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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 1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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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妈他们,被生存的重压压得喘不过气来,能把日子过下去和过得相对来说比别人好点,不被别人那么看不起和践踏,就是他们日夜操心的事情,他们也正因为感觉到力不从心,怎么努力也无法实现这么点生存的需求,才对我那么重视,给我那么大的压力,非要我如此这般把我们家的生存状态改变一点点,经过地狱和噩梦般的努力、付出、变形和牺牲,我终于在那一天混上了个一官半职,脱了农皮当上了国家干部,我们不家再受众歧视,不再毫无抵抗一切迫害和羞辱的权利和力量,那就是他们的彼岸,他们的解脱和自由,他们的天堂,他们的上帝。
      而我,作为一个还远没有体会到生存的艰难的孩子,虽然吃不饱穿不暧,却也不必操心吃穿的事情,没有生活在世界之内,而是生活在世界之外,这才使我能够不问我怎么才能吃好点穿好点,怎么才能脱贫致富,怎么才能飞黄腾达取得世俗的成功,而是问我是谁,我为什么在此,为什么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有世界有存在而不是一无所有这样的问题,这样些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可笑的,吃饱了撑着了也不会问的问题。
      我还不只是问,还把自己整个投入进去了。爹妈他们为了生存,仅仅就为了生存,他们把他们的什么都投入进去了,也要把我们几个孩子的什么都投入进去了,就像为了修我们那房子一切都被义无反顾地投入进去了一样。我也为了这种追问把自己什么都投入进去了,其奋勇、其坚定、其残酷无情、其自我牺牲的精神、其无视他人无视一切阻碍,就和爹妈他们为了修我们那房子、这世界为了实现它“伟大蓝图”完全一样。这世界为了实现它的“伟大蓝图”,把一切都无情地推到一边去,摧毁一切,破坏一切,为达到目的而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我也是为了找到这几个紧迫问题的答案,把一切推到了一边,把全世界都推到了一边,目空一切,对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好像要和世界为实现它的“伟大蓝图”的劲头比个高下。
      我之所以如此,就因为这些一般说来人就是吃饱撑着了也不会追问的问题对于我是太紧迫了。在面对世界能给我的现成的答案——爹提供的那种哲学和大婆提供给我的那种说法就是世界给我的两个现成的答案——根本无能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我还更看到它们根本就不只是问题,而是我的生存本身,我的绝望本身,我的生与死本身,是一切和一切本身,我需要的也不是一个答案,它们也绝对不可能有答案,所有一切答案、所有一切可能的答案,不管它们怎么样,都绝对不可能触及到它们,它们就是一切答案和一切可能的答案所绝对无法触摸到的,又是绝对无法消解的,是人必须解答的。
      在电脑前打这些文字的我都还记得当年当我发现所有一切答案和所有一切可能的答案都绝对无法触摸到这些根本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又是我们绝对无法摆脱,它们就是我的生存本身的时候所受到的那种震撼,那种黑暗和绝望体验。可以说,没有这个震荡,我不会有后来走的路,不会站到这上帝的黑暗和光明面前。
      这个震荡的经过大致说来是这样的:
