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grace_xhu

1、楔子

　　平阳城外一条山道上，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赶车的人不停地呼喝，似是嫌马跑得还不够快，希望它能飞起来一样。马车边有两骑也在拚命打着马，催促身下坐骑能快点再快点。
　　车内，一个少女正按着一个躺着的青年男子，车子颠簸得太厉害，若不按着，早就滚得头晕脑胀了。
　　“让我下去，”那男子低弱的声音道：“不要连累你们，只要我不在，他们不会为难你们。”
　　“别废话了，”少女清脆的声音道：“好好养你的伤吧。你要是死了，我不是白救你了吗？你可对得起我？”
　　那男子看看她如玉的面庞，轻轻叹了口气，合上眼，暗自运功，努力想将气息聚集起一点来，也好有点自卫能力，可是刚提起内息，但感受阻，根本无法凝聚起来，试了几次都是这样。也只能无奈的叹口气，摇了摇头。
　　外面的情势已变，十几匹马追了上来，马上人一色的黑色夜行衣，黑纱覆面，手上或剑或刀，眼神冷冽，充满杀气，正在向马车靠近。
　　“师妹，”马车边一个穿着蓝衫的青年道：“你快赶车进山，我们去抵挡一下。”
　　那少女应了一声，转身跳到车辕上，一手夺过缰绳，一手提起车夫，向外一抛道：“快逃命去吧。”那车夫大叫声中已是落地，滚了几滚后才发现并未受到丝毫伤害，不由怔了一怔，拔腿就跑。
　　车边的两个青年带转马缰回身向那追击的十几个迎去。
　　少女赶着马车，也是一路催促，那尚显稚嫩的脸上已是红晕一片，夹杂着汗水，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马车转过一处弯道，少女忽然勒停了马车，回身用力将那青年拖出来，又跳下车去，将那青年一直背进树林，放在一棵树下，对他道：“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引开他们。”伸手自靴中抽出一把带鞘的匕首，塞在他手上，转身就跑了出去。青年想叫住她都没来得及，只得苦笑一声，看看手中的利器，心道：我动根手指都难，真要有人或野兽来了，有没这支匕首有什么区别？你要引开人，只须将马抽几鞭子，让它自行飞奔而去就好了，又何必自己驾车？但这当儿已是没办法再去提醒，只能认命的合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青年也没睁眼，反正自己毫无抵抗能力，谁来都是一样，听天由命吧。
　　只觉有人将他扶起来，一个东西凑到他嘴边，他不由睁开眼，那少女正拿了水袋给他灌水。他的心方才咚地落回了腔子。
　　喝了几口水后，她道：“这儿不能待了，我怕追你的人再寻过来，咱们往前走，走到林子深处去，他们就不容易发觉。等我师兄们过来救咱们，就没事了。”说着走到一棵树边，剥开树皮留下记号，又走回来背他。青年看她如此认真，很想问一句：如果你师哥回不来怎么办？那些人并非寻常盗匪，以她师哥的能力怕是难以抵挡，但这话说出来颇为伤人，青年嘴唇翕动了几下，还是没好意思出口。那少女已是将他背到了背上。他颇为不忍，低声道：“你放我下来，找根树枝给我，我自己可以走。”“别说话，”她斥道：“我要积攒力气。”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内功运转，她伸手在地上一撑，便站了起来，背着他向密林深处走去。
　　虽是身有武功，毕竟她还年轻，加上一天一夜的奔波也着实是累了，走了十来里后便走不动了。他轻声道：“放我下来。”她也不再强了，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手松开，那青年也滑坐在地。他倒是不累，但受了极重的内伤，又中了毒，四肢酸软无力，也实在无法帮她。只得歪着头看她喘了一会儿，拿出身上的水袋喝了几口水后，转过身来，扶起他，给他喝了水。坐着休息了一下，便站起身来，对他道：“我去找点吃的，你待在这儿别动。”青年心道，我便是想动都动不了。只是这里林密山高，万一有个野兽过来，只怕不等你回来我就成了一堆骨头了。但他羞于开口求人，便低下头一言不发。少女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只见她用匕首砍下了一些小树枝，削尖了，在他身周埋了一圈，尖头冲上，若是野兽经过必会被刺伤。跟着又在他身前燃上了一堆火，对他道：“我去去就回。”说完转身跑了。青年面色沉静，看着面前的火堆，现出深思之色。
　　过了约半个时辰，那少女转回，竟然真的拎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回来，他不由惊诧，打猎并非易事，没有经验的人就算看见了猎物也是抓不到的。即便她身负武功，想逮住也是不容易，没想到她居然还真逮住了，而且收获颇丰。
　　少女看出了他的惊异，不禁有点得意地道：“师哥们常带我去打小兽，有时拿回来烧着吃，有时就让我养着玩，只要有猎物，我就能抓到。”说着，她走进圈子，将山鸡野兔稍微洗剥了一下，穿在树枝上，架在火上烤，自己却将剥下的毛皮都收拾好了，走到远处埋在地下。颇有经验的样子。青年看着她被树枝划破的衣衫，不禁露出了歉意之色。
