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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再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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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威厅上,众人默不敢言。
杜若生在大厅上踱来踱去,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走来走去的大老虎。
案头的画虎怒目而视,似也焦躁非常。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吩咐妞妞道:“打扮打扮,下午陪我去见个客户。待会儿苏拉会把礼服给你送过来,车上再和你说说详细的情形。”
妞妞一愣,“陪个客户”?怎么听起来那么暧昧?她终于在无数人怨念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说道:“为什么是我!苏拉明明更有经验啊!”
杜若生抬头望了望妞妞,声音少见地深沉:“此行关系着若生的身家性命,妞妞愿意陪我一道吗?”
这算什么!表白贴吗?妞妞终于被传说中的天雷,烤得外焦里嫩。
华丽的马车稳稳前行。
马车里,杜若生正在作最后的场外指导:“吕治,字子初,官商。此次相邀,说是要介绍几位朋友给我认识。务必留意他们的话,尽可能都记下来。如果局面闹僵了,你应知怎么做吧!”
妞妞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全身也有些绷紧。
很少看到庄主这么严肃的处理事务,到底是要见什么大人物?
妞妞看着杜若生忙上忙下,根本无法在马车里安坐,隐约也有些忧心。
这还是那个淡定自如,一切尽在掌握的庄主吗?
这还是那个伏案书斋,审计账目,像山岳一样巍巍镇守山庄的庄主吗?
杜若生埋头又将手头的资料整理了一番,一抬头正迎上妞妞探究的目光。
“没关系,也许只是我太多心,”他出言安慰道。
妞妞突然觉得,其实这人还不错。
哎,妞妞,瞧着人家飞黄腾达,您就不爽;瞧着人家落入困境,您反而有了惜惜之心。
妞妞,您真别扭!
杜若生望了一眼身着礼服的妞妞,皱了皱眉头,苏拉显然是按照自己的身材挑礼服,妞妞那张长着几颗雀斑的小脸几乎全埋在宽松的衣袍中,看起来就像个小孩穿着妈妈的裙子。
妞妞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下凡?”
杜若生却笑开了:“妞妞和这身衣服还真不配呢!果然画虎不成反类犬,哈哈!”
“你——”妞妞气坏了,好不容易刚刚对他建立起来的好印象,轰然坍塌。
妞妞成人的时候,既没有打算盗版张曼玉,也没有打过王祖贤的主意。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悲惨穿越成奶牛前的平凡相貌,只想让小华看看自己真实的模样,结果却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心里不禁微微有些凉意。
“喂,喂——这么容易就打击到你了吗?”杜若生也不顾男女大防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我们到了!”
妞妞赶紧收拾心情,假惺惺地冲他微笑点头。
几个侍女将他们几人迎进了花如斋的荷池小榭。
花如斋是京城有名的风雅去处,以各式点心著称。
每到盛夏,斋中备有冷气冷饮,就连许多达官显贵们也喜欢携妻子小妾来此消暑。
妞妞好几次在门口排队买过传说中“京城最好吃的蛋饼”,不过从来没有进过门,更不知道斋后还有荷池,不知道荷花开得正盛,不知道池中小榭一室清凉,如同回到了穿越前的那个世界。
妞妞不安地挪着屁股。主人吕治一面殷勤地招呼杜若生等人,一面擦着汗解释道:“那位比较忙,很快就到,户部尚书七妈妈可能也会过来。”小榭里明明很凉快,他干嘛老在擦汗?
杜若生拉了拉吕治的衣袖道:“老兄说实话,是凶是福?”
吕治又擦了擦汗道:“事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你在北方牧场搞的事,我也参了股份,怎么可能拖你后腿?就连七妈妈也没有想到,居然惊动了那位——想要亲自见你!”