      爹告诉我,人类的科学家们迟早会找到,或者说计算出来这样几个公式,这几公式就把宇宙中的所有一切都概括完了,根据这几个公式就可以推算出宇宙中的所有一切,这几个公式就是最后的,最高的真理,就是终极真理,它们能够回答所有一切问题。我想象这样几个公式已经找到,或者说计算出来了,摆在我面前了,我也把它们弄懂了。当然,可以说我这个想象是可笑的,狂妄的。我算什么?一个毛孩子,能够弄得懂回答一切也回答了一切的公式吗?但是,我的可笑还不在这里,而是,我如此震惊地发现,它们对于我,对于人什么也不是!它们根本没有也不可能回答“我是谁?我为什么在此?”的问题,没有回答也不可能回答“为什么有实在而不是一无所有?”问题!这几个公式和世间任何东西一样,对于这样的问题只是一堆沉默、冰冷、空洞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回答。它们不是回答了这几个问题,而是只是给这世界增添了几个东西、几个事物而已,就出现了一个新物种一样,也像母亲生了一个孩子一样,如果旧有的物种和母亲不是也不可能是终极问题的答案,新物种新生儿又怎么可能是。
      爹给我讲了,人类要不了多久就能够在工厂如生产任何一种工业产品一样批量地生产人,到那时,人作为一种“国家利益”、“大多数人利益”、“人民利益”、“整体利益”、“长远利益”、“共同利益”(这些词都是爹用的,他就是这么说的)等等所需要的必要的工具、必要的代价、必要的牺牲品、必要的铺路石(爹就是这么说的),要多少就可以生产多少,正所谓“这头倒进去一两粪箕土,那头就出来一个人”,如果生产过剩或不再需要了呢,办法当然和需要多少就生产多少一样简单,只需要上头一个文件或指令就成了(爹就是这么说的,他对人人都是这么说的,他也因为特别会说这类大道理而被公认为我们沟最有代表性的知识分子,是我们沟的“时代的喉舌”、“最的学问的人”、“真正的知识分子”)。爹还说,到这一天,生命和人的存在之谜就算是彻底揭开了,揭开了它们原来如此——本质上说,一堆电子而已。
      我想象,这一天已经到来了,人类已经能够做到了“这头倒进去一两粪箕土,那头就出来一个人”,生命和人的存在之谜揭开了吗?然而,我同样震惊地发现,没有。是的,并不能否认人类做不到这一点,毕竟,生命就是从泥土中来又回到泥土中去,所以,人类完全有可能做到“这头倒进去一两粪箕土,那头就出来一个人”,说实在的,完全可以说造化就是这样造人的,不但是这样做的,而且比这样做得还要干脆、简单得多。然而,对于每一个这样造出来的人来说,不管他们是否有所谓“男女差别”、“个性差别”之类,是否仅仅被视为“工具”和“必要的代价”之类,“这头倒进去一两粪箕土,那头就出来一个人”和人为父母所生或其它任何形式产生一样,生命和人的存在的奥秘,他们“从何而来,往何而去”的奥秘丝毫也没有被触动,既没有被触动也没有被消解,它仍然保持为绝对的奥秘。
      我想象鬼神的存在,上帝确存在,灵魂的存在(人格化的)。然而,我看到,如果是这样,事情还是完全一样的,生命,人,存在的奥秘同样没有也不可能被触动!生命、人、存在仍然是一个绝对的奥秘!我想象,鬼神是存在的,灵魂是存在的,诚如大婆所说,人有今生,还有来世,来世的来世,直至无穷。然而,对于任何一个在这无穷长的生存中生存的“人”来说,他们同样面临着“我是谁?我为什么在此?”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的尖锐,沉重,不可索解,对于他们和对于只不过是“一堆电子而已”的人来说没有、也不会有真正的差别。是的,如果生命不但有今生,还有来世,来世的来世,直至无穷,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假定我已经有了无穷长时间的生存,已经在大婆所说的生死轮回中轮回了无穷长的时间呢?是的,我不记得我过去的生存了,只记得今生的生存,但是,为什么要记得呢?记得那许多事情,就一定是件好事吗?我不记得那许多事情就可以证明我的生命只是今生才开始的吗?反过来,就算我记得多得不可计算的事情和生存经验,就能够证明我的生命可以无穷的轮回下去吗?我怎么能够证明这些“生存经验”都是我自己的呢?……不过,这些问题对于我都无关紧要,要紧的只是就算生命可以无穷地轮回,我有今生,还有无穷多的来世,无穷多的前生,但是,我在此时此刻,而此时此刻的问题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往何处去?”而“从无穷多的前生来,往无穷多的来世去”算是答案吗?也许,对于大婆们来说,这样的答案就是可以叫他们满心喜欢的答案了,可是,我却从中看到了和从爹告诉我的答案里面看到的一样的“黑暗”。