　　少女边烤着肉，边问：“喂，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那帮人要杀你？”
　　青年犹豫了一下，道：“我叫霍元崇，因母舅整寿，我奉父母之命前去祝寿，可能是携带的财物太过招眼，因此受了连累。”
　　少女看着他，似是不信：“若真山匪夺财，那你舍了财也就是了，何必再度追杀？况且那帮人的身手也不象寻常山匪，倒象是训练有素，直想取你性命，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青年沉默片刻，道：“我确实叫霍元崇，至于其他的事，恕我真的不能告知。有的事，你知道的越多于你越有危险。”
　　少女想了想，笑了：“是了，萍水相逢，我管那么多干嘛？等找到了你的家人，我们各奔东西便是。”
　　青年看了看她，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那你呢，你叫什么？”
　　少女顽皮地一笑道：“你就叫我张三吧，我不图你报恩，你也不必心有负担，分手之后，相忘于江湖，岂不快哉？”
　　青年不禁怔了怔，再看看她，道：“想不到你心胸如此豁达，真是难得。”
　　少女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青年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做到。”
　　“日后你若遇到了需要救助之人，还望你也能倾力相救，”她道：“便算是报了今日之恩了。”
　　青年看着她被污渍沾花的脸，半晌方缓缓道：“好，我答应你。”
　　少女伸出小小的手掌，道：“一言为定。”青年勉力将手抬起来，与她轻击一下，郑重道：“一言为定。”火光下，少女明媚的笑容艳如春光。
　　吃了东西后，少女运息完毕，便对他道：“睡一会儿吧。明天咱们再赶路。”青年受伤之后颇易劳累，听她说了，便也点头道：“好。”
　　少女将火烧旺，又将外衫脱下来，盖在他身上。才抱剑倚在树干上，合目休息。
　　半夜，青年听到有轻轻的响动，他不动声色，只微微张开眼，只见她轻轻起身，向圈外走去。他心中一寒，看来，她是想弃他而去了。他握了握那柄匕首，咬了咬牙，心道：本来也是素不相识，她自是没必要为了我送了性命，避凶趋吉乃人之常情，我又何必心寒？话虽如此说，心底自是不无失望。但事已至此，更无他法，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过不多久，又有脚步声轻轻走近，他看到她又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心下又是一松，心道：惭愧，原来是我错怪了她。想必她是去解手，为了避嫌，才走了开去。只见她并未走回原地，而是在火堆中又添了几根粗柴，火堆一下子亮了许多。他忙闭上眼，听她似乎向自己走来。他心道：可别叫她看出我醒了，以免尴尬。
　　果然，她的脚步声在身前停下了，似乎在查看自己醒了没有，隔了一会儿还不见动静，他正奇怪，却忽地觉得眼上一热，他心中一窒，跟着唇上又是一下，听她轻轻的道：“你长得真好看啊。”他的心跳都停止了，实在未想到她居然会趁他睡着偷偷亲吻自己。自小到大，他亲过的人不少，被亲的更多，于他不过是一时情动的逢场作戏而已，而这个陌生少女的亲吻却让他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甜似苦，似喜似忧，还夹杂着些许酸涩怜惜。正茫然间，却有股劲风袭来。他旋即大惊，知道不是大型野兽便是身负上乘武功的人袭击，这少女的剑法他见过很是精妙，但毕竟年轻，内功尚浅，碰到平常人还能炫耀一下，真遇到了高手，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这么一惊之下，也顾不得别的了，立即睁开了双眼。
　　那少女已经与一头猛虎斗在了一起。
　　常人遇到老虎，自然害怕胆怯，但在习武之人眼中看来，只不过一头会动的蠢物罢了，自不足惧。少女身法飘逸，在猛虎的扑击下左闪右跳，寻找虎的要害处下手。青年不禁有点奇怪，照这少女的武功，杀死猛虎并不难。不知为何，她却几次举剑却并未下手，似乎在顾忌着什么。他正思忖，突然又是一阵腥风，随着一声虎吼，又一只斑斓猛虎从林中暗处突然跃出，竟不顾火堆直向躺在地上的青年扑过来。青年虽身不能动，却是面不改色，只盯着猛虎目涌杀机。
　　这时那少女轻叱一声，转身甩手，长剑脱手而出，飞向空中猛虎的头部，跟着只听一声虎吼，她身前那只猛虎亦立起身子张大了口，向少女头顶扑去，青年惊呼：“小心！”说时迟，那时快，空中的猛虎被长剑贯穿头颅，未及落地已是身亡，虎身离青年不足一尺之地重重摔下来，半截身子落在火堆上，立时扬起一阵焦糊之味。而那扑向少女的老虎也已咬在了少女的肩背之上，少女闷哼一声。青年大急，忙将手中的匕首用尽全力向她掷去，叫：“接着！”少女伸手接住，反手就是一刀，狠狠插在身后老虎的腹中，跟着用力一划一拖，登时将老虎开了膛，那老虎虽是毙命，却仍不肯松口，身子往下一趴，将那少女也拉到了地上。少女似是受伤颇重，一时竟没能爬起来，青年忽感心中一痛，一股酸涩痛楚的味道涌了上来。
