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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第 1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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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老师们没有对我做什么,没有打我,没有将我赶出学校,等等。然而,很显然,我已经穷途末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虽年纪不大,睡眠时间却很少,在该睡觉的时候虽然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却十分之九的时间是清醒着的。有一天晚上夜半时分,我听到了爹和妈在忧虑地谈论我,当然也是恨铁不成钢地谈论我。
我听到了他们谈到了把我转到外公社学校或哪个远方亲戚那里去读书,妈还说到了她的娘家。但是,爹说这些他早就无一没有考虑过,但它们都是行不通的。我的大名早已为周边公社的学校得知,转到这些公社学校我的结局也不会有两样。实际上他们根本就不会接收我的。而且转学还需要有我们中心校签字盖章的转学证,这个转学证也是中心校不可能给我的。
爹说:“他已臭名昭著,人神共怒,就算到没人知道的远方亲戚那儿读书,也是没哪个亲戚会接受的。”
妈提到了我们家那个最虚无飘渺的希望和寄托——黄叔叔。但这也被爹否定了。我听到爹长叹道:
“他已经不可药救了。他早就如此了,已经烂透了。把他弄到哪儿去他都会一样,只会造成更大的恶果。只能把他放在原地,交给中心校那些老师们。就算他们能让他读完小学,升上初中,他也还是只有在三官中心校就读。反正他的结局已注定是被他们最终逐出校门,交给社会,沦为一巴人人不耻的臭狗 。这是他们能做到也一定会做到的,我也只能尽力而为。枪打出头鸟,枪打出头鸟,我哪一次没有对他讲啊!他哪儿知道当出头鸟的下场会是什么啊!唉——”
爹妈这些谈论让我很震撼。虽然我总是处在我没有也不可能有未来的绝望之中,如果我能够想象自己有未来,有明天,有希望,在这个世界有我的立足之地,这个世界属于别人也属于我,我也绝对不会做出那些为父母、老师和社会上的人都不能接受和认同的事情来。但是,我不能不看到,爹妈这些谈论中所说的那种现实,是我从来也没有真正面对过的,也是我不敢面对的,而恰恰它们才是我真正的现实。我始终感到自己在末日之中,自己逃不脱末日的审判,自己也应该受到末日的审判,可是,真正的现实显然并不是什么末日审判,而是简单真实得完完全全如爹妈所忧虑的,我真的有可能读不成书了,我真的已经是不脱胎换骨,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变成中心校的“总负责老师”们所要我变成的那样一个人,就至少是读书这条路已经走到头了。
我发现自己其实早就在梦想,爹妈是那么爱我,真正为了我好,也真正为了我能够考上大学,他们把我转学到外公社读书,最好是把我弄到外婆那儿去读书,我只有到远离我们这里没人知道我和听说过我的地方去读书,一切重新开始,我在这世界上才有未来,有明天,也才有可能考上我非考上不可的大学。
我必须考上大学,这是因为,第一,只有这样我才能脱掉非脱掉不可的农皮,农皮是非脱掉不可的,这是无需证明的;第二,我才可能离开我们这个地方,我在我们这个地方的生活已经到头了,不离开我们这个地方,我除了想象自己自杀或成黑娃第二外,无法想象自己还有第三条出路;第三,正如他们所有人所说,我们家必须出一个人物把我们家拯救出来,再不出这样一个人物,我们家就完了,而这只有靠我读书考上大学。
