着她玩玩也就罢了，不准认真生气，对你自己身子也不好。”
　　霍元崇低下了头，很是委屈：“你们就总帮着她。”
　　韦世涛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很是爽朗：“他们帮我，我帮你，最后赢的不还是你么？阿昊，若不是你的宠爱，他们也不会理我，是不是？所以还是你最厉害。”
　　得，又一碗迷汤灌下去，霍元崇只得无奈地笑了：“上朝时，三朝元老的臣子都怕我，就只有你，让我怕得要死。阿畀，你真行。”
　　“那是你吃我这一套么，”她脑子倒还不糊涂：“哪天你不吃我这套了，便是我跪下来求你，你都不会低一低眼睛的。这我心里有数。你也不用心中不平了。”
　　萧景溶跟金若兰不由得一怔，实在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样明心见性的话来。
　　霍元崇想了半天，道：“我还是吃你这套吧。吃惯了，再吃别的没滋味。”
　　她复又大笑起来。萧金二人也不由得明朗地笑了。
　　有些话说开了，反倒心中痛快。韦世涛便这么一个暗话也能明说，且说得人心服口服的人。
　　霍元崇也笑了，道：“若是你今天歇下没什么不适，明天我还带你骑马。另外，还有什么要求，趁这会儿我高兴赶紧提，过了只怕没这机会了。”
　　“还有个要求，你便满足不了了，”她叹了口气道：“这一胎我想要女儿的，偏御医和你师父说肯定是儿子。我也只能眼瞅着机会白白放过了。”
　　霍元崇笑：“下一胎你还可以生女儿么。便不是，还有下下胎，总是让你满足了愿望便是。”
　　她却摇头道：“不生了，怀个孕什么都做不了，闷死了。反正你有儿子继承家业，我也算对得住你了。以后无论如何都不生了。”
　　霍元崇心道：生不生的也由不得你，这事我做得了主。
　　她的脸上忽现忧伤之色，道：“不知道当年娘怀我时，是不是也这么难受，想到这个，我便觉得对不住她。”
　　几人颇跟不上她天马行空的跳跃思维，看了看她的样子，那伤心倒还真不象是装的。正各自想着拿什么话来安慰她一下呢，就见她突然大叫：“娘，我对不起你。”跟着就哭得个稀里哗啦了，比夏天的雷暴雨还快。
　　霍元崇吓了一跳，忙将披风给她兜头罩住，跟着让人将马车赶上来，将她抱进车中，让她慢慢渲泻。自是也不敢再骑马，只在车中陪着她，低声安慰。
　　她的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霍元崇还在那儿苦口婆心地劝着她呢，过不多会儿，咦，没声音了？低头一看，她已是伏在自己怀里睡着了，还打着小呼，脸上的泪都没干。他也只能在内心暗叹疼惜，将她轻轻放下来，盖上被子。也不敢在车上换衣，恐惊动她小睡。于是悄悄取出外衣出了车厢，坐在马上将外衣换了，才觉得舒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