妞妞越来越糊涂了。户部尚书?按照二十一世纪的说法,那可是相当于商务部+民政部部长的绝对高干!老杜一介牛贩子,怎么会惹到那些官僚?吕治作为官商,当然是对户部负责,他们俩到底搞出了什么事情,连户部都压不住?何况按照吕治的说法,今天来的人,只怕犹在户部尚书之上!难道是天敕女皇陛下!妞妞不知何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大周朝天敕十一年。大周是女帝武瞾开创的时代,已经传到了第六代。当政的第六代君主天敕,两年前刚刚推翻无能的天启帝,复辟帝位。
天敕皇帝月如花是武帝之后,中国历史上第二位女皇帝,她曾在位八年,击退匈奴,被称为“铁娘子”。天敕八年,女帝被先帝之子月思华毒害,此人篡夺大位,号称天启。天启帝残暴无仁,借煤山塌陷以府兵血洗煤山,掩盖户部与商贾勾结的内幕。天敕皇帝受神明保佑,竟然没有毒死。痛心疾首之中,联合熙王无沙推翻天启,重建天敕国号,从此天下归心。女皇治下,虽然还做不到完全的男女平等,虽然纳妾之风依然盛行。但是女子为官却也有了先例,例如平定煤山有功的七妈妈就担任户部尚书这样的高职,所以少量书院也招收女学生。
妞妞就像所有过着平静生活的小老百姓一样,感慨着女皇的文治武功,可是她知道:史书上关于天启皇帝月思华——小华的一切,几乎没有一句事实。
不知什么时候,吕治说道:“来了!”杜若生拉了拉妞妞,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不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七妈妈,我只是来见见朋友,何必这么隆重?”一位紫衣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小榭。
紫衣女子高眉高额,目光没有看任何人,但却又像关注着所有的人。小榭一时静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她不乐见大家如此拘束,含笑望了望吕治。吕治会意点头,介绍道:“这位是花如斋幕后的老板如花夫人,左边是一凡先生,右边是七妈妈。而这位就是虎跑山庄的杜庄主,还有妞妞姑娘。大家都请落座吧。”
双方分宾主坐下,冷盘热菜一一呈上来。如花拉着身后一凡坐在右边,殷切地招呼道:“都坐吧,难得和老朋友吃顿饭,一定要害我胃口不好才肯罢休吗?”
户部尚书七妈妈挑了挑菜色,在下首一盘松鼠鳜鱼前面坐定便不肯动了。吕治尴尬地望着如花右边那个上首的位置,不知如何才好。
按照他的脾气,这样的宴会一般都会事先按照尊卑排好座位,然后在每个人的座位上放名字牌,所有人对号入座。可是七妈妈很不喜欢这样的安排,特意叮嘱他,不准做名字牌。结果就成了这个样子。
吕治正犹豫着要不要坐到如花夫人身边,杜若生终于忍不住了,拉着妞妞直接坐了上去,嘟囔着:“饿死了,老杜得罪了!”如花朝着在自己左首坐下的杜若生,别有深意地点了点头。吕治又抹了抹汗,终于在妞妞和七妈妈之间坐定。
“听说杜庄主刚刚为西南地震捐了三千万两白银,真不容易啊!如花敬佩敬佩!”她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敬。白衣的一凡先生顺手将她的茶杯倒满,优雅的风姿如山泉飘落,人人心折,就连如花都用一种痴痴的神情盯着他的手腕,欣赏着他倒茶的一举一动。
七妈妈看着如花痴痴的神情,无力地摇了摇头。
杜若生回敬了一杯茶,若无其事地说:“小人无罪,怀壁其罪!我一个牛贩子挣了这么多钱,再不捐出去,怕贼惦记!”他顿了顿又说道,“说起地震,陛下尤其不易,顶着朝上民间多少轻言天命的家伙胡说八道,想必浪费了不少工夫!陛下赈灾之行最令人钦佩的,就是组织灾民自救和搜寻幸存者,不仅能调动最大的力量救人,而且对于在地震中饱受惊吓的老百姓来说,让他们带着崇高的使命感去救助别人,反倒能够安抚情绪,调整心情。不过这样的政策,陛下行使起来,只怕颇为不易!”
一凡突然打断了杜若生的话,对如花说道:“我帮你盛碗鸡汤吧!”如花点了点头,端庄肃穆的神情突然不见了,她一脸期待地望着一凡,开心得像只大花猫。一凡起身盛了一碗汤,递给如花,她故意从他的指尖接过汤碗,傻傻地以为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在座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视线,强忍着不敢露出恶心兮兮的表情。
一凡也笑了,宠爱地顺了顺如花的垂发,小榭里总算有了些许随意。
妞妞望着如花夫人,心中本应该充满恨意,可是如今只剩惆怅。有些事情,本来就说不清是对是错。她有些无礼地盯着上座的如花,看了很久——他们果然都认不出人形的自己!可是在悲惨地穿越成一头奶牛之前,她非常确信及肯定——自己和如花女皇一样,都是一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幽魂。唯一的区别在于:如花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国家,而她自己却连小华一个人都无法保护!