      我特别地想象了上帝的存在,天堂的存在。我想象,我死后不是下到地狱,而是升到了天堂,来到了上帝的身边。天堂就像人们最美好的希望一样好,人(的灵魂)生存在这里什么也不缺,要什么有什么,想怎样就怎样。可是,不管过得多么幸福,“我是谁?”的问题不是一样的吗?我想象,在这里,就算我会迷恋天堂的幸福生活而忘记了这些问题,但是,我绝对不可能永远忘记它们,这不但不是能够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而且,面对这些问题时就一切幸福都索然无味,甚至于是一种耻辱了。也只有面对这些问题时,我的生存才是真实的,才站到了真实的地基上来了。
      总之,就算在天堂,在上帝身边,我也迟早会如我现在,如我此时此刻一样想到这些问题,面对这些问题。什么才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呢?不是上帝吗?好,我去问上帝。我想我一定会这样的。上帝会怎样回答呢?上帝会回答说:“我就是你是谁,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的答案。”我问:“那么,上帝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呢?”我一定会这样问,因为我是真诚的。上帝能够回答我这个问题吗?我同样如此震惊地看到,不能。上帝不能回答。我看到,如果上帝是存在的,那么,就算它是万能的,天地万物都是它缔造的,它也迟早会有这样一天,在这一天中,它创世、造物的行动暂时停下来了——它也需要休息一下不是吗?——它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造物,周围一遍寂静,突然,问题油然而生:“我从哪里来?往何处去?我是谁?”它看着它们,这几个问题。如果上帝是足够真诚的,那么,这几个问题一定会令它毛骨悚然,令它顿感它的全部创造,还有它自己是一遍虚空和黑暗……总之,万能如上帝面对这几个问题,也不可能和我一个毛孩子面对它们有任何真正的不同。
      可是,上帝不就是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吗?天堂不就是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吗?因此,如果一定要设定上帝和天堂是这几个问题的答案,那么,上帝要么把天堂建成地狱,要么早就悄悄从它的宫殿的后门逃走了,去不论什么也找不到的地方找它“从何而来,往何而去”的答案去了。这是什么意思?因为上帝本身不是,也不可能是这几个问题的答案,而上帝却又要你承认它就是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它不对你采取地狱般的统治还能怎样呢?除非你不是“人”,而是虫子,是像爹妈他们所希望的那种“好孩子”,我们世界所希望的那种“花朵般的孩子”,是小狗或老黄牛之类。然而,你是“人”,不是虫,更不是“好孩子”、“花朵般的孩子”,所以,对“人”来说,天堂只可能是地狱,或者说他在天堂只可能受到地狱般的对待,天堂只可能对虫子和“可爱的孩子” 、“花朵般的孩子”、小狗和老黄牛才是天堂,而在这个“天堂”里面,如果上帝是足够真诚的,那么,它不会早就逃走,去什么也找不到的地方寻找它要找到的“一切”去了,更准确地说,去寻找可以把永生的它化为永恒的灰烬的烈火去了吗?
      所以,对所谓上帝,天堂,我想象到最后,做出的“决定”是,如果我死后一定得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的话,我一定选择下地狱,因为,地狱虽说是地狱,和天堂并没有差别,但它并没有说自己不是地狱而是天堂,所以,它至少还有自知之明。老实说,我还想象了我自己就是上帝的可能性。然而,既然上帝在我想象中是那样,所以,我想象自己是上帝,也不可能看到一点希望和光明。
      这里,我简单地叙述了我这些烈火般的“想象”。在这些“想象”中,我竟然看到,不管宇宙,存在,生命的图景是哪一种,它们都是一样可怕的,“黑暗”的。也许可以说,说到底,活着就是一切,什么“我从哪里来?往何处去?我是谁?”的问题终究是无聊的。可是,我看到,还不能说人必然提出这几个问题,而是人就是这几个问题本身!也正因为如此,所有的答案都是无意义的,除非我本身、人本身、存在本身就是它们的答案,绝对不可能有任何事物,这种事物不管作为人格化上帝而存在的事物,作抽象的据说是回答了宇宙中的一切问题的数学公式的事物,都不可能是它们的答案,答案只可能就是存在,就是一切,就是存在本身、我本身。可是,我本身、人本身、存在本身是它们的答案吗?如果是,还会有这种提问,这种焦虑吗?
