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手天下》洞澈

3、相认

　　陆天心听得呼喊，心神分散，掌上力道稍一减轻。孙玉虎已感到对手力道收减。电光火时间，孙玉虎下盘一沉，循着下坠之力就想将陆天心拽下。
　　下坠之力甚快，孙玉虎就势提起一脚，藏了一招“虎尾腿”，想乘着陆天心分心，打她个措手不及。
　　陆天心虽闻言分心，但气有所感，对方下拉扬腿一气呵成，气息却也源源不断送入她五感。心里一个暗笑，刚才原本没想下重手，只想在力量上给他一个下马威。这倒好，想乘机暗算，那就回送一份厚礼吧。
　　轻鸿掌本是母亲传授的武功，适合女子修炼，专门应对浑厚强悍的内功和横练外功，刚好便是克制孙玉虎的最佳选择。
　　陆天心突然放空掌力，借着下坠之势，整个倒纵而起，宛然轻鸿振羽，凌空掠食，一招“轻鸿点水”呼之即出，正中孙玉虎胸口。轻鸿掌倚仗的便是举轻若重的内息循环，掌势轻柔若飞鸿，掌力刚猛如泰山，常人看到如此绵绵弱弱的招式，自然以为无甚力道，当得掌力加身，方才惊觉不对。此掌法配合陆天心娇柔风姿，更显女子轻柔曼妙的风采，翩跹起舞，玲珑婀娜。
　　孙玉虎胸口一沉，内气喷泄，“噗”一声，整个人失去重心撞倒在地。陆天心灵姿在天，乘势而下，掌心朝侧，化为掌刃，又是一招“一羽万古”，直冲孙玉虎丹田处刺去。“一羽万古”已是轻鸿掌最强招式，盖将内劲汇聚一掌之侧，看似如轻薄一羽，却有万钧力劲，如承载万古千秋之厚重，此是杀招。但陆天心尚无击杀对方的想法，这招只用了半成功力，却是朝向孙玉虎的罩门，如若击中，孙玉虎此生修为便付诸东流，之后也再无习练内功的可能。
　　陆天心只想一举废了孙玉虎的武功，也算是惩戒他的行为。这时，一道裂空荡气之声响起，就见一把精铁银枪冲入战阵。
　　那为首的武将见状举枪击来，不过打向陆天心的却不是枪头，而是倒置的枪柄。武将只想阻止这场厮斗，并无杀人之心。
　　两人一来二去的几招，武将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暗惊女子的武功高强，实在看不出娇弱的外表，身手竟然这般迅猛。但女子的武功路数，却看不出门派，只觉得轻柔的外表下处处藏着杀招，招式美妙也招招伤身。
　　孙玉虎已经瘫倒在地，浑身无力。眼看陆天心一掌切下，以为生存无望。随即就看到银枪飞至，武将也随着跃入，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陆天心啐道：“哼，又来一个吗？没完没了啦。”
　　那武将原本只想喝止双方武斗，没想到反而引来女子杀招，情急之下只能出手。听女子这么一说，又想出口解释，随即就见女子飘摇掌法袭来。
　　武将身材矮小，圆润臃胖，身法却灵动活现，闪展腾挪，转眼间已经与陆天心的轻鸿掌过了几十个回合。除了介入战阵时，用了一次兵器，之后武将几乎是闪避多而回击少，长枪也一直执于身侧。
　　陆天心心里明朗，这胖武将看上去虽可能与孙玉虎是一伙人，风格却不一样，显然更像正规军士。如果说孙玉虎真是闯王的兵马，那么应该也是半路入伙的一些山林土匪，而眼前的胖武将可能才是真正受军法节制的兵将。
　　如此缠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陆天心眼见胖武将无心恋战，只闪不攻，招式也不再如先前猛烈。轻鸿掌外形轻柔，多像舞姿，反倒少了几分杀伐之气。武将越看越是入神，心里涌出仙子惊鸿，天女凌霜的意象来。但又强制定神，怕稍一分心中了女子掌力，这轻鸿掌可是外现清姿，暗藏杀招的武功。
　　陆天心一招“灵羽翩翩”，如扑腾双翼，一起一落，围着武将疾走，暗中示意陆归然招呼几个老者和姑娘离开。如今孙玉虎瘫倒在地，其他几个帮手也受伤昏迷，剩下一个胖武将的随从，应该也不是陆归然对手。如今局势对己方有利，乘机撤走方是上策。
　　陆归然赶忙招呼小莲，小莲搀扶着老父，店家也勉强站起，陆归然已经用内气救醒了昏倒在地上的老妇人，准备带着众人先行离开。这时胖武将的随从拦了上来，陆归然放下老妇，脚下运起“酩酊醉步”，颠来倒去地迎了上去。
　　胖武将虽然与陆天心游斗，但两人都留了气力，尚能分心留意周遭。就见陆归然酣醉模样，行拳无章，突然心里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酩酊醉步！”
　　众人皆被胖武将这一声突喊吓了一跳，胖武将已然丢下陆天心，腾跃而去，一下到了陆归然跟前。陆天心还来不及跟上，陆归然已经作势要对胖武将动手。