　　过了片刻，那少女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用力将虎口掰开，着地一滚，脱离了虎口，青年盯着她，目露焦急担忧之色，她却抬头冲他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外伤。”咬着牙站起身来，身形却摇晃不止。青年见她左半身上衣全是鲜血，显是伤得极重，不禁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伤口。”她慢慢走过来，先将死虎用力从火堆上挪开，跟着将柴添旺，才从虎头中拔出长剑，走到他身边时再也支持不住，腿一软就坐倒在地。青年用力撑起身子，挪到她身边，咬牙将她拖到怀里，用力撕开她的肩头衣服，她想要挣扎，他忙道：“你别动，我只是看看伤口。你放心。”她瞪着漆黑的眼珠看了他片刻，终于身子一软，瘫在他怀里。
　　他小心的慢慢褪下她肩头的衣服，撕下自己的衣襟给她轻轻擦拭血迹，伤口慢慢露了出来，是深深的两排齿印，一处在肩骨之上，一处在后背，还在不停的往外冒着鲜血。他犹豫一下，问：“你带有金创药吗？”这是武林人士出门必备之物，他知道她必然携有，果然她低声道：“在我怀里。”勉力想坐起身来拿出来，身子一动，血立即狂涌而出。他忙道：“你别动，我来拿。”顿了顿，又道：“事急从权，望姑娘抛却男女之念，事后要打要杀都随姑娘。得罪了。”伸手到她怀中，却是温软一片，他心中不免怦怦直跳，快速取出一个小包，打开，拿出标有金创药的小瓶，向伤口倾倒上去。
　　这伤药果然极是有效，不多时，伤口的血便慢慢减缓，直至停止了流血，他才松了口气。将瓶子扔在一边，撕下衣边，给她包扎住伤口，低下头时，却发现她已在怀中昏睡了过去，因是失血过多，她的唇都不禁发白，他心中有股柔软温热的东西慢慢升了上来，禁不住低下头去，也在她唇上轻轻印上一吻。伸手去将她先前的外衣够过来，轻轻披在她肩上，大约是不小心触到了她的伤口，她身子微微一动，青年忽然眼前一闪，他不由伸手，将她颈中的红绳轻轻抽出来，却是一块翡翠圆牌，上面雕有鹰虎之纹，不由心中一动，翻过背面，背面却刻有一个古篆字：昊，他立时呆住了。
　　天明时，少女先自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青年的怀中，忙用力推开他，站起身来。
　　青年睁开眼，见她神色窘迫，不由微微一笑道：“你醒了？伤口可还疼么？”少女没说话，过去收拾地上的杂物。青年知道她害羞，恐她心中着恼，便转过话题问：“昨夜你为什么不一剑杀了那只虎？”少女默然片刻，道：“我想将虎皮剥下来给你御寒。”青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已被划的破损不堪，不由心中又是一暖，声音放得更柔：“生死关头性命要紧，以后不可再做这种傻事了。”她转头看看他，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半天后才轻轻嗯了一声。她收拾好了东西，将昨晚的肉又烤热了，与他分食过后，用土压灭了火堆，在树上依旧留了记号，走过来又要背他，他忙道：“你受了伤，别背我了，我自己走。”她蹲着身，道：“上来。”双手一拉他的双臂，他无法，只得趴在她背上。听她低低痛哼一声，忙道：“算了，你还是让我自己走吧。”她却已是站起身来，背了他向前走去。
　　由于受了伤，她走得极慢，走不了多久就停下来歇一会儿，青年大是不忍，一个劲儿地说：“放我下来吧。”最后说得她不耐烦起来，斥道：“你再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他只能闭上嘴。
　　好容易到了晌午，她才停下来，将他放到地上，这一次却是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能起身。她对他道：“我去找吃的。”青年点头，关心地望着她道：“小心些，摘点野果就行了。”怕她再去捕兽受了伤。她灿然一笑，提剑离去。青年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不见，才合上眼。刚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走近。
　　少女捧了山果走回歇息地时，那青年已踪影不见。只余地上几个大字：救命之恩，容后相报，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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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隔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