      总之,我在所有一切可能的宇宙、存在、生活、人生图景中看到的都是“黑暗”。我能够说出我在不论哪一种可能的宇宙、存在、生活、人生图景中看到的“黑暗”是什么吗?当然不能。我能说的只是,虽然给“黑暗”一词加了引号,却不是说我体验到的就不是黑暗,它并不比我们所能想象和体验到任何一种黑暗更不像是黑暗。但是,我真正对这种“黑暗”的接触却还不是在这些所谓“烈火般的想象”中。而是有一天,我站在大婆的屋檐下,突然如此意识到,宇宙、存在、生命、人生的图景不管是哪一种(对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何处去”的问题来说)都是“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我作为人,作为我自己,把这种“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完全承担下来就是找到了“答案”,可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承担它,如果鬼神存在,上帝存在,它们也一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注定不可能,集全人类甚至于鬼神力量的总和也不可能,这是一切生存,包括鬼神、上帝的宿命。
      在我产生这一意识的这一瞬间,我如此感觉到一个幽灵般的“黑暗”飘然进入我生命之中了,我感到这个“东西”就来自于“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是它的一小块,可是,尽管只是一小块……怎么说呢?虽然我不能把我这时感到的、我自以为发生在我生命中的这个事件叙述出来,但是,对于我来说,就是当年高观山上那个幻象对我的冲击也不及这一小块“黑暗”飘然进入我生命之中了。我连忙跑出去玩耍,强迫自己跳呀,笑呀,就为忘掉这一时刻,因为我只能忘掉它而不能把它,这一小块“黑暗”清除。说实在的,这时候我还相信我看到了、看清楚了,虽然我曾经“决定”死后如果必须在要么升天堂、要么下地狱之间做出选择,我一定选择下地狱,因为地狱说到底还有自知之明,但是,“人”这种存在,包括鬼神,却是不论在天堂,还是在地狱,他们都会以建造天堂的名义把天堂建成地狱和虫子的乐园,把地狱的名字改成天堂,这就是说,我选择下地狱也和选择升天堂是一样的,在地狱之中也一定有一个所有小鬼、大鬼、魔鬼都不能违背的“第一条第一款”——必须把地狱说成天堂并装出一副在天堂中过活的样子,那些不肯如此的“人”、“鬼”、“神”,将把他们送到……送到哪里去?我的“家园”到底在哪里?
      总之,我看到的是,对于“人、鬼、神”这类生命来说,不论他们生存在什么地方,他们都会把这个地方弄得和天堂、地狱差不多一样可怕,为什么?就为忘掉“我是谁?”的绝对无从索解。“人、鬼、神”不论在什么地方,他们都要如此团结一致,把一种说法和意见变成“绝对真理”,变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必然判断,变成信仰和迷信,变成任何“人、鬼、神”都必须相信的、甘心为它们的“老黄牛”和“忠诚老实的狗”等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堵住一切可能的漏洞,防止“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的“幽灵”侵入他们的生命和灵魂。没有人能承担这个幽灵。我绝望地看到,我的将来已注定变成“小狗”或“老黄牛”之类,变成行尸走肉,变成世界和人们所期望于我的那种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效防止这种“幽灵”的入侵。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一生中最绝望和黑暗的那个时刻。在这个时刻我甚至于看到了人生只有一条路,就是彻底摆脱人生,疯狂和自杀是人生最好的选择。
      “月夜行动”的最后那个晚上,站在那个越来越处于高度激发状态的神的黑暗半球体面前,困扰于到底如何理解这个半球体,要不要听从那个召唤和命令无限平静地走进去并坐下来,我站在神的黑暗半球体面前动也不动,在产生了好几个伟大的幻象之后,又产生了一个伟大的幻象,我看到了女神在我身边,而且她气象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地旋转了一下身子。说这个幻象是女神在我面前旋转了一下身子,是把神的黑暗半球体,还有那个“白色女神”的壮丽幻象都仅仅看成是女神的一缕头发,要这个幻象才是女神本身、女神的全部的意义上说的。当然,说它是女神对我旋转了一下身子,她一直在我身边,她旋转这一下我才发现了她,我正为它而困扰和无法决断的神的黑暗半球体也只不过是这个女神的一缕头发,是就它的壮丽辉煌的程度而言的。
