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花醉人》风花雪悦

6、05

　　身上很暖和，头脑也变得轻了，叶晚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三年来睡得最酣甜的一觉，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有点愕然，睁着眼睛看着四野漆黑发呆。
　　“公子，你醒了？”
　　一点火光传来，是点着火折子来看他的范无花。
　　叶晚猛然坐起，只见亭外已是漫天星辰，他竟然醉了一整天！
　　范无花摸出一个小竹筒，拔掉塞子递到叶晚跟前，“来，喝了这个，会舒服点。”
　　竹筒里的玉露闻起来很清香，叶晚犹豫一下还是接来喝了，喉中干涸缓解了八分。他舔舔嘴唇，“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能去哪里？”范无花觉得叶晚问得奇怪，“我也想过去找凝雪姑娘来照顾你，但你这院子太复杂了，我绕了半天没找到回第四关的路，只能让你在这里躺着了。还好现在已经春天了，不然你着凉了可糟了，啊，对了，你会觉得冷吗？我热着酒呢要不要喝一些？”顿了顿，范无花又补充，“这次真的是平常的酒，不用担心。”
　　叶晚听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话，啰嗦是啰嗦，却句句都是真心，并无半分轻薄，不禁扬起了嘴角，“听你这话，是明白了青梅煮酒的玄机了？”
　　范无花点点头，“青梅煮酒论英雄，从来煮酒都是掩饰，人们在煮酒时耍的心机才是机关所在，公子这最后一关，不光考酒品，还考人品。”
　　叶晚的笑意加深了，眼中也仿佛泛起了些零碎星光，“你这恭维话说得公子我满心欢喜，好吧，我认输了，你过关了。”
　　“诶？那我就算是破了五色酒阵了？！”如果范无花是只小狗，现在他一定已经扑过去抱住叶晚的小腿摇晃了。
　　“是，范公子请随我到正厅去吧。”
　　叶晚把袍子还给范无花，站起来带路，范无花挎上布兜就急忙跟上，明明白天的时候范无花已经把整个院子走遍了，也没发现出路，此时却是有一条幽深□□蜿蜒到一圈灰白院墙外，穿过墙上月洞门，便是另一处高大的院落。
　　“咦？这院墙是哪里冒出来的？”范无花暗自吃惊，叶晚已经领着范无花到了正厅。正厅风格一如其他华丽的厅堂，但在末端高出三阶白玉阶上，陈设了一张铺着青竹绣席的檀木椅子，把浮华的艳俗压低了三分，其后又有一座大气的屏风，便把这大厅从官家俗气里拯救出来，颇显贵气了。
　　叶晚一路往前走，直走到了那白玉阶上的檀木椅，才拂了拂衣摆坐下。
　　范无花呆呆地看着他落座，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你说呢？”
　　叶晚懒洋洋地朝椅背上一靠，伸个懒腰，只见两行侍女从他身后屏风鱼贯而出，领头的是凝雪跟桃雪，其他侍女范无花不认得，但也一个个如花似玉，手上都捧着黄色托盘，托盘上是不同颜色的琉璃瓶。
　　叶晚拖着腮道，“范公子，你既然闯得过酒阵，这岐山酒庄的珍藏你尽管拿去，若是觉得还不够，大可进酒窖慢慢挑，挑到你满意为止。”
　　“叶、叶二少爷？！”范无花连忙深深鞠了躬，抱拳赔礼道，“在下不知道是二少爷亲自上阵，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你没有得罪我啊。”起码没有趁我醉了占我便宜。
　　叶晚笑笑，朝凝雪做个眼色，凝雪便走到范无花跟前，笑吟吟地说，“公子，韩公子已经在客房休息了，一切安好，请你放心。”
　　“哦，麻烦你了……”范无花转了转眼睛，“那个，如果，如果我没有闯过第五关，那我还有我那位朋友会怎么样？”
　　“自然是直接扔到东川河边让天地灵气给你们醒酒了。”叶晚还是笑，但那笑容让人脊背一凉。
　　还好我过关了……“多谢二少爷，那范无花就不客气，都收下了~”
　　范无花从布兜里掏出来一大叠碎布，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琉璃瓶子卷好了才放进布兜里。
　　叶晚看着他包酒，心想原来这布兜里藏在一大堆碎布，难怪刚才枕着软软的那么舒服。
　　范无花耐心地包着酒瓶，叶晚竟然也很耐心地看着他包，并无一言催促。范无花包完最后一瓶酒，收好了，才转正身子来对叶晚作个大礼，“多谢二公子赐酒，但请恕在下贪心，刚才凝雪姑娘曾说，只要过了这五关，就可以见识一件叶家祖传宝贝，无花性急，能不能现在就开开眼界？”
　　叶晚一愣，皱着眉头问凝雪，“凝雪，我家有什么祖传宝贝吗，怎么我不知道？”
　　凝雪仍是掩着嘴巴笑得端正俏丽，“少爷你承传叶家血脉，又如天人惊艳，风华绝代，可不就是那祖传宝贝了嘛！”
　　叶晚跟范无花同时脸上一红。叶晚是因被侍女调侃戏弄而困窘，范无花却是此时才认真看了看叶晚的长相。
　　初见时只觉得叶晚好看，然后便专心看他煮酒了，并未多想，如今听凝雪一说，才稍稍向着那情色方向想了想，又回想他醉眼迷离的情貌，范无花不觉脸上发烧，只能咳咳两声向凝雪埋怨，“凝雪姑娘你怎么能这样捉弄人呢！”
　　“范公子难道认为我们二少爷算不上祖传宝贝？”
　　“啊……这个……二少爷自然风华绝代，可我不是……额，怎么说……”
　　“好了，凝雪，别胡闹了。”叶晚见范无花满脸通红，无奈地摇摇头给他解围，“范公子，并没有什么祖传宝贝，是这丫头捉弄你的，岐山酒庄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酒了，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吧。”