　　胖武将喊道：“大家都停手！”已经贴着陆归然避开了他的拳头。一把将长枪横在胸前，又喊了句：“先等一下！”
　　瞬间大家都愣在当地，胖武将怕再引起误会，先收了长枪。向陆归然拱手道：“敢问小兄弟刚才施展的可是‘酩酊醉步’？”
　　陆天心这时已经闪到陆归然身旁，眼睛咕溜一转，替弟弟说道：“他刚才施展的确是‘酩酊醉步’。”
　　胖武将突然变得很激动，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两位，两位可认识‘绝翼天鹰’陆云起？！”
　　陆天心见胖武将眼神闪烁着精光，一脸期盼之色，心中思量，父亲素来少在江湖上走动，自己虽跟着下山数次，倒也没见过他的故人。此人识得父亲的武功，这神色分明也不是仇敌的反应，再加上刚才未识“酩酊醉步”前与自己对决时处处相让，应该不会是奸邪匪类。
　　其实这次也是父亲提起让他们姐弟送信，才知道原来父亲有位故人在北京城。然而只是说明了方位，还给了一个木牌信物，说是到了地方出示木牌即可，并将书信交付，再无其他讯息。
　　陆天心眼见胖武将提起了父亲的名讳，心中一动，问道：“敢问将军可是来自北京城？”
　　胖武将并无迟疑，道：“在下正是从京城过来的。”
　　陆天心心里一喜，莫非此人就是父亲口中的故人，便不再隐瞒，道，“陆云起正是家父。”
　　胖武将这一听，马上笑逐颜开，握着长枪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连枪都拿不稳，立马踱过来，“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你们难道是天心和归然吗？”
　　陆归然见胖武将叫出自己的名字，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胖武将已经抓起陆天心的手说：“天心，我是你东方叔叔啊，你很小的时候我抱过你呢！”说着又摸摸陆归然的头，“没想到当年陆大哥说，要是再有一个孩子，就叫他‘归然’，转眼间小归然已经长这么大了。”说着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花。
　　陆天心听罢，才想起父亲说过，自己床头的那只用针线缝得很丑的布老虎是父亲的一位好兄弟东方昱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那个东方昱难道就是眼前披盔戴甲的胖武将。
　　陆天心一把脱下面纱，绽开笑颜道：“你是送我布老虎的东方昱叔叔？”
　　“是啊，是啊，那只布老虎就是我缝的，就是我缝的。”东方昱说罢居然不太好意思起来，看不出这么一个粗莽大汉居然还会针线活。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是从山上下来的？”东方昱接着说道，“陆大哥现今怎么样了？你们还是住在祁连南山？”
　　陆天心放下戒备，回道：“是啊，父亲和母亲一直都在山上。这次是父亲让我和归然下山给一位故人送信，我们从山上下来，刚进了关。”
　　东方昱“咦”了一声，“给故人送信？陆大哥归隐山林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父亲只说让我们去往北京城寻一个叫紫禁城的地方，到了那里拿出这块木牌就自然能找到那位故人了。东方叔叔你也是从北京城过来的，父亲让我们找的莫非就是你吧？”说着，陆天心拿出了父亲交与的那块木牌信物。
　　东方昱听着也是一脸困惑，陆云起已经许久未曾与自己见面了，自从他隐遁山林后，自己也曾试着与其联系，之后曾收到过他的飞鹰传书，并告知与他联系的方法。但若非重大事件也不需要与之传信。直到后来各地起义烽烟并起，许多地方都集结了农民军，东方昱也带着山寨剩下的弟兄投奔了陕北来的闯王军。闯王军纪律严明，恪守自律，其中更是有李岩先生这样的正直谋士和诸多江湖义士。闯王实施了许多利民之策，诸如分田地、免苛税，打倒了一众贪官污吏。东方昱凭着武功和战功得到了闯王的器重，跟随着一路征战，多次大败明军。期间，东方昱数次修书想请陆云起下山，一同辅佐闯王，便循着指示的方法与之通信，却至此音讯全无，后来便也作罢。
