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村上春鹜

2、良家少年谙曾知

　　沈谢在半空中被风带了一阵，打了个翻身滚，骨碌碌掉到了河里，沉到水里。
　　他身子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软软的垫了一下，沈谢蹬了一腿似乎又听到“靠”的一声，觉着可能是什么不好的玩意儿，狗刨着悻悻的游上了岸。
　　还真是福大命大，这样都死不了。
　　沈谢离了河好一段距离，撸起袖子拧水，手腕上赫赫环了一圈黑色文字，模样甚是奇怪。“什么东西？”沈谢左看右看都没头绪:“之前没有……难道是戏文里说的神仙被贬的那什么印记……”他脑筋没动很多，只是犹疑了一小会儿，再说他已经回到凡间，如若像他猜测那般也没个所谓，日后顶多能提醒他自己也是做过神仙的。
　　虽然，可能神史上也没这么短暂的飞升了……
　　沈谢回到了古越国，再次拉起了他的小破车准备继续勤勤恳恳要饭、收破烂，做回老本行，他也有臆想说不定自己还能有些神仙的本事遗留下来，试试拿捏法术念口诀:“清灵空明，天神祝佑？”
　　除了多了一些质疑的目光之外，没任何变化。他叹了一口气，继而又扬起微笑安慰:“没事，没事。”自己是个普通人，这样也好，安稳。
　　没事个大头鬼！安稳个鬼！
　　古越国的人潮差些没将他一副骨头架子冲散了，一股脑儿动不动就许几个愿，许愿啊许愿，就不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又不是成心找麻烦，怪谁？头顶上那群老神仙又不愿意承认过错，也不可能承认。我们凡人是信徒，是香客，是他们谋利功德与仙气的一种途径，还是很重要的一种途径。沈谢怎么说来着，他说让武曲星君等着他的蛮横无理与粗劣行径传遍整个九州，不就是为的这个原因？
　　他说说而已，现在自身都保不住了。
　　不过半日，从“修仙不如收破烂”的家喻户晓的丰功伟绩跌落回了“烂泥还是烂泥”的笑柄。没有比这更差劲的了，沈谢不敢说这些人分外势利，头顶上那一群“清心寡欲”的不也势利吗，还势利得很。
　　这大差不差的也影响了他在古越国的生意，没人再会用一种客观的目光与怜悯的眼神投向他，幸运的事多了，霉运也随之而来。不过沈谢好就好在这一点，虽然这茬事在古越传开了，自己依旧无动于衷的讨饭。
　　天下地下找不出另外这样一个沈谢。
　　墙角旮旯里一个小叫花子冲沈谢道:“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没饭可吃了。”
　　沈谢理理自己的宝贝破烂:“是吗？”
　　小叫花子啐道:“你是蠢吗！你没瞧见全国人避你躲你得像是躲避瘟疫似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乞丐！一身旧白袍子像个道士不讲，除了这种事情还能安心要饭不避嫌的！这样都要连累我们一群了！”
　　沈谢将破包袱打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好了……你刚刚说什么连累？”
　　小叫花子气急败坏:“跟你根本说不通！”
　　沈谢笑道:“我知道啦，知道啦，”他将一大包破烂拖上了破车:“我走了，古越国里容不下我了，你的意思不就是这个？”
　　小叫花子沉默了一下，道:“也不是……”自己似乎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用竹棍子时不时杵一下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咔咔”声。
　　沈谢拉起他的小破车道:“小叫花子，你帮我个忙呗。”
　　“什么忙？”他声音懒懒的，尾音拖得很长，没打算去帮的意思。
　　“关于神仙的事。”沈谢道。
　　那小叫花子一听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问:“哪路神仙？干什么？是不是捣乱？你说，你说。”
　　沈谢将武曲星君的故事告诉他，小叫花子皱皱眉:“还有比我们还无赖的神仙？这是真的吗……”沈谢将手伸出来给他看，唬道:“这一圈你看不懂的就是他留下来的，是个诅咒，话是恶毒，仙也恶毒。和我靠近的小乞丐们都会受到影响。”
　　小叫花子一个飞退，抖了抖:“好好好，我叫其他人散几个话本子……你离我远些，远些！”沈谢笑吟吟放下袖子，叮嘱道:“记得多派送一些。小叫花子抱紧自己的竹竿子，满是忌讳的看着远去的沈谢:“……可怕哦！”
　　沈谢也算是背井离乡了吧。
　　一直以来沈谢对自己的身世没有调查和了解，他十五岁那一年冬天冷的骇人，他发着高烧被一个老乞丐给救活了，那老乞丐带着他乞讨了两年，死了。他被葬在古越国，古越国就是他的家乡。沈谢算是继承了他的衣钵，乖乖讨饭，也没想过自己从哪来，该去哪。
　　在古越国一待就是五年。
　　天色在他赶路的时间里慢慢暗下了，荒郊野外沈谢正对着眼前一座破土地庙发笑，刚刚一只脚踩进去，屋顶半块木板掉下来差些砸中他，扬起一层灰。
　　“咳咳……”他捂着口鼻，徒手清理了一下四周的凝成絮状的蜘蛛网:“运气挺好的……还能歇歇脚。”沈谢找了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铺开自己唯一一张破草席躺下，双臂枕着头，支起腿来，自在地哼小曲。
