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塔》鲜川

1、白小姐

　　冬夜，纷纷雪。

　　白塔原本一声不响地望着车窗外发呆，却忽然毫无预兆地让助理停了车。
　　凌罗问：“怎么了，白小姐？”

　　她化着精致的妆，长长的眼睫顺着白塔的目光望过去，街上空空荡荡，人迹稀稀，唯街角处有一个卖白薯的老人，茕茕孑立。
　　茫茫烟雾腾腾直上，淹没他的面容。

　　白塔忽而微笑：“没什么。”她问，“合作方已经到了？”
　　凌罗一愣：“是，刚刚发来了确认简讯。”

　　“如果我突然反悔——”白塔低着头，神色难辨，“不想去了，最坏的后果是什么？”

　　凌罗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末了像是认命地一叹：“不怎样，也就赔点违约金和名声吧。”
　　白塔听出她语气里的幽怨，点点头，“很好，至少学会假装洒脱，这几个月没白干。”

　　凌罗差点当着她的面翻一个360°的白眼，然而凭她对这位姑奶奶的了解，只怕劝也没用，只好破罐子破摔：“行，我这就给他们负责人打电话。”

　　见白塔一动不动，还真没有阻拦的意思，凌罗不由得暗自叫苦：这位祖宗今儿又是玩哪出？

　　白塔好整以暇，看着她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态生两靥之愁”地拨通了电话，心里不由得好笑。

　　“你好，是这样，刚才我们这边在研究合同的时候发现，你们要求拍卖出的照片每幅抽成5％。白塔小姐不打算接受这种报酬分配方式——故而，今晚的meeting暂时取消。实在抱歉，希望你们理解。”

　　接电话的人茫然无措地抬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总裁，出岔子了。”
　　坐在高级餐厅正中的男人点了点头，示意边上的钢琴师停止演奏，空旷的大厅在刹那间沉寂，他说：“开免提，先周旋。”

　　负责人了然于心地一点头，当即沉声道：
　　“Ms.Beta刚从国外回来，可能不了解内地的办事风格。我们提前一周拟定了会面时间，在此之前，白小姐有无数转圜余地，但现在我们已经抵达约定地点。凌罗小姐，要知道，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凌罗被教训了这么一通，心里憋着一大通火，可人家说得滴水不漏，原本就是白塔老毛病又犯，怪不了他咄咄逼人。

　　两人说来说去，依旧没个开交。

　　白塔听得心烦，直接抢过凌罗的的手机，捏着嗓子，装得泼辣又尖酸：
　　“我的作品，著作权在我，如果你们觉得一寸光阴一寸金，大可不必继续浪费口舌。当然，你们有权对此索要适当的赔偿。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这种事情，找我律师，他姓张。”

　　负责人直接听呆，心想这下完了，这位白塔小姐忒不知天高地厚，万一总裁真的发起火来——他飞快地抬头，瞥见总裁……在笑。
　　在笑？
　　开什么国际玩笑！

　　白塔气势十足地说完这通话，继而干脆利落地挂了机。
　　她把手机往凌罗怀里一扔，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和文明人讲文明太麻烦，不如耍无赖。”
　　凌罗有气无力地说：“受教。”

　　白塔心情颇佳，对司机说：“去桃源。”
　　刚失信于人，怎么能不来顿美餐犒劳一下自己？

　　凌罗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Ms.Beta，你真毕业于剑桥？”为什么看着像个老流氓。
　　白塔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耸了耸肩，“也许吧。”
　　“也许？”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没有大学文凭。”

　　凌罗瞪大了眼睛：“你被开除了？”

　　“这倒不是。他们邮寄过来，但我的一个朋友把它当卡纸撕成了八个小人。”

　　“怎么会！他难道不知道——”
　　白塔把脸迈进高领毛衣中，“哦，他是唐氏综合征患者「1」。”

　　凌罗诧异不已：“那么，白小姐，你是怎么和他交上朋友的？”
　　白塔笑了，望向她，脸一半沉没在黑暗中，“我们很聊得来。”

　　凌罗：？？

　　聊什么？聊怎么撕小人么？

　　凌罗再次长叹，她这位了不起的上司，凭借其惊人的履历，即使低调回国，也引起了圈内的广泛关注。

　　她先前也是满怀着憧憬与崇拜，拿着港大的文凭，来给女神做苦力。
　　事实证明，这是她此生以来做过的最不明智的决定，没有之一。

　　成为白塔助理的第二天，她将高脚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对闺蜜说：想对你的偶像幻灭吗，去做他/她的助理吧！

