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173、15.

　　两位老太太也正巧在同欧阳彦弘说着端午之事，意思是江湖上既然这么多人投柬来拜望，不见总是不好，不如趁着这个端午节，由欧阳家和沈家共同出面，请有头有脸的帮派掌门一起吃个饭，算是谢了大家的眷顾之情，另外，就有什么事，当着面说出来也好，免得私下里为难。欧阳彦弘雅不愿凑这个热闹，但这事本来就是由韦世涛跟他而起，他不出面应付怕是说不过去。正商量着这事呢，见弟弟彦敬神色郑重匆匆而来，便停下了话头，等他将名贴递给两位老太太看后再说。
　　两位老人看了贴子后，又将贴子递在他手里，他接过一看就皱眉，那薛延宁除了问两位老太太的安之外，直接便说想见见韦世涛，并想接韦世涛回靖南王府，以待霍元崇前来迎娶。欧阳彦弘本来就极厌恶痛恨这个人，三眼两眼扫完贴子，往地上一扔，道：“告诉他，别做梦。世涛在这里，有本事就来抢，否则就滚。”
　　欧阳彦敬心道：人家是亲爹，来看女儿份所应当。你这么做未免太过不讲理。却也不敢当面说他，只拿眼去看两位老人。
　　这两位老人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因同嫁给欧阳文融文枢兄弟为妻，从而执掌了欧阳家事，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没分离过，因此两人虽然性情略有不同，却是心有灵犀。妹妹林瑶便看了姐姐林瑛一眼，林瑛已知她的意思，于是先开口道：“弘儿，这靖南王人品虽差，但总是涛儿的亲爹，若是便这么让他走了，日后涛儿知道，不免觉得咱们不通事理。既然他想叙父女之情，那不如让他去跟涛儿见个面。涛儿到时想走还是想留，由她自定便是。”
　　林瑶接口道：“我瞧涛儿性子虽直，却不是那种笨人，只怕她也未必愿意去那王府待着。咱们也不必枉做了小人。何况我看那丫头极是重情，便是她一时被靖南王说动，只要咱们姐妹开了口，她也未必忍心便这么离去。弘儿，我们知道你面子上虽对那丫头淡淡的，其实心里很是疼她，咱们姐妹也是一样。你放心，奶奶们总是帮着你的。”
　　欧阳彦弘也知迟早必有这一日，其实韦世涛在他眼睛底下长大，与她相处了那么多年，他心底早已喜欢上了这个聪明懂事的小丫头，只是面子上一时还下不来而已。靖南王来要女儿，他委实有点舍不得，所以才借题发挥了一番。这时听两位奶奶说起，也只得道：“那便让他见见世涛吧，见完就让他走，欧阳家同他没有情份。”欧阳彦敬见两位奶奶点头，便回身出去让家丁直接带靖南王去见韦世涛，欧阳家的主人统不见面，以免尴尬为难。
　　那靖南王倒也没计较，让跟来的侍卫在门口等着，便泰然自若地跟着家丁去见韦世涛。
　　韦世涛刚喝了药，正被人劝着要睡一觉，听说靖南王来了，也有些吃惊，想了想道：“让他进来吧。”又看了一眼意欲退出的仆妇丫头，道：“留两个人端茶递水便是。去同沈叔说一声，晚上我想吃炸鹌鹑，问他可不可以。”言下之意自是，无论什么事我都不瞒你，也不会离开你。仆妇们听了便留了两个丫头在屋中侍候，自去传话。
　　靖南王进来后，韦世涛也只起身拱手以晚辈见长辈之礼相迎，并无特别之处。
　　等薛延宁坐下后，韦世涛令人上了茶，方才坐下，问：“王爷到此，可是找我有事？”
　　靖南王看了看旁边不言不语的两个丫头，见她并无意让人退下，想来是不想有瞒欧阳家的事。沉吟了片刻后，方才问：“无垢临走前有没同你说过些什么？”
　　韦世涛看了他一眼，道：“是，她告诉我你是我生父。她是我生母。但她同时也说，你不配为我父，让我一辈子都不要认你。”
　　靖南王一怔，同时心中一酸，道：“她终于还是不肯原谅我。”
　　韦世涛虽不齿他的为人，却也念及他是生养自己之人，不忍开口当面责备，只得闭着嘴一言不发。
　　靖南王望着她与沈无垢极相似的面容，半晌方道：“当年之事，实非我之所愿，我原以为你们母女都死于那场大火，故而心灰意冷，未去找寻，这全是我的错，你如怪我，也是应当。”
　　韦世涛摇摇头：“她并未向我多提及那场大火，只说事发突然，虽然疑惑有人故意纵火，但此事却令她终于可以与心爱的男人复合，于她却是因祸得福，所以在临终之时并未对此事有何怨恨。”
　　薛延宁更是难过，当年他因意外机缘得以与沈无垢相识，便想将之据为己有，于是暗中令人下毒，让她内力全失，他再以不知者的身份详加照顾，使沈无垢误以为他才是好人，更因与欧阳彦弘赌气，从而委身于他，后来屡经变故，方才认清了他的为人，后悔不及。她虽对薛延宁有恨，但薛延宁却对她极是爱恋，始终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留住她而已。此时经亲女口中得知，沈无垢最终所爱却是他人，心中当然嫉妒不平且酸楚无比，心道：原来她喜欢的终究不是我。
　　韦世涛见他神色变幻，想是想起了旧事，但她不愿再提到这些事，当日与霍元崇说过后也是绝口不再说起，若非薛延宁亲自来寻，自己将会将此事永远埋葬于心底，只当没存在过。因此也不问，只拿起杯子喝茶。
　　薛延宁终于平定了心底的波澜，望着她的目光慢慢现出了慈爱温柔，道：“涛儿，过去的事终究是我的错，你母亲已逝，我已无力相还欠她的债，只希望能在你身上有所补报。你随我回府吧，我一定好好待你，以弥补这十八年来相欠你们母女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他始终记得当年知道沈无垢怀孕后的狂喜，虽然此前已有儿女，可是这个孩子却是他最盼望的，当王府大夫诊脉后告诉他或为男儿时，他立即便亲为这个尚未成型的胎儿起名“世涛”，这在他还是第一次。虽然后来知道生的是个女儿，他也并未因此有任何失望，仍决定用这个名字，当她做家里的男儿来对待，预备给她王府公子郡主所拥有的一切。