第四,对于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我喜欢读书。我相信我天生就是读书的料。我还相信要真正找到真理,也必须读书,读好书,而我发现自己什么也不热爱,就热爱真理。是的,也许可以说我是绝望的,看不到未来的光亮,但我对真理不是绝望的。而且,我的绝望也不是对人生本身的绝望,我身上那种绝望的感情是复杂的,不管怎么说它没有也不会导致我放弃人生,放弃对追求真理、探索真理的梦想和热忱。是的,完全可以说,我所谓的真理只不过是我个人理解中的真理,它完全有可能不是什么真正的真理,完全有可能是爹他们、“总负责老师”就知道我想探索和追求的那种真理,而且他们已经全都告诉我了,他们之所以不能容我,就因为我不认真正的真理为真理,非要去探索谬误,非要去步入歧途,但是,我却相信,要真正追求和探索真理,读书,读万卷书,了解古今中外的先人圣贤都是怎么说,掌握真正的知识是必需的。而在我们这个世界,作为一个穷农民的儿子,不考上大学,能把书读下去就是不可能的。
总之,我看得很清楚,如果我不能考上大学,或我不能把书读下去,不能离开我们这个地方到广阔的天地里去寻找其他的可能,寻找我真正的出路、活路、生路和发展路,我只有自杀或变成黑娃第二,我也一定要自行彻底了断或变成黑娃第二。我发现自己已经在内在的精神层面上,在也许是那里在支配着我们的一切的潜意识深处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我只有在我们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只有回家当农民,我就去死或者成为被他们定性为黑娃第二那样的人。我看到这是我无法改变的,这是我的性格决定的。
但是,我的书继续像现在这样读下去,且不管老师们有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使他们的确只有那样待我,我也至少不可能考什么大学不大学。
但是,听爹妈他们这样一谈论,一方面,我完全看明白了,自己不再像他们从我懂事那天起就天天在对我说的那样脱胎换骨、洗心革面,我不可能在“总负责老师”们手下把书读下去了,“总负责老师”们也不可能让我把书读出来了,一定至少会让我非常不光彩地滚出学校,这对他们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我毕竟只是他们数百学生中的一个,正如“总负责老师”曾经说过的,有我不多,无我不少。另一方面,我也完全明白了,我那些不由自主的幻想都是不切实际的,爹说的是对的,“总负责老师”们绝对不会轻易放我一条生路,同时,其他学校,我的亲戚们,也不会有谁接受我,就算他们接受我,他们谁接受我的条件也是我脱胎换骨、洗心革面、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如果到时我不能不脱胎换骨、洗心革面、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那就还不如留在原地等着该来的来吧好。
我这也才发现,在“总负责老师”们不把我玩完就不会放过我这一点上,我和爹妈他们的判断完全一致。但是,我们所依据的理由并不相同。听得出来,爹妈他们有这种判断,除了其他种种因素,还有一点就是他们就像很多所谓好心人给他点拨的那样,相信“总负责老师”之所以不把我玩完就不会放过我,是因为我把他们个人得罪了,而他们就因为手握对我的生杀大权,我就是绝对得罪不起他们的,他们就是绝对不能得罪的。而我看到“总负责老师”一定会毁掉我才会罢休,是因为他们不得不这样。他们自己灵魂已被他们的“集体灵魂”所吞没,而他们的“集体灵魂”要他们毁掉我,所以,他们别无选择。他们只是在机械而强迫地执行某种使命而已,就和我也是在强迫地执行远远强大过我本身的异已者的绝对命令完全一样。我和“总负责老师”们的路不同,但命运却相同。
听到爹妈他们那样说“总负责老师”们,我觉得爹妈实在是冤枉了“总负责老师”们,“总负责老师”们不放过我,一定要毁掉我,那原因太深太深了,也是绝对不可解的,我这里没有解,“总负责老师”们那里没有解,我们都绝对别无选择。
从“总负责老师”找我们去谈话,告诉我们我的性质是“反社会主义”之后,“总负责老师”就再也没有找我们去谈过话了,看起来就好像是把我和爹都放手了,不管了。
