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扭的瓜很甜》吃西瓜不吐葡萄皮

4、第四章

　　唐钰第二天难得地起了个大早。用过早饭后便嚷嚷着要带着木宛、木槿两个上街去逛逛。唐远山拿她没法子，只得嘱咐两个丫鬟看好小姐。
　　唐府离衙门不远，只是唐钰一路上逗狗撵猫，瞧见什么新鲜玩意儿便要凑上去，时不时还要调戏良家，逗逗谁家新娶的小媳妇儿。木宛木槿两个拦她：“小姐，你不是说要去找贺大人吗。”
　　“我就尝尝这糖葫芦味道如何，还行的话给贺大人也捎上两串。” 唐钰嘴里咬着糖葫芦，吐字含混不清，面色却不改。

　　等主仆三人到达衙门门口时，辰时已过。贺知秋才刚上任，并没有什么要紧公务，早已退堂了。
　　唐钰在茂县算是恶名远扬，等她领着两个木槿木宛两个刚走到大堂门口时，看门的差役就认出了她，其中一个就要去禀告里面的贺知秋。唐钰嘴角一扯，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随意往斜前方一抛，正要转身进去的那个把银子一把抓住，也不走了，满脸堆笑地看着唐钰。
　　“二位大哥行个方便，也别去打扰唐大人了。”唐钰说完便大大咧咧往里走。
　　这些衙役也惯是会见风使舵的，听她这么说也果真不再动作。茂县县令素来没什么权威，这位贺大人看着又是个瘦弱的读书人，这些衙役心里都不太惧他。唐钰则是出了名的爱惹是生非，又仗着有唐家在背后撑腰，在城中一向横着走。何况这便宜银子不要白不要。

　　可唐钰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她今天来找贺知秋多少是因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的，自己领着两个小丫头片子直接就闯了进去。难保这贺大人等会儿见了面上过不去，何况他脸上又有点伤，多少有些不便见人，自己今天来给他送药的举动没准儿还成了火上浇油。这样想着，转过身来：“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把药瓶给我，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我。”
　　木宛木槿两个对视一眼，默默把东西递了出去。
　　看见两个小丫头都不太乐意的样子，唐钰咧嘴一笑，伸手就去刮木宛的鼻子：“想什么呢，还怕你家小姐挨欺负不成，我很快就出来的。”

　　唐钰小时候被唐远山带着来过几次县衙，衙门的布局什么还算熟悉。这些县太爷退堂后日常一般就在二堂办公，从这里出去穿过一道屏门就到了。
　　唐钰屏声敛气，步子下的极轻，她一时兴起，说不出是为了捉弄贺知秋还是什么，静悄悄地往窗边靠去。左边的窗户只完全敞开了一扇，另外两扇都半掩着。她偏头往里面一瞧，贺知秋果然在。调整好身形，确保里面的人不容易看到她，唐钰就开始大大方方地偷窥起里面那人。
　　初秋时节，太阳早不再毒辣了。这会儿太阳虽然完全升了上去，温度却不高，空气里满是阳光的味道，带着秋日特有的干爽。金色的光芒撒到书案前的那人身上，好像给他镀了一层金，唐钰扒着窗框，一时看入了神。

　　贺知秋有一双及其好看的眼睛，看人时清冽透亮。唐钰第一次注意到他就是因为这双眼睛，那时他头晕眼花地跌在地上，眼神没有对焦，眼里似乎蒙了层薄薄的雾气，清清冷冷的，偏偏又有几分温润。顺着他高挺的鼻子看下去是偏薄的嘴唇，怪不得总是带着疏离感。他脸上的伤已经好很多了，只一处还有淡淡的淤青。
　　这人正认真地看着厚厚的一摞卷宗，翻动那些泛黄纸张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随着他的动作，唐钰觉得有一根羽毛在自己心上轻轻拂过。

　　完蛋了，这个县太爷这么好看，自己昨天怎么没发现。想到那一脚之仇，唐钰脑中隐隐闪过绝望两个字。
　　多年后回忆起那个上午，唐钰还是忍不住连连扼腕叹息，那时的一时兴起简直是她人生路上战略性的失误，往后贺知秋冷脸相对的那些日子，她如何苦闷抑郁也只有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色令智昏，色迷心窍啊。