　　“不必了，”韦世涛淡淡地道：“我不喜欢王府，也不希罕你给的一切，我的养父母和生母及沈叔已经给了我我想要的一切。你回去吧，待得阿昊来娶我的那天，我会来府中向你叩头辞行，算是谢你给我骨血的情份。”
　　她不善于说刻薄的话，这已经是她能说出的最重的话，对于当年，她虽并不完全清楚，但也能猜到母亲是如何为了她忍辱偷生的。母亲既然不喜欢这个男人，她自不能再让母亲失望，何况她在定西王府经历的一切，已经令她对这些世家王族极其鄙视失望，因此便算没有母亲的嘱咐，她也是决不会再将自己投入金色牢笼中去的。
　　听了她的话，薛延宁更是难过，这是他的亲生女儿，而且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女人的女儿，没想到却对自己并无半点情份。她的话冷淡客气疏远，好象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而非自己的生父，这不能不令他伤心失望。他再度看向她，低声道：“涛儿，你便是如此恨我吗？”
　　韦世涛现出一丝同情之色，道：“不，我不恨你，你我甚至算不上熟悉，当初我不知道你是我生父时，你送我那几件贵重礼物，无论原因是什么，我在心底还是感激你的。现在想起来，那时怕是你已猜到我的身份，因我的生辰八字送往你的府中，你自不会不留意，而天下又绝没那么巧的事情。只怕你送这几件礼物时想的便是同今日一样，想尽力弥补我。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什么弥补，我的家人师兄都待我很好，阿昊更是将我捧在掌心里，我真的不需要靖南王府的这份亲情。而且，我也不想因我的出现给你家中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阿昊说我总是只会惹麻烦却不会处理麻烦，他说的不错。所以我不想再给你惹什么麻烦，你就当我是靖南王世子收的义妹好了，我感激你们帮我和阿昊成全名份上的婚姻，但除此之外，我也不想再同你们有任何过份的关系。这份情，阿昊说过不要我插手，他自会还。我相信他。所以，王爷，今后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就当我和母亲当年已死于那场大火，这样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
　　她说的都是事实，半点没有讽刺挖苦，只因她猜到当年那场蓄意引发的大火必与他的家人有关，既然他的家人不希望她们母女存在，那么维持原状就是最好的，否则都将会给薛延宁，她自己和他的其他子女带来风波。而她已经历了太多的风波，实在不想再伤神去对付这些事了。而他年事渐高，她猜想他也不愿自己的后院再起波澜。
　　她只是不知道，真话有时却是最伤人的。薛延宁原本也猜到她不会认自己这个生父，但想的却是她会因这十八年来没有去找她，而让她历经如此多的磨难，从而怨恨于他，却没想到她完全没有在这方面有任何纠结不如意，而是完全从他的角度着想，不想因自己的出现让自己家中不太平。这样一来，薛延宁反而更觉对不起她。其实她若恨他，向他索要东西，他都可以理解可以满足，甚至觉得这样才能稍减内心的欠疚，可正是她什么都不向他要，什么都为他着想，他就更难受，更想给她些什么。就象霍元崇当初一样。
　　薛延宁同样是很有决断的人，既然已暗下决心要尽力补偿于她，便不必在此再耗费时间，以免反而增加她的反感。于是点了点头，道：“好，既然你暂时不想回家，我也不强迫你，几时你想认祖归宗了，我薛家的大门永远欢迎你回来。只要我在一天，自会维持你一日。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过些日子，王府将会送些东西来，你务必要收下，无论你当我是认来的父亲还是生父，都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一点心意而已。有道是长者赐不敢辞，想必你也能明白其中之意。若是短少些什么了，也尽管差人来告诉我，我尽力为你置办便是。”
　　韦世涛也知他必会这么做，以稍减内心亏欠，故也不再推辞，点头道：“好的，随你便是，只要你心里觉得舒坦。”
　　薛延宁道：“那我先走了，你出嫁前怕是还要来府中住一阵子，以便霍元崇前来迎娶。到时我们再见吧。”说着便站起身来。韦世涛将他一直送至大门外，见他上了马离去后才回到屋中，对那两个一直侍候在屋中的丫环道：“今日之事，晚间你们去跟沈叔详细回禀，不要让他心中存了不快。”
　　自己却走到西屋，取出纸笔，将与薛延宁谈话的详情逐字逐句写明了，封好信，让欧阳家的人送至最近的官驿，递回给京城的霍元崇开启。因她知道薛家与霍元崇是暗中的对手，怕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之处，给霍元崇带来麻烦，所以必要事先告知一声，以便他那里有个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