还是不断回中心校参加考试。他们也没有再只给我的考卷划勾打叉而不给分。但是,他们评说、评价我的考试,评说、评价我,只要我出现在中心校就能够听到他们在评说、评价我的考试,评说、评价我。他们就像谈论一个举国都在谈论的热门话题地谈论我。似乎是,只要我在中心校,我在哪儿都能看见他们三个五个站在一起谈论我,在哪儿也都能听见他们在三个五个的地谈论我。我强烈地联想到他们就像当初人们谈论祸国殃民的“ 人帮”一样谈论我。
他们谈论这次考试更加反映我了的骄傲和马虎,这次考试我身上“反社会”特性有更突出的表现,这次作文我里面那个“一个顶天立地的闪电将宇宙撕裂,透过闪电的缝隙,我看到了宇宙之外无限光辉灿烂的世界”句子更突出地反映了我身上的“反社会主义”特性,云云,云云,多得也猛得如狂风暴雨。他们随意地,就像与自己无关,对我再也没有他们一直声称的那种责任和义务地谈论我,用词和断言却比以前更加残忍,也更将我划为了完全的异类。我强烈地联想到就和人们谈论“ 人帮”一样,正义凛然又似乎与自己无关,绝对将对方划为异类和妖魔类,什么脏水都泼到对方头上去,但又是处理他们完全是“党中央”和“全国人民”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能做和应该做的只是和“党中央”、“全国人民”保持一致,和这些妖魔鬼怪划清界线。
语言的暴力是真正的暴力,我感觉到这就是他们最后的风暴,也是一定能够让我非死即疯的风暴。我没有因为他们这些把我当成随时随地的谈资的谈论和评说而掉一根毫毛,但是,我的身心感觉到的却是它们全是毒箭,真正的毒箭在射向我。
当初,我们沟里的人们给我竖一个稻草人,在稻草人上书上我的名字,名字上打一个大红叉,在稻草人的“心脏”所在部位乱七八糟插满了小棍子和竹签,象征我已经被他们处死。我看到这个稻草人的那一瞬间,是如此切肤入骨地感觉到,一方面,他们这样做,只是对象征一个人而不是那个人本身的稻草人这么做,是真的可以杀死那个人的,让那个人自身就瓦解毁灭,说具体点就是不死也会疯,另一方面,他们从这样象征地处死一个人到真的处死一个人,就像当年高观山把人当场活活打死那样,实在是只有一步之遥。
这一次,面对中心校的“总负责老师”们这样既如谈论最热门的社会话题又如谈论“ 人帮”地谈论我,我也同样切肤入骨地感觉到和意识到,他们这些在语言的最大程度内让语言带毒和带刀子的谈论,是真的可以杀死一个人的,也真的在将我杀死,我已经早已经遍体鳞伤,身心交瘁,在他们这种最后的攻击下是真的已经来日无多了。死是我的死,疯是我的疯。我始终把自己定位在“看”的位置上的,我看得到也看到了全部那正在逼我走向非死即疯的可怕力量,也看得到和看到了我的生命整体上正在无法逆转地走向瓦解,走向非死即疯全部细节,看见得就如同我看“鬼神事物”一样清楚鲜明,无所不致,无微不致。我看得到也看到了的是,他们这不过是在打扫战场,不过是将一场他们已经赢得全面胜利的战场上那些破碎清扫出去,我就是这些破碎。
我好像是平生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威胁,灭亡的威胁。
在某种程度上,中心校的老师们,“总负责老师”们,掌握着我们公社的话语霸权。他们这样谈论我,也就必然使得一公社人这样谈论我。每次考试我都能遭遇的情景是,“总负责老师”们就像当初英明的党中央揪出了“ 人帮”刚向全国人民宣布时人们谈论“ 人帮”一样谈论我,学生们围在他们身边,他们谈论的如有电在传播一般在所有学生中传播,我随便从哪两三学生身边经过,或随便哪两三个学生从我身边经过,我都可能听到他“说他上回的考试更加反映了他目空一切!”、“他敢在作文里写宇宙之外无限光辉灿烂!”等等,而一听到,这些话也都真真切切是毒箭射入了我身心,我更真真切切看到自己在已如此逼近的非死即疯上又前进了一步。
所有的学生都在谈论我,就和听到广播里宣布了“ 人帮”是祸国殃民的 时广大人民群众的那种情景一样。至少是让我想到了那种情景。但是,我在中心校,却没有一个学生看我一眼,只要我在中心校,就不会有一个学生看我一眼,更不用说会有人来接近我或和我交流了。没有谁刻意躲着我,但我就是像是对所有人都不存在。他们谈论我,可以就在我身边谈论我,说得分外激动和激烈,却像是完全没有也不能意识到我就在他们旁边,他们谈论的是我。“总负责老师”们也是这样。