　　白塔披着一件开司米，像是在假寐，凌罗发现自己愈发看不透她。

　　即使她的面孔与当今娱乐圈内火得一塌糊涂的小花秦艺几乎有八分相似，也永远不会被人认做花瓶明星，因为她的气质实在特别。

　　这的确是很玄的东西，虚无缥缈而难以细细描述，但的确存在于白塔周身。

　　她像与这个世界隔离着。

　　正在凌罗胡思乱想之际，手中的通讯工具响起，她一看，还是那位负责人。
　　凌罗有些头疼，下意识去望白塔，后者并没有预备搭理她和这个大/麻烦的意思，她只好硬着头皮接下。

　　“喂，你好，我想我们刚刚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

　　“的确很清楚。”响起的是一个全然陌生，却低沉醇厚的嗓音，“我是宋亦非，对白塔小姐的摄影作品很感兴趣。这次合作，我本人，非常乐见其成。”

　　凌罗差点把手机落到车座底下去，宋亦非？大名鼎鼎的The Fate的首席执行官？
　　据说，想睡他的人围起来，可绕地球一圈。

　　可怕。
　　凌罗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您您和负责人呆在一起？”
　　“是的。”

　　所以我们刚刚放了宋总裁的鸽子。
　　凌罗呆滞地想，每年的“午餐拍卖”「2」，与宋大总裁共进午餐的每时竞价已达四十五万人民币，她看了看表，很好，她们直接烧掉了十五万。

　　“抱歉，我们并不知道——”凌罗试图解释。
　　宋总裁被放了鸽子，好像也没有什么恼怒的意思，只让凌罗把手机递给白塔。

　　凌罗皱了眉，看了看一直没睁眼的白塔，想起工作合同中有一项特别声明，绝对禁止打搅白小姐的睡眠活动，哪怕天塌下来，也不行。

　　她压低了声音，几乎带上哭腔：“白小姐在睡觉。”

　　宋亦非愣了愣，随即下意识地悄声说：“好，那你等她醒了，告诉她，我们愿意分毫不取，无偿为白塔小姐举办展览会。”

　　“还有，”他顿了顿，“请白塔小姐今夜务必前来，与我共进晚餐。”

　　白塔又做了那个梦，醒来以后身上有汗，她不舒服地扯下杏色羊绒披肩，抬眉一望，目光正撞进凌罗的眼底。
　　刚毕业的小助理吃了一惊，一个人的眼里怎能蕴藉这样浓重的哀恸？

　　“到桃源了？”她一看时间，“九点？我睡了很久。”
　　她正准备下车，凌罗拦住了她。
　　“怎么了？”白塔开起了玩笑，“一副未婚夫跟男人跑了的表情。”
　　凌罗：“……”

　　小助理揪了揪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心一横，突然严肃地说：“白小姐，刚才The Fate 的宋总裁打电话来，说不抽成，免费给咱们办展览。”

　　白塔淡淡地说：“诈骗电话吧。首席执行官可没有闲暇管子公司名下的摄影展览项目。”

　　“他还邀请你和他共进晚餐。”
　　“哦，那可能是个觊觎你老板我美色的骗子。”
　　凌罗无语凝噎。

　　白塔拍了拍她的脑袋，打开车门，准备独自享用这顿迟来的晚餐。
　　冷风携飞霜而来，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眼前赫然是“致”，是原本定下的meeting地点。

　　她忽而冷笑了一声，回头望向凌罗：“继故作洒脱之后，你又学会了阳奉阴违，看来我回去该给你涨涨工资。”

　　凌罗站在冷风中打了个寒噤，一个类似于保镖的男人给白塔撑起了伞，她轻轻一推，“离我远点。”
　　黑衣人听话地站远了，却依旧尽职尽责地伸长了手给她打伞，看起来像只长臂猿，很是滑稽。

　　Ms.Beta一直对这些黑衣人毫不客气，然而这群人还是像影子一样阴魂不散，凌罗向后望了一眼，知道停在不远处的那几辆车上，坐着的都是这样打扮的人。
　　不分昼夜，寸步不离。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凌罗百思不得其解。

　　白塔似乎有些疲倦，她盯着纯白的招牌看了半天，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准备上车绝尘而去。

　　黑衣人刚为她拉开车门，就听见后头传来一个低回如钟磬的声音。
　　“白塔，来都来了，不坐一会儿吗？”

　　——

　　「1」唐氏综合征：染色体异常而导致的疾病。60%患儿在胎内早期即流产，存活者有明显的智能落后、特殊面容、生长发育障碍和多发畸形。

　　「2」午餐拍卖：近几年来杰出人士为慈善事业募集善款的一种流行方式。
　　最初的发起者是“股神”巴菲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