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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动如参与商 ...

  •   天字一号房,宴请过少年得意的探花中郎,送别过失势被贬的王侯将相;座上常客是南边的诗人和北边的侠客,庙堂上的高官和江湖的隐士。

      气氛从来没有过这么尴尬过,令狐澄以袖遮眼不愿瞧见石艳娘这张丑脸,也难怪,唐人好美姬,想石艳娘这种丑姬榜上的人物自然入不了达官贵人的眼,更逞论令狐和崔氏世代显贵,家族众人无不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又怎能将石艳娘看出个花儿来呢?

      石艳娘长叹一口气,桌上的珍馐谁也无心去动,房间里就他们三个人。石艳娘素手执壶,正欲倒酒。崔珩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想缩回来却也来不及了。

      令狐澄循着看过去,瞧见那一双时常隐藏在宽大袍袖中的素手,竟是莹如白玉,玲珑纤细,指如削葱。一个视财如命的老板娘手上连个戒指也没有,腕子上也没有个玉条脱戴着。

      崔珩攥着她不松手,“看石老板这双手,该是会写字吧?”

      “当然会写,奴家也是读过书的。”

      令狐澄来了兴趣,问道,“石老板会几家书法?”

      石艳娘掩嘴一笑,“不过能记个账罢了,就会写个一个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千百万。令狐公子若是想挑个懂书法的,我叫怀素锦书来陪二位吧。”

      “说得好,我也有段日子没见锦书和怀素了。不如我……”令狐澄说着一边瞥向崔珩。崔珩颜色不变,说道“你自己去吧,我和石老板有话说。”

      令狐澄做了个鬼脸,溜了出去,顺便还给他俩关好了门,使了个眼色给崔珩,意思是说,别玩大了。

      “今日晨间四更天你去了何处?”

      “崔郎君这话问的蹊跷,奴家当然在自己房中睡觉了。”

      “你昨日那件孔雀衫怎么不穿了?”

      “永福公主赏了奴家几鞭子,那孔雀衫也跟着沾光,奴家想公主金鞭碰过的衣衫,不论成了什么样子那都是圣物,得供起来,奴婢何其微贱,自然不敢再穿。”

      崔珩扯出一个笑,莫测的看着她。瞧见石艳娘眼波流转,不由得竟被这剪水双瞳吸引。大大的眼睛,若非这难看的一张脸,定是顾盼飞扬,明眸善睐。

      “今日怎么不熏香了?”崔珩挑过她的一缕头发,在鼻尖闻了问道。

      石艳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回道,“额……这……熏香多贵啊,奴家只有上香礼佛才会沐浴焚香呢。”

      “昨日熏的是什么香?七星海棠吗?”崔珩猝然抬眼看她,吓得她一个不稳,差点跌下,崔珩索性把她放在膝上,圈在怀里。石艳娘瞧了一眼崔珩,剑眉星目,朗星一样的眼睛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样,干笑着回答,“不过是些寻常的花香果香罢了。”

      “恩,回答得不错。本官有心将你买回家中为奴,你可愿意?”石艳娘只觉得一个惊雷劈了过来,不是惊喜,确实惊吓。心中只盼着聘婷那丫头够聪明,赶紧把永福公主那尊大佛请过来,哪怕再挨一顿鞭子,也好过崔珩这把软刀子。

      “这个……听闻崔郎君将来是要尚主的,公主虽然‘宅心仁厚’可是奴家若是挡了崔郎君和公主的好姻缘,”石艳娘说着掏出手帕来装模作样的擦擦眼泪,“岂不是罪该万死万死万万死……”

      崔珩夺下她的手绢,闻了闻,“生姜、辣椒?”

      石艳娘眼睛通红,尴尬的笑了,“眼泪虽是假的,奴家的忠心却可表日月……”

      崔珩挑了挑眉,“把你的忠心给我好好的留着吧。别想着找公主去给你解围了……”

      石艳娘心里一惊,却听崔珩继续说道,“石聘婷一出门就到处嚷嚷着‘崔郎君在长命楼’,已经让赛鸿赛烈捂着嘴带回来了。”

      石艳娘在崔珩怀里捶胸顿足,只觉得智商这东西,真是太重要了。

      “再问你一次,这玉佩是从何而来?”

      石艳娘回敬道,“我倒要问问崔公子,为何偏偏跟这一块玉佩过不去,三番两次扰我生意?”

      “玉佩是我一位故人所有,你是否知道她的下落?”