　　被美色迷昏了头的后果时她一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窗户，老旧的木窗轻微地“吱”了一声。但里面的人显然注意到了，抬起了头，向窗边投来一瞥——
　　唐钰整个人泡在温柔的阳光里，眼前的贺知秋身上也笼罩着一层光晕。她在两种光线的发散下脑中昏昏沉沉，一片混沌，一时之间竟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注视。直到对上贺知秋的意味不明的眼神，她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直起身子来。

　　贺知秋见她这副反应，眉头微蹙，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唐钰看到这样的神情在他脸上依然能这样好看，无意识地就咽了口口水。
　　“咕嘟”，两人间诡异的沉默里混进这样的声音，唐钰觉得，贺大人是能够听到的。
　　她反应过来后恨不能找个地缝转进去，耳根染上不自然的粉色，埋下头望着脚尖。心里在捶地猛哭，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的，她什么时候有过这幅鸵鸟样。

　　两人僵持着，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贺知秋：“窗边站着的是唐小姐么，看门的也不通报一声，还请进屋里来坐。”
　　唐钰自觉在他面前出了丑，早把今天来的目的忘了个干净，恨不能马上就从贺知秋面前消失。现在却听到这人叫她，深吸了口气才硬着头皮抬头，干笑两声进了屋。进去之后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贺知秋起身就要去给她沏茶。她故作轻松：“不请自来，打扰贺大人处理公务了。”
　　贺知秋正站在她身边帮她倒茶，闻言只淡淡说了声：“不麻烦。”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唐钰这人身上有一些特质往好了说是调整能力强。
　　比如现在，她又厚着脸皮开始打量人家，只是一时之间她也分辨不出贺知秋的情绪。只好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今天来是想向贺大人道歉的。”说完偷瞄贺知秋的反应。哪知对方也正好定定地看着她，忙移开了眼神。
　　贺知秋捉摸不透这个传闻中骄纵任性的大小姐有什么意图，过了半晌才开口：“唐小姐不必自责。我无大碍，更没有生唐小姐的气，贺某气量还不至于那么小。”
　　他话音刚落唐钰脸上已是笑嘻嘻的表情，一扫刚才的紧张的神色。拿出白色的药瓶：“总归是我莽撞害贺大人受了伤，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这是我从拿的家里的药，还请贺大人不要嫌弃，拿去敷在伤口处是很好的。”她手举在半空里，一瞬不瞬地盯着贺知秋，眼里盛满盈盈笑意。

　　贺知秋本来看见她迅速转变的脸色，心里觉得好笑。但现在被她这样看着，尤其是看到她眼中亮闪闪的东西，感到有些不自然。
　　下意识地偏过头去，闷声道：“还劳唐小姐挂心了，我昨天已经上过药了。”
　　眼看着这人要拒绝自己，唐钰急急开口：“不一样的，这个药叫凝脂膏，用了不会留疤的。”
　　贺知秋见她认真解释的样子，一时有些不忍心拒绝，话到嘴边想了想才开口：“听来是很金贵的药，唐小姐还是自己留着吧。”

　　唐钰见他不肯收下药，很是沮丧：“哪有你金贵，你那么好看。”心里话脱口而出。
　　这下轮到贺知秋害羞了。这句话轻轻飘进耳朵里，贺大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双唇紧紧抿着，十分不悦的样子。
　　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唐钰着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夸你。”
　　贺大人脸更黑了。以色侍人向来为读书人所不齿，哪个八尺男儿愿意被人讲好看，这是什么夸人的话。
　　唐钰苦笑，试探着开口：“你不要误会，我没有要轻薄于你的意思。”

　　越描越黑。
　　贺大人额头上青筋在“突突”地跳。

　　唐钰泪目，把心一横：“你把药收了我就马上离开。”
　　贺大人伸出手，将白色药瓶接了过去。
　　唐钰：“……”

　　那天回去唐府的路上，木槿木宛很是担心——平日几乎把嚣张跋扈四个字写在脸上的她们小姐，在见了贺大人后，低垂着头，一路上不声不响。
　　她们不知道，唐钰的沮丧底下压抑着的是随时要暴走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