她的脸上不觉显出哀伤的神色,却不料一碗汤盛到了面前。她一抬头,正是杜若生,笑眯眯地望着她,“没关系,有我呢!”。那一刻,妞妞突然很想扑到在他怀里狠狠地哭一顿。杜若生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转头望着如花说道:“虎跑山庄正试着在西北匈奴属地围建牧场,如果能够成功,于西北边陲的稳定应当有所助益。”
如花心满意足地喝了口汤,似乎心情很好。她微笑着说:“草原过度放牧,前景堪忧,杜庄主把目光投向关外,颇有远见啊!不过……”她思量着如何措辞,“不过匈奴一直觉得整个草原都是自己的,虽然走走停停、到处游牧,似乎居无定所。但是汉人想要定居下来,对一片土地确立所有权,却是他们完全不能容忍的事情。杜庄主打算怎么办?”
杜若生静静地说道:“牧场在湄澜河北部拉孔多,原本是阿黑纳部聚居的地方。阿黑纳因为过度开垦,只好沿河南迁。我和阿黑纳谈好了条件,以他们的名义行事比较方便。”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看中的这片牧场,两面为湄澜河大拐弯所包围,一面靠山,只留了一个缺口可以打进来,算得上易守难攻。过两年草地养好了,正中央一片草原,等草养肥了,长到脖子高的时候,散养些牛羊,想想也馋啊!”
妞妞瞪眼看着他一副没出息的馋样,不觉皱起了眉头,不相信这就是在山庄里如同神祗一般的庄主。
如花也皱起了眉头:“阿黑纳算得上大族,就怕犯了众怒啊!何况如果盟友背信弃义……”
杜若生满不在乎地说道:“草原上的事,基本上拳头说了算!杜家武馆还不至于那么不济。不过风险仍然很大——怎么说呢,做生意本来就是抢地盘,何时何地没有风险?先试试看呗!”
如花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仔细地询问了诸如开发和防守牧场所需人力及成本等数据,杜若生对答如流,就连枯燥的数字也说得慷慨激昂。
如花似乎也被杜若生的热情感染了几分,竟然没有反驳,想了想继续说道:“如花一直不大明白,若生是个生意人,却并不追求华美的生活,也懒得积累财富,似乎不把钱花光便有愧疚似的。若生到底在追求什么呢?”
一凡笑了,温和地望着杜若生,似乎也对他的回答很感兴趣。
杜若生想了想,无奈地说道:“最初嘛,就是想找个安生立命的地方,有吃有喝,还不会被追杀,唉——两百年了,什么样的乐趣都会变成无趣,所以试着开拓新天地,探索其他的可能,这才有意思嘛!何况啊,有一片自己的草原,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美美的!”
妞妞轻轻嘟囔了一句:“猪啊——”
一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望着如花道:“如花也说过这样的话呢!追求感官快乐,固然一时痛快,但是不可持久,尔后只余加倍的寂寞……只有不断增加对世界的认识、不断积累改天换地的力量,这个过程才是源源不断的快乐之泉。”他轻轻地笑着问道:“如花现在还这么想吗?”
如花重重地点了点头,很不合宜地在嫡仙般的一凡先生胸口蹭了蹭,而将杜若生所谓的“两百年”直接抛到了脑后——杜家武馆的广告实在太暴力太强大了!
如花就势靠在一凡胸口,仔细地看了看一凡清瘦的字体写下的谈话记录,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若生目前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杜若生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终于答道:“边境驻军熙王无沙!我只想做个生意人,不想卷入国家大事!”
如花一怔,神色严峻起来。半晌,终于赞赏地地点了点头,笑容堆上了眉头:“庄主高义,如花今天只是想交个朋友,子初(吕治的字)一直对若生赞赏有加呢!我忍不住好奇,故而叨扰。今后若碰到了什么不平的事情,就直接找七妈妈吧,何必再拜托子初,绕好几道弯子呢?”
吕治一惊,脸都白了,低着头不敢出声。如花对他轻轻一笑:“子初不要胡思乱想,东边的航运还不够你忙吗?牧场的事情就别插手了。”声音很轻,隐约透出几分不悦。
吕治低诺。
如花又转向妞妞道,笑嘻嘻地说:“妞妞,我的一位故人也叫这个名字呢!”
杜若生失笑:“如花夫人的故人该不会是只奶牛吧!”
七妈妈一愣:“杜庄主玩笑太过了!”
如花却轻笑道:“若生如何得知?如花的故人妞妞的确是只奶牛,来自草原的奶牛。”
杜若生答道:“政治的事情——我不懂,但是奶牛的事情——你不懂。牧场以前都管奶牛叫妞妞,从妞妞一号一直数下去,哈哈……”
妞妞在桌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怨恨前世的父母为何给自己取了这么个涵义丰富的“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