      石艳娘沉默了,“这块玉佩是我从京城一处的当铺买来,东西都是死当的,那老板曾与我说,这时官家被抄留下的东西。”顿了顿,又说,“所以,若这玉佩真是崔公子故人的,那他应该,是不在了。”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凝固,谁也不说话,崔珩的眼睫竟有些微微的抖动。石艳娘正欲开口,却听见崔珩一声大吼,“滚出去!”

      石艳娘飞也似的离开了,却在走廊尽头无人之处停留了许久。是啊,故人不在了,只是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下楼之后不久,崔珩和令狐澄便下楼离开,石艳娘避去了厨房,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晚间时分,正在算账的石艳娘听见外头一阵请安道贺之声。出去一看,只见几位京官簇拥着一位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中间那人身穿宽袍广袖,头上只戴方巾也未簪缨。这便是被当今皇帝赞为“万古良相,魏晋风骨”的门下侍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德裕。

      只可惜,万古良相难善终,所谓风骨更易折。

      李德裕来了。石艳娘一个用力,手里的漆金缀珠的玉笔竟折了。

      一众七人落座于天字一号房。石艳娘连忙吩咐着上了一桌烧尾宴。

      中书郎称赞道,“李大人真是保养得宜,望之如四十许人呀。”李德裕捋了胡须,十分满意的笑开了。

      “谬赞谬赞,老夫都到了耳顺之年了。”

      “听闻李昭仪在皇宫之中深得皇上宠爱,又生养了雅王殿下,不日就要回家省亲了。”

      李德裕谦虚的拱手回道,“是昭仪娘娘自己有福气。”

      “依我看,是咱们李相秉政多年,叫皇上也不得不敬重啊!”

      李德裕一挑眉,“郑大人慎言啊,这都是皇恩浩荡,老臣愚笨,只知道忠于皇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众人心照不宣的一笑,按下不提。

      酒过三巡,夜来和合欢抱着琵琶正欲敲门进屋献唱,叫石艳娘留下耳语了一会儿,方整顿衣裳进屋奏乐。

      合欢抱着琵琶弹奏,夜来和着“湖上曲”,唱的是一首“望江南”。

      “多少泪,沾袖复横颐。

      心事莫将和泪滴,

      凤笙休向月明吹,

      肠断更无疑。”

      一曲还未唱罢,坐在首位的李德裕竟落了眼泪下来。

      合欢夜来急忙下跪请罪,“相爷恕罪,奴们原想为宴饮助兴,却不料惹得相爷伤心一场。”

      李德裕长叹一番,六旬老翁竟抹起了眼泪,“秋娘啊秋娘,是我对不住你啊……”

      几位下官不解,原来是这李德裕是三朝重臣,永贞元年,李德裕四十余岁就任浙江太尉之时,时任镇海节度使的宗亲李锜叛乱,李德裕奉命平乱,将李琦及其子押回长安腰斩。这李锜有一爱妾,名叫谢秋娘,正是李德裕年轻时思慕的女子后被李锜夺去为妾。李德裕见了秋娘,顿生爱怜之心,买下别院安置秋娘,却不料秋娘红颜薄命,第二年便撒手人寰。李德裕痛心后悔不已,写下了诀别诗《谢秋娘》,后改名为《望江南》。

      满座诸位听了这番解释,皆赞李德裕是至情至义的性情中人,纷纷劝着宰相莫要悲伤。夜来合欢也瞧准了时机,唱了首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既宽慰了宰相痛失爱妾的辛酸,又叫李相释怀了对爱妾的愧疚。夜来的歌喉婉转,仿佛唱的是谢秋娘的心声。既然不能与君天长地久到白头,便祝我的爱人长命百岁,愿来生能再相见。

      秋娘,你若泉下有知,我们来生再见。

      果然,这一番讨巧讨到了李德裕心坎里,当即便扶起夜来和合欢,叹道“长命楼最得我心啊”。

      酒席散后的第二天一大早,长命楼一开门就被各路人马堵了个水泄不通。这些人都是各位京官的管家,全是昨天听闻李相赞了“长命楼最得我心”之后,抬着银子来请长命楼的歌姬舞女在李昭仪省亲之日到李丞相府宴饮助兴三日。

      石艳娘堆出了一张笑脸,点头哈腰,将银子照单全收。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长命楼名扬天下,为的就是这一天。

      李灵犀,李昭仪,许久不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动如参与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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