　　漆黑的夜空里升起一轮明月，土地庙的坡顶漏了几缕月光，光线里有许多灰尘颗粒跳跃，困意上涌的沈谢欲要闭眼歇下了。半扇门掩着嘎吱作响，他翻了个身突然听到朝他方向的几声脚步。
　　沈谢惴惴不安起来，大半夜的荒郊野外，自己还是有些害怕的，保不准你就碰上不好的东西。对方在沈谢身旁停下了，沈谢的心分外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在盯他看，沈谢背后阵阵发毛，枕着头的手颤了颤。
　　一阵布料摩挲的声音，沈谢露出的一截手覆上了另一只手，凉的怕人。他倏忽一个激灵坐起来，对方半张脸埋在黑漆漆的残帘影子里，离得很近。他就这月光想是将他认出，对方轻轻低笑。
　　沈谢无数次心理指导，在看清这线条清秀的轮廓与突起的喉结后放弃挣扎了。
　　一个男的！不，说不定是个恶鬼！这要打起来，自己估计打不过他啊。若是对方是个美艳的女鬼，自己说不定还能逃一逃……
　　估计也逃不了。
　　横竖都死。
　　沈谢大气都没敢出一下，他含笑起身，退到月光下:“我不是鬼，你不用这么防备。”沈谢盯着他拉长的影子出神，不是鬼……不会是来劫人劫财的土匪吧！沈谢继续蜷成一团。
　　对方嗤嗤笑起来:“你，你别这样。我既不是鬼，也不是劫财的土匪，为什么一个土匪要找上你？”他歪头瞥了一眼他身边一大包破烂。
　　沈谢:“……”他仔细想想，自己一个要饭的，谁会感兴趣，总不会是看自己长得好看吧？且，这出名的笑柄莫不是都传到一个土匪耳朵里了？！抓一个破落户那他岂不是很无聊！
　　沈谢卸下防备，那人豪不客气地在他身边坐下，没一点嫌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沈谢更瘆的慌:“兄台，你若是暂做休息，我俩就挤挤……你别那般看我可好？”他定睛望他眉宇清朗，一副皮相生的极好，带了几分稚气，眸里闪着星子，摸约是十几岁的少年。
　　可却像极了一个人……不，是仙。
　　“……你！”沈谢一惊。
　　“哥哥，”少年依旧盯着他笑，“你怀里有东西在发光哦。”沈谢听罢，木讷讷的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琉璃瓦，的确异常的明亮，怎的无由地发起光了？
　　少年凑近:“这是什么，可生好看啊。”
　　沈谢以为他瞧见着天上之物倒是会转移一番注意，哪知他道出这话时还是正脸不红心不跳的望着沈谢。
　　“额……我收破烂捡到的。”
　　“运气真是好呢。”
　　沈谢尴尬地避开他炙热的目光，“那个……小兄弟我们是不是在哪……啊啊啊啊！”少年正细细听他说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吓着了，赶紧问:“怎么了？！”
　　沈谢的琉璃瓦掉到地上，叮当一声。少年喊:“你怎么了！”沈谢叫完又笑，表情好不丰富，趴在地上打滚，滚了满身灰，惨兮兮的。
　　“哈……背后……呜，有什么东西……又疼又痒！”
　　少年二话没说扑上去扒开了沈谢的衣裳，眼尖的掐死了一只豆大的蜘蛛，又将沈谢翻过来查看，脖颈后边咬红了一块，现在正肿起来。少年按着肩撑在他侧面替他吸毒，一会朝外吐一口毒血，沈谢不知道是不是他挨的太近，面颊上漫上一阵燥热，耳根后边微微发烫。
　　少年呸了好几口，擦擦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你被毒蜘蛛咬了，你……”沈谢正窘迫地注视着他，衣服耷拉在袒露的半个身子上，一派别样的春光乍泄。沈谢仓促的拢衣裳，少年却道:“别穿了。”
　　沈谢停住:“啊？！”
　　少年轻轻扯开他后颈的衣服，拔了瓶塞道:“没上药呢。这毒蜘蛛你别看它小，在这土地庙也是受过香火的，毒性挺大，幸亏你遇上了我，要不然还不一命呜呼。”他的唇息就在沈谢耳边卷绕，琉璃瓦照亮了两个人，沈谢侧过脸遮避着，好显得自己没那么狼狈，少年则垂着眸笑：“以前你也是这么不小心。”
　　“什么？”沈谢没听清。
　　少年手一滞，又继续道:“没事。”
　　沈谢莫名的心动和滚烫没消下去一星半点，无法正视少年，琉璃瓦恍着金色的光，沈谢脸上的绯红色给遮得差不多。他端详道：“你怎么了……莫不是害羞？”沈谢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急忙将琉璃瓦塞给少年道：“不，不是！谢谢你……我没什么可答谢的，琉璃瓦就给你吧！”
　　“不用，”少年推脱道：“我家多的是这东西，就是你这块花纹挺好看的。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在意。”沈谢扯了扯嘴角：“你莫不是离家出走小公子吧……”
　　少年明显思忖了一下，回道：“不算是，没人这样称呼过我。嗯，小公子。”沈谢攥紧琉璃瓦感慨：果然是逃出来的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怎得也不能叫人家和自己一个叫花子待在一块，挺让人奇怪的。
　　“你这瓦定不是随随便便捡的，谁没事用琉璃做瓦……还有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沈谢一听，倒吸一口凉气。
　　对于这个问题，沈谢很是恭敬的搪塞过去了，因为不好回答。
　　就算你是我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