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朗朗似星落》谨玓

7、陆

　　日子倒也不是日日如此清闲，涵君作为天上修为最高的神女，到底是个要福泽众生的主儿。
　　一重天偌大的地界只养了方莲池，连通着凡世，近日似是被哪个小辈破了个角，池水便沿着那个口子泄去了凡间。莲池的水本无根，泄了多少便又能补回多少，这些日子池水从未见减，凡界却遭了殃。
　　仪城平日里雨水本就多，城内河道一道绕着一道能绕得人发晕。这本就是个依水而建的城，凭着水土好这些年一直不曾遭过什么灾祸，谁想着几日天上像破了个窟窿似的，雨一下便下个不停。河道承不下如此多的雨水，河水伴着雨水漫上街头，排水的管子一时竟被水给堵了。不过几日，大半个城竟被这场雨给淹了。
　　涵君安抚了窦崎便赶去补那口子，留了些许修为给窦崎怕他碰到什么难处用得上。
　　窦崎日日待在涵君府上也无事，便用着这些修为温养先前他赠的那枝桃花。距那日已有半年，那枝桃却仍未开全，微张了个口气，悄悄露出其间黄的蕊。
　　涵君这一去有些久。照说她此去在凡界至多待上一两年便能回来，但天上过了一个旬日，涵君似乎还是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那方莲池本连着现世，其间光阴本就乱得很，如今涵君要补的那道口子，或现于天上或现于凡间，算不准，涵君便拖得久了些。
　　巧的是，涵君透过那口子看见了窦崎，总角时的窦崎。那日涵君本可把天补上，但她只是化了万年修为结了个屏障挡住了雨水，在那儿坐了十日，看了窦崎十日——窦崎认真诵读着经典，眉头或皱或舒若有所思；窦崎不小心闯了祸被母亲训斥；窦崎散了发戴了冠，他娘说：“祉瑨，早日娶亲让娘抱上孙子啊。”祉瑨是他新取的字……一直到她拘他上来的那日，往后轮回与他再无关。看完后她什么都没想，躺在云头上睡了许久。
　　半个月后，涵君回来了，额前鬓角依旧收拾得很妥帖，半挽着发。
　　她寻到窦崎时窦崎正坐在院子里照看着那枝花，花又稍稍打开了些，似语还休的模样像极了少女同心上人说着俏皮话。
　　看到涵君，窦崎眼角眉梢还是温柔的。
　　“窦崎。”涵君有些不敢看他的含笑眉眼，“我在凡世待了十来年，觉得大概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我不会懂爱的。我本没有心，当初就不该想弄懂什么是爱。我同你在一起的日子自是开心的，我也欢喜同你待在一块儿。只是……”
　　窦崎明白了涵君想说什么，手抖了抖，却不知如何插进话头，只好耐着心头一下一下的疼听涵君说着。
　　“窦崎，我辜负了你太多。你太优秀，我却圈了你这么久。你本该像凡世的其他人一样，娶个温柔娴静的夫人，享着人间本该的苦乐。”
　　她必将长久地记住这个叫窦崎的青年人，以及有关他的风与月。只是那丝缕情思，她抓不住。
　　“如今你是看通透了。”窦崎终是没耐住，开了口。
　　涵君没想到窦崎会有如此一句，顿了顿才开口：“我会让你不再爱我的。”于她，这不过需眨个眼的工夫。
　　窦崎的身子颤了颤，双目只死死盯着手中桃枝：“涵君，我挺恨你的。”
　　他许久不曾这样唤她。涵君怔了怔，眼中的星光摇摇欲坠：“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
　　“我但愿你永远不知你有多对不住我。”
　　“你有能力让我不再爱你，你却没有这个权利。”
　　“随意地让人爱上又随意地让人不爱了，倒真是个天神的做派。是真潇洒。”
　　“你怜悯世人，但你不会怜爱他们；你敬重父神，但你无法敬爱他；你亲近你的朋友们，但你无法懂得何为友爱。就像你现在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但你永远不能爱我。我们都说你是德行最高的神，但涵君，你也是个狠心的神。”
　　“不，你本无心啊。”窦崎伸手抹了把脸，凉的，“但我又不得不爱你。”他松了手，桃枝落在了地上，方张开的桃花，落了。
　　涵君只顾喃喃着道歉，淌着雾气的眼像极了那日银河的景象。她自然永远不会知晓她伤他多深，正如她不知他能有多爱她。她不懂爱，自然也不懂其中的嗔痴怨憎。
　　“你会不爱我的，如此便不会痛了。”
　　涵君还是不懂，如此剥夺他人爱的权利，才叫真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