　　闯王的兵马一路告捷，向着北京城进军，如今已在北京城外集结，不日便要谋划攻城之战。朝廷军军心涣散，节节败溃，并无多少战力，就在谋战的关口，东方昱接到寨中弟兄的通报，说孙玉虎等后方阵营的部众竟然在陕西和山西地界行凶掳掠，败坏军纪，还到处借着闯王大军的名号。虽说孙玉虎一路也是寨中兄弟，并一起投诚了闯王，但如此做派显然不利于闯王建功立勋的霸业，过分了便失了人心。为此，东方昱向闯王请辞，领着部将数日连赶，从北京城外一路奔驰回陕西。
　　从山西到陕西一路，东方昱接连制止了好几起弟兄烧杀掳掠的行径，这些人都是各地的散勇又或山寨的匪徒，如今明廷内乱，起义峰起，朝纲荒废，人心浮散，前方正在征战，后方自然就有人捣乱。东方昱问明孙玉虎等人的去向，原来是在陕甘一带的河西走廊肆虐，先整顿了军纪后赶了过来，果然在陕北的军营中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一问才知道孙玉虎近来看上了一位农女，正带着弟兄去劫掳。
　　东方昱不辞辛劳，怒气汹汹就追逐而来。刚找到孙玉虎的马队，就遇到了陆天心姐弟。东方昱看着陆天心拿出的木牌，随即震了一下，木牌本身无甚稀奇，但雕工精巧，其上赫然写着一个“朱”字，字周围雕有精细龙纹。
　　这时，孙玉虎微微睁眼瞄了一下情形，就看到陆天心向东方昱递过木牌，刚好一个“朱”字印入了他的眼帘。
　　东方昱心想，这难道是那人的信物。随即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陆云起与那人的交情，自己是知道的。只不过因所思所虑不同而分道扬镳后，便不再往来，看来天心姐弟口中所说的故人，现在应该正在着急彷徨，不知所措。如今自己与那人毕竟分属敌对阵营，随之而来谋划的战事，也将是势不两立的决绝。
　　但无论如何，眼前这姐弟俩也只是送信而已，与当下局势其实并无瓜葛。再者陆云起曾是自己生死兄弟，与那人通信无论出于情义还是其他，自己其实都无权干涉，即使与当下局势有关。如今局面而言，明廷已气数将尽，闯王军却势如破竹，也许陆云起只是顾念旧情而已。
　　东方昱虽然性情憨实，却也不是昏愚之辈，这个关口遇上姐弟送信，几方大致情形和可能发生的情况也能做个大概估量。虽然姐弟俩武功不弱，但如若是陆云起派往协助那人的帮手，也打不过闯王大军，也许仅是护卫周全罢了。好在今日姐弟是遇上了自己，如果跟其他人牵扯上，但凡被人知道他们是入紫禁城送信，定会遭来围击。
　　想到此间，东方昱已然一手捂住陆天心拿牌的手，一把推了回去，忙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先收起来吧，既然你们要去北京城，那刚好与我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此去北京路途不短，我也有事务在身，要赶紧出去。此番来此，是为了这几个人，他们犯了军纪，我要带他们回去问罪。”说着，东方昱指了地上的孙玉虎和其他几个弟兄。
　　于是，东方昱又详问了天心姐弟与孙玉虎搏斗的经过，叫醒了瘫痪在地的诸位汉子。东方昱口气森严：“孙玉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借着闯王的旗号，到处逞凶行恶。闯王虽然在北京城，但也知道了你的事情，特遣我来缉拿你们，带过去军法问罪。”
　　孙玉虎瞥了瞥了东方昱，“五当家的，兄弟们也是为闯王功业赴汤蹈火，再说咱们也是一个山寨的弟兄。这事您看就……”
　　东方昱声音严厉道：“从前是一个山寨，如今都归了闯王，莫要再提旧事。你犯了军法就得军法处置，如今正值重要关头，我无权处置你，待到闯王面前再行正法。”
　　孙玉虎啐了一口唾沫，暗自悻悻然：“山贼穿了盔甲就以为自己是将军，以前仗着自己和大当家是亲兄弟，现在大当家不在了，还装模作样的，逞个熊样儿。”
　　东方昱向店家和农家父女道了歉，也赔偿了一些银两，老者和姑娘对陆天心姐弟千恩万谢，老泪纵横。陆归然也拿下面纱露出面目，与众人话别，姐弟二人心想，东方昱做派正直，又是父亲旧友，此去北京路途遥远，跟着他确是比较妥当。虽然他是闯王的人，本不应该与之有过多接触，但看来对自己俩人并无恶意。当然陆天心也注意到东方昱看到木牌时的神情，看来木牌并非是给东方昱的信物，而东方昱似乎深知这其中的底细。后面同行，再借机探探口风。
　　之后东方昱将孙玉虎等人捆绑拖于马后，天心姐弟骑上了孙玉虎的战马，先到左近军营。入得军营便接到前方闯王派来的传令，说攻城之战在即，令东方昱连夜启程，赶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