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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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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纶隔天才又去了荣月斋,今日出乎意料的不是小堂倌狗腿的把一包豆沙饼递到他手里,却是荆子洲亲自在门口等着他。见着他的身影,甚至等不急般的超前赶了几步,裴纶笑嘻嘻的接过来,“今日怎么是荆姑娘?”
荆子洲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大人昨日怎么没来。”裴纶下意识扶上要上伤处,正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她,便又听她,“莫不是受伤了。”她的手扶上他扶在腰侧的手上,探究的打量着,“是这里吗?”
裴纶倒没想到她会这般紧张,豆沙饼还没吃,便觉甜滋滋。“不打紧不打紧,小伤而已。”
前儿个那黑衣男子下手是真狠,裴纶当时是不觉着什么,待卸了力,才给疼的够呛,血染了半边,流的裴纶眼前发黑。若不是他闪的及时,怕不是想把他劈成两半。
裴纶跳开话题,只道,“昨日衙门里忙得紧,一直忙到半夜。”
荆子洲却出乎意料的没给他忽悠过去,没理他的打岔,继续问,“严重吗?”
“不严重不严重。”
荆子洲低着头半晌没说话,像是隔着衣服就能看透他的伤口一般,裴纶觉着不对,试探着去捧她的脸,荆子洲侧了侧脸拒绝,他再试时便由着他。他看到她泪光盈然的双眼,温柔的抚慰着他的伤口。
下午裴纶兴冲冲地从衙门出来去荣月斋吃乳鸽,看到砂锅里的乳鸽的时候脸上笑容不自觉僵住了,乳鸽白嫩嫩的颇得胃口,只是那汤看起来乌泱泱,加之一股子略显诡异的药味着实让裴纶左右为难。荆子洲瞧出来裴纶不愿动筷,暗笑劝道,“大人,这是小女专向张先生讨来的药膳方子,对伤口恢复极好,大人吃些补补身子,大人别像小孩子似的,可好?”
裴纶在这种事上一根筋,只觉得被自己喜欢的姑娘当作小孩子实在是件丢人的事情,立时嘴硬道,“没啊,我要吃啊,这么香。”裴纶编不下去了。
荆子洲低头偷笑,也拿了碗筷,“我和大人一起吃。”说着贴心的替裴纶成了汤剥了肉,递到裴纶手边。
裴纶骑虎难下,头疼的瞧着面前乌泱泱的鸽子汤,只得硬着头皮一股脑干了,好好一碗鸽子汤,被裴纶喝的跟赐死似的。裴纶只见对面荆子洲还是和以往一样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奇道,“荆姑娘,这汤也不嫌药味太重吗?”
荆子洲顿了顿,才道,“小女幼时身体不好,爹爹常给我做些药膳,习惯了。”
“奥,”裴纶点着头,满脑子都是荆子洲这样的小姑娘都能做到的事,他也能,这才把一小锅汤肉吃了个干净。裴纶解脱般的长叹一声,看到荆子洲暗笑的样子,讪讪清清嗓子,起身帮着荆子洲把锅子收进伙房。出来时荆子洲正探着脑袋瞅他,见他出来眯着眼睛笑起来,她头顶上枝叶绿意盎然,好像她经过指出,都生出花来。
裴纶很远就看到满山的木芙蓉,这是他前几日出城瞧见的,本早两天就带荆子洲过来,没想到初七竟被人削了一刀才耽搁了。只等这两日腰上好些受的颠簸才敢带荆子洲出来,隔得很远便能看到满山雪白的木芙蓉,点缀着绿色。马蹄迅疾的踩在地上,裴纶能够感受到荆子洲象征性的盘在自己腰间的手,他伸手按住,荆子洲下意识的一缩,裴纶不松手,“荆姑娘抓紧些,当心掉下去了。”他说着脚下一紧,坐骑又快了几分。
裴纶将马拴在路边,随荆子洲进了木芙蓉林,毕竟是小姑娘,荆子洲看到这满眼满树的木芙蓉,意料之中的比平日里开朗几分。她提着裙子快了裴纶两步率先进了林子,她又穿了那条月白色的细褶长裙,一瞬间竟像隐在林中一般。裴纶心下一惊,赶紧跟进去,才发觉荆子洲竟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就抬头看着树梢一朵正放的木芙蓉。裴纶从不信人比花娇,即使从前他因着职位之故,见过无数京中贵女,也不曾将其与百花相较,此时荆子洲站在树下,身后是如云的木芙蓉,就好似这羞涩的姑娘是梢头的花儿化成的。
“大人可知,小女院中的是什么树?”