      女神在我面前这么旋转一下身子,揭示出她从我存在以来就陪伴在我身边,只不过是在这个时候向我揭示出了她而已。她这么一旋转,我感觉一缕头发扫进我心里最深的那个地方。这种感觉和我们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们的梦中情人在我们面前一转身,一缕头发扫过了我们的脸,我们感觉是扫进了我心里最深的那个地方,打开了心里最深的那个地方,打开了一个天地、一个世界的感觉是相通相似的,不管在程度上差别有多大。我感觉女神的头发扫进了我心里最深的那个地方,切开了那个地方,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心竟然有这么深的地方,有这样一个我的心其他地方都要以它为基础的地方。女神切开了我的心的这个地方,打开了它,把它完全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了。这一打开和暴露,我看到我面前这个神的黑暗半球体,和当初我站在大婆家的屋檐下,看到宇宙、存在、人生的图景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而感觉到了那样的恐怖和绝望是有关的,和当时我感觉一块幽灵般的“黑暗”飘入我心中,这个幽灵般的“黑暗”比当年高观山那个上帝末日审判的幻象还要可怕是有关的,可以说,没有那种绝望和恐怖体验,没有感觉那样可怕的“黑暗”进入了我生命,我就没有今天,就不会站在这个神的黑暗半球体面前。
      女神向我显露她自己,打开我灵魂中的这个地方,揭示出这个秘密,就为了让我看到,当初那个绝望而黑暗的时刻,是一个伟大的时刻,它就是一个通向真正的“答案”的节点,没有经过那种绝望而黑暗的时刻,就还根本没有出发。但那当然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彻底将自己和一切泯灭,必须走进“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的深处将自己和一切彻底泯灭于其中,这才算是完全承担了“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也才能找到那几个问题的“答案”,而这个神的黑暗半球体就是进入“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中心的入口。“答案”是绝对有的,那就是进入“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的中心,无限平静地端坐于那里,无限平静地接受一切,接受自己和一切被焚为灰烬和虚无。当且仅当自己被化为永恒的虚无的时候,“答案”才会显现。“答案”什么也不是,就是自己被化为永恒的虚无这一事件本身,任何人都只有自己去遭受这一切,去化成永恒的虚无,他才算是找到了“答案”。女神向我启示的就是这个。
      女神为我启示出这个之后,我面前的神的黑暗半球体的激发状态更上一层楼,变得不是黑暗的了,而是一个近乎钢蓝色的光体。在这光体上,我看到了无数,简直就是真正意义的无数上帝的圣城。这神的黑暗半球体只有这么大,怎么上面就会这样多的上帝的圣城?可是,我还就得这样形容、这样描述,才能多少说出我看到的这种异乎寻常的美。上帝的每一座圣城都独一无二,每一座圣城都绝对至善至美。还可以说,摆在我面前的就是天堂晴朗午夜繁星璀璨的星空,和人间最为璀璨的星空相比,人间最为璀璨的星空也是一张人的脸,而这天堂星空则是上帝的脸。总之,摆在我面前就是一个纯粹的美,绝对的美。这时候,我突然心里就像一块石头落地似的有一种什么明白了的感觉,并轻轻地对自己说:“不可能不是这样的。”
      我对自己说“不可能不是这的。”想说什么呢?我说的就是终极真理,那折磨我折磨得我生不如死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往何处去?”“为什么有世界、有存在而不是一无所有”的问题的答案就是“不可能不是这样的。”我说“不可能不是这样的”,也是在说这个答案它在逻辑上是必然的和唯一的。当然,任何人都可以笑我所谓的逻辑上的必然性唯一性,但是,如果说这些问题折磨得我有多深,在一个方面还就是逻辑对我的折磨有那样深。爹和大婆提供给我的答案之所以绝对不可能为我接受,就是因为它们那些基本设定无法经得起逻辑的推敲。逻辑不得不就这样折磨我,而且,我还相信我在逻辑上达到了一种至深处,这个上帝的光体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我在逻辑的思考和直觉上达到了这样的深处的一种必然结果。这个上帝的光体,神的黑暗半球体,它丝毫也不是违背逻辑的,相反,它是必然的,是严格符合逻辑的。
      我对自己说“不可能不是这样的。”所说的答案也是无比简单、清楚和明白,就好像人类历史那些断言“否定是宇宙的灵魂”或者“道可道,非常道”的哲人他们的这类哲学断言对他们那样简单、清楚和明白一样,只是,在今天,我于电脑前要用语言把我当初自以为弄明白了的这个道理,这个关于那终极问题的“答案”,表达出来并且还要尽可能让别人听懂,才发现是那样困难了。