　　“可是，二少爷设下这么复杂的酒阵，不是为了保护什么重要的东西吗？”范无花不解，“难道只为求见庄主一面，也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范公子，你试过从早到晚，一天十五六个人来拜访你吗？”叶晚斜眼看了看范无花，硬是让他把那句“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给憋了回去。
　　叶晚这样的天人之色，吸引众多登徒浪子以拜访为名来一睹芳容，的确不是不可能。
　　“……嗯，在下失言了，请二少爷见谅了。”这次道歉范无花有点不情不愿，毕竟是抱着期望而来的，虽然已经收下的酒也是百年难求的精品了，但总觉得有点期望落空，范无花低下头整理布兜里垒好的琉璃瓶，沉默了。
　　叶晚被他这副消沉的样子弄得有点心虚，便开口道，“我也不是说所有来拜访的都是无聊人……这样吧，祖传宝贝什么的真的没有，要不你说个事情，我看能不能帮你完成？”
　　“咦？真的吗？！”范无花一瞬复活，叶晚好像看见他头上冒出两只狗耳朵似的，还是呼啦呼啦地扇着的兴高采烈，“那请问二少爷，能不能为我引见叶老庄主？我在京城的时候曾经想要拜访，但被人拒之门外了，如果二少爷能让我拜见一下叶老庄主，让我听一听他对于酒道的心得，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想见我爹？！”叶晚一愣，不觉皱起眉头来，也不是他不愿意帮忙，只是，要回到那个地方，他终究有些不太情愿。
　　“少爷，你不是要回去给老爷拜寿吗？顺便带上范公子就好了嘛。”凝雪忽然插嘴，惹得叶晚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她只好闭上嘴，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范无花见状，马上猜到叶晚一定是跟主家不和，才被打发到东川分家来了，“如果二少爷不便亲自引见，也可给我修书一封，在先自己去拜访就好了，不用劳动二少爷……”
　　“去就去，有什么不便的！”叶晚突然生气了，他站起来用力挥了挥袖子，“桃雪，给范公子准备厢房跟衣服，让他好好歇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啊？！也不用这么急吧？……二少爷，二少爷！”
　　范无花被叶晚突而其来的怒气吓到了，刚想解说，叶晚已经转入了屏风后，范无花追不上，只能作罢，在桃雪的引路下进了厢房。
　　一推门就听见了韩云都响亮的呼噜声，范无花哭笑不得，大师哥还拜托你照顾我呢，我都闯完阵回来了你还睡得这么香！
　　气不过来的范无花几步上前去捏住韩云都的鼻子喊，“着火啦！着火啦！救火啊！救火啊！”
　　“咦？！哪里起火！哎呀！”韩云都猛地惊醒，一挣扎鼻子就扯得直发痛，回过神来，范无花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哎！你这小鬼！净爱作弄人！”
　　“谁叫你睡那么香！我不这样做，雷打你也不醒！”范无花见他清醒了，便把闯关前后事宜跟他说了，“那个叶晚，我猜他跟主家关系不好，去到主家也不知道庄主会不会先入为主不想见我，唉，真麻烦。”
　　韩云都不解，“可是，你不是说那主家的酒也不怎样嘛，为什么还执着要见岐山酒庄的庄主呢？”
　　“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是说岐山酒庄全部的酒都不好。”范无花摇摇头，“岐山酒庄有十种一直以来都在酿制的酒，都在他们家的‘仪狄榜’上，但除了那十种酒，从前岐山酒庄每年都会开发一两种新酒，在冬至的时候发售，我每年都等着冬至喝新酒，虽然比不上仪狄十酒的盛名，却也颇有新意，常常能给人惊喜。可是，从三年前起，那些新酒就让我觉得没什么奥妙了，而叶晚就是三年前离开主家的。”
　　韩云都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不远万里到东川分家来，你是想要试试叶晚的造酒手艺！”
　　“除此之外，还想让他引见老庄主啊，我也很想知道仪狄十酒的事情。”范无花说到这，脸上流露出爱才的可惜，“韩大哥，你说叶晚他这么厉害，为什么还会到分家这里来呢？我要是老庄主，即使不能让他逾越辈分成为少庄主，也绝对会留着他给岐山酒庄壮大声威的，为什么会让他离开主家呢？”
　　韩云都作个神秘的眼色，放轻了声音说道，“我听官家朋友说过一些闲话，说叶晚三年前想污辱他嫂嫂，也就是叶大少爷叶晨的妻子李佳宁，结果李佳宁坚决不从，他恼羞成怒，把她杀了。”
　　范无花一惊，“不会吧？他不像这样的人……而且闹出人命他怎么还能逍遥法外？”
　　“人们说，本来真的要把他送官查办的，但那时候恰好是皇上选御酒的时候，岐山酒庄怕这个丑闻影响酒庄参选，就暗地里把叶晚送走了，然后又让李佳宁的大哥做了酒庄的二当家，才让李家人闭了嘴，私下了结了这件事。”韩云都脸上闪过鄙夷的神色，“你看这里的侍女，一个个都粉雕玉砌，我就不信叶晚只是让她们服侍起居饮食。”
　　范无花皱着眉摇头，“诶，韩大哥，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道听途说的话还是不要尽信的好……刚才桃雪姑娘说澡堂在这走廊尽头，我们去泡个澡然后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