只有一次,那个印象无法磨灭,一个和我同年级的学生跑过我身边,突然发现了我,一下站住了,用一种极其亢奋可怕的眼神看我,我也一下子就像成了他本人或与本人合二为一的看到他这一看,看到的既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怪物,又是用这一看将他和我之间划出了一道绝对无法逾越的鸿沟。
然而,在考试来去的路上,却能看到人们对我行注目礼。有孩子,学生,也有大人们。他们全都是无限可怜和同情地、远远地看我。孩子们和学生们虽站得远远的,绝对会和我拉开一定的距离,却会喊我的名字,没有嘲笑,没有鄙视,也没有似乎特别容易从我们这里的人们身上出来的那种幸灾乐祸,但是,也没有平等地看我,而是可怜。我还听到有大人真心诚意地说:“这娃儿已经毁了,本来是个北大清华的苗子啊。他们做得有点过分了,就算是有点骄傲自满也不应该把人家一生的前途毁了。”仍是那种可怜。但是,我的问题是我不觉得自己需要可怜和同情,不觉得自己和值得同情和可怜有半毛钱的关系。所以,对于我来说,这和他们如“总负责老师”们那样攻击我,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生活在“总负责老师”们看似随意散漫的评说实则操纵着所有人的看法和眼光的话语的毒雨中,生活在除了攻击就是可怜和同情之中,感觉就像天天都在刀山火海里,而且时刻等待着更进一步的,也必然的灾难的到来。
这天,我们又被召回中心校考试。一到中心校,我就看见几个和我同年级的其他学校的学生,他们比我来得早点,就和当初我们沟里的孩子们和一些小青年把我的作文撕成碎片向空中抛撒完全一样,他们在向空中抛撒一份试卷,试卷已经弄破了和弄得不成样子。我一眼就看到那是我的试卷。等考试结束后,我离开中心校,在中心校的操场,又看到了这份被撕碎的试卷的碎片,还从这些在这碎片前经过,看到它们的确是我上次考试的那份试卷。绝对没有什么可以形容我这时候那种心情。我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已经像这份试卷一样被撕碎了。尽管我几乎是从懂事那天起就觉得人生是破碎的,但这次感觉到的这种破碎那是不一样的破碎。在这种破碎感中,我没法不面对自己的承受已经到了最后瓦解的边缘。
从那次他们把我定性为“反社会主义”之后,爹显然就再也没有为我去找过他们了,就像他们也没有为我找过他了一样,去找他们也只是公事公办地去拿我们班上的考生的分数或试卷(他们远不是每次考试的试卷都不发下来,或者说,并不是每次考试的试卷他们都要存档)。但是,爹却没有给我们说过一次考试的分数或发给我们一份试卷,只是好几次那样前所未有地毒打了我,并在毒打中对我怕人听见似的低声咬牙切齿地说:“你狗 晓得不?从那次说你是个反社会主义分子以后,他们就没有给过我你考试的试卷,最多只给你抄过分数!你这辈子已经彻底完蛋了!”爹拿回了其他考生的试卷,但没有我的试卷。很显然,爹甚至于问都不敢问我的试卷是怎么处置的。当然,他也在那么些学生如当初我们沟里的孩子们、小青年人向空中抛洒我的作文一样抛洒我的试卷中看到了我的试卷是如何被处置的。没有拿回我的,他就不向我们班上其他同学宣布分数,也不发给他们试卷,就好像这些考试考就考了,考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班上的同学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自然是没有人敢问,没有人会站出来问,这已经是“普遍必然规律”绝对支配下、绝对不可能违背“普遍必然规律”的一种现象了。这是爹第一次这么做,也就是说,第一次如此隐瞒我的情况,就是对我,也只是在毒打中那么说过一次。