      不过,说困难也不是就什么也说不出来。简单地说,我的意思就可以说是:存在本身就是绝对的观看和对绝对的美的观看。何谓绝对的观看呢?就是观看本身就是存在,观看绝对不是某种存在者的功能,比方说,不是那种叫做人或叫做灵魂的什么的存在者的功能或属性,观看本身就是存在本身,是不可能进一步还原的存在本身。绝对的美呢?就是至善至美本身就是一切,作为至善至美,它既非物质构成的,也非非物质构成的,美本身就是它的形式、它的内容、它的表象、它的本体,它的一切和一切。存在本身就是绝对的观看对绝对的美的观看。所以,如果说这个上帝的光体、神的黑暗半球体是这种绝对的美,它的出现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因为绝对的观看就不是任何存在者,哪怕这个存在者是上帝,所独有的,一定有无数的存在者,每个存在者的内在真实都是这种绝对的观看,每个存在者都不可能是完全没有生命没有意识的,不然,它就仅仅作为有生命和有意识的存在者的幻象或错觉而存在,而每个存在者不是完全没有生命和意识的,只因为它们每一个的内在真实都是绝对的观看本身,或者说是绝对的观看对绝对的美的观看本身,同时,它们作为具体的存在者,所表现出来的意识和生命的程度是相对的和有限的,也是变动不居的,非一个固定不变的值,但是,它们每一个都具有完全的潜力而使自己意识和生命的程度提升再提升,直到像我这样有这样一个非物质的光体出现在我面前,也可以说是绝对的美出现在我面前,我进入它,自己作为人,或者说作为人的那个身体,包括我们一向以为意识就是它的功能的大脑,也整个化为非物质的光甚至于化为虚无了,但这个时候我的意识的程度恰恰才达到了极度、达到了高峰,我几乎就是纯粹的意识、绝对的观看了,作为纯粹的意识和绝对观看观看着绝对的美。不过,真正的真相并不是当我是这样一团近乎虚无的光的时候才是作为绝对的观看观看绝对的美丽,而是我任何时候都是这样,我作为有一个人的□□的时候所看到的世界尽是丑恶和苦难的时候仍然是作为绝对的观看在观看绝对的美,只不过我不明白而已。
      这就是我对自己说“不可能不是这样的。”所要对自己说的。这个事情对于在电脑前打这些文字的我来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这些年中,我一直都在思考也在怀疑当年自己对自己说这个“不可能不是这样的”所要说的那个意思,也为此而穷经皓首,但是,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对自己这样说所要说的那个意思,还有心里如突然拨云见日明白了我一直就为要把它们弄明白的问题的答案的豁然开朗的感觉,仅这种感觉就使我不可能不用一生的思考当时自以为发现的这个真理,为它穷经皓首、殚精竭虑,并且写下煌煌大作。当时,也是这种感觉,这个自以为是的明白,使我勇敢地走进了摆在面前的这个上帝的光体、神的黑暗中去了,见证了自己竟然真的可以将自己的□□整个转化,转化为一种非物质的东西,意识却不但不会受到损害而且更加尖锐、发达、清醒,简直如神的意识的一般的奇观——当然,这也可能是一个我神经病的幻觉而已。
      在上帝的黑暗与光明面前,我看得很清楚,我能够站在这上帝的黑暗和光明面前,和当初女神给我的这个启示是直接相关的。进入这上帝黑暗和光明就是那“绝对的沉寂,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恐怖”的中心并在其中化为永恒的虚无。“答案”是必须得到的,因为我是“人”;“答案”只有在我带着我的肉身去穿过整个这个黑暗,抵达那光明面前,进入那光明之中的时候才能够得到——这就是一切。这个“答案”,对于任何人,它都必须是智性的明白和同时彻底的实践上的证明,不然,就不能说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躺在床上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动也几乎不睡的我,看着那上帝的黑暗与光明,听着它的召唤,虽然我知道,对于家里人,对于沟里人,他们都已经认为我彻底完蛋了,不死也要变成黑娃第二,但是,我却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正确和清醒,相信那黑暗与光明,相信它的出现不是偶然的,相信它就是那“真理”的召唤,而对人来说,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只有“真理”才是重要的,我只有在那黑暗和光明的深处,只有连同我的肉身都置身在那上帝的黑暗与光明深处,如果灵魂存在,也就连同灵魂,连同灵魂也一化为永恒的虚无,我才可能得到“答案”,才能真正走出无从索解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往处何去的黑暗和绝望,才能不再面对人生的道路只有三种选择——自杀、疯狂、做世界和人们要你做的那样一个孩子直到那样一个非人的人。所以,在这七天七夜里,我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让那黑暗和光明更充分和完全地开放出来,显现出来,我更充分、更完全、更坦然无畏地直面它,等待那个我能够平静而义无反顾地走向那上帝的黑暗与光明,进入那上帝的黑暗与光明的“时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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