裴纶一时没明白荆子洲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却猜道,“难不成是芙蓉树。”
“是,”荆子洲并不惊讶他猜到答案一般,继续笑道,“过去在小女家中边有这样一棵芙蓉树,每每这个时候,都开的极盛。所以小女一进京,便托人寻了一棵芙蓉树载在院中,没成想那颗木芙蓉却没开花。小女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竟然离城不远边有这样一片林子。”
荆子洲甚少提起关于自己的事情,裴纶怕她伤心,自然不便提起,没想到她此刻竟然这样平静,倒令裴纶刮目相看,“没想到裴某无意,竟是做了件好事?”
荆子洲眼睛却不再停留在梢头的一朵木芙蓉上,却看着他。裴纶今日得了假,自然不穿平日里常见时的玄色官服,灰衣布衫,带着时下男子常带的六合帽,他的脑袋较常人大一圈,每见荆子洲目光落在他身上,忍不住眯着眼睛笑,让荆子洲想起街头不知哪里来的大脸猫,这平日里笑里藏刀的锦衣卫,竟有几分可爱。她脸上一热,欲言又止,低下头去。
裴纶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又想起双亲,道,“姑娘无需在为令尊令堂,他们见着姑娘现在这样好,必能含笑九泉。”
荆子洲本无泪意,听了他的话反倒微微红了眼,却依旧笑道,“大人不必劝慰小女,小女早就知道了。从未听大人提起家中父母,不知大人双亲可好。”
裴纶摇头道,“双亲早逝,在下全由一个姐姐带大。早已嫁人了。荆姑娘来此,京中可有人照拂。”
“父亲未曾提起,小女进京时未见那位大人,只有个管事先生替小女打点了一切。”荆子洲像是想起来些过往,不似往日那般静谧,带着些忧愁,沉声道,“父亲已出了那样的事,大人还愿替小女打点的好,小女都会记得,只是不知是哪位大人。阉党当道,因言获罪者众多,父亲一介平民也遭的飞来横祸,那位大人有这样的担心,小女也理解。”
裴纶从未听她提起当世正事,几乎是这时猜想起她的父亲便是死于官场的阴谋之中,却只得无奈提醒,“荆姑娘这话,切勿向他人提起。”
荆子洲沉默的转向另一面,裴纶只当她不愿他看到她哭,她不曾拭泪,可她转过来时,脸上却也不见泪痕,只是眼睛红了红。裴纶才想起来,他过去说她哭也容易,笑也容易。可是细想,荆子洲从来都只是眼圈红了红,却从来不曾真的哭过。
倒是他只是见了她眼圈一红,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她今日恰穿了月白色的衣裙,搭着红红的眼睛,真是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自打进了锦衣卫以来,裴纶从未有过成家之想,饶是长姐以为他说了多门亲事。裴纶都未点头,他见多了名门望族朝夕之间家破人亡,万贯家财顷刻散尽。锦衣卫又是卖命的活,明里暗里不知欠了多少人命,命不由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像父亲一般弃家而去,留下家中孤儿寡母,最艰难的时候连衣食都难以为继。诸人虽表面都需避让三分,内心却无一不把他们当作蝼蚁般恶心。不是该成家的人,没得耽误了人家姑娘。
只是他想起荆子洲泪光盈然的看着她的样子,却在由不得自己,只觉无法接受她有朝一日为他人穿上嫁衣。没在重伤深夜独自对月的人,不明白有一个会为自己落泪的人,是多么珍贵。裴纶情不自禁,伸手扶她的眼,荆子洲不动,像是被他的举动惊呆了一般,定定的看着他。“荆姑娘,裴某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自问能护得姑娘一世平安,姑娘可愿意。”
荆子洲慌张退开,一时噤声,裴纶也不急,只等着她的反应。不知过去多久,荆子洲才道,“三日后是中元节,大人可愿与小女一同为双亲,烧些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