毫无疑问,爹和我一样感觉到他们这是对我最后的扫荡,毫无疑问也意识到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真让我毁了,不管怎样我也得读书考大学。他专门去找了中心校的校长。他也只有这样了。校长姓任,和我们家还可以攀上点远房亲戚关系,小学时和爹还同过几天学,多少算得上发小。这个校长是个正直的人,是个好校长,好领导,在群众中的口碑非常好。我听见爹自己私下说,在中心校,也就任校长才多少把他们这些民办教师当人看。他也因此对任校长感激涕零。
我最后看到的希望也是任校长。真的是只有这个路子可以帮帮我了。爹为了去找任校长,还专门买了两瓶酒,给任校长送了礼。然而,他得到的答复是,任校长对我的情况很清楚,而且一直在关注着我的情况。但是,任校长认为我是一个他还从未遇见过的特例,不能用常规的和一般的办法对待。我的性质真的是非常严重的。一个学生身上存在着稳定的“反社会”,甚至于“反社会主义”的特性,这是我们学校和老师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和容忍的,无论如何也要纠正和改造过来的。所以,如果我是其他情况,这个忙他是一定要帮,把我转到哪所学校去读书或让我暂时退学当农民劳动锻炼一段时间都可以,就是他亲自去那些学校打招呼、亲自把我送到那些学校都可以,可我是这种情况,他就绝对不能这样做了,再大的人情也不能这样做了。对于我这种情况,他身为一个校之长,有全部的责任和义务把我就留在他的学校,就在他的学校改造过来之后才让我走向别的学校或社会。只有这样,才是既对我负责,也对社会负责。任校长还说,因为我的情况太特殊了,这已经是学校在会上决定下来的了。任校长还说,我小学毕业上初中也得在他的学校上,在哪个班上上,哪位老师任我的班主任,都已经是在会上定下来的了。总之,一定得将我在他们手里改造过来后才会允许我到社会上去或去别的学校,包括升到高一级的学校。
爹对任校长也说到了老师们这段时间用那种态度对待我的考试的情况,他都有两三次在中心校的操场上发现我被撕成了碎片的试卷(他和妈深夜的这些谈论我都听见了)。任校长说他知道这个情况,这也是一种逼迫我改过自新、洗心革面的手段。只要目的是正确的,采取什么手段那都不重要。他们是一定要将我改造过来的,如果这种办法不行,他们还有其他办法。作为国家教育部门和人民教师,他们不会也不应该放弃他们的职责。
这个结果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丝希望的光明顿时又变成了绝对的黑暗,就像在上帝的黑暗那样黑暗。不过,它也并没有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再说了,不管对什么结果,我都能保持高度的平静,完全纹丝不动,至少外表上是如此。我内心深处立刻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同时也更坚定了不管结局如何,我也不可能让他们“改造”过来的决心。这不是我要他们赌气,不是要和他作对,只是因为我并没有需要他们所说的那种“改造”的东西。是的,我有罪,且罪孽深重,我做一切就为赎罪,但我的罪与他们所说的我需要改造过来的那些东西毫无关系。
任校长如此答复的这个结果对于爹可就不一样了。他比任何一次都还要激动和悲绝。无限地盛赞任校长是多么好的校长,多么好的领导,对我那是无限地关心和爱护,只有任校长对我才是无限关心和爱护,无限的春天般的温暖,对我这样的人任校长就是永远的雨露和阳光,真正的问题是我的确太坏了,真的烂透了,无可药救了。对任校长是无限的感激涕零,而对我就是悲绝。说来他从来也没有对我不是悲绝,到了这一步,能够看得很清楚的是,如果他不是向来对我都是悲绝的,也不至于弄成这样一个结果。但这一次显然是不同了,他这一次的悲绝是真的悲绝了。当然,打,往死里打。但这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感觉到的是,就算我不在乎自己的毁灭,把他置于这样悲惨和绝望的处境,也是太可怕太残忍了,是我太残忍了,做出太可怕的事情了。但是,到底该怎么办呢?出路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