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夜夜减清辉（1） ...
-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今日是李昭仪回家省亲之日，安兴坊内张灯结彩，各路贺喜之人将坊内围了个水泄不通，歌伶舞姬核对过身份之后便统统放行。从太阳初升一直忙到了日暮时分，李昭仪的銮驾才抵达安兴坊李府。
李德裕着一身锦袍，身后带着同样在朝为官的子侄们于安兴坊门口迎接，道喜之声不绝于耳，满门簪缨，何其清贵！真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坐在高堂之上的李昭仪三十许人，身着茜素红色宫装，色若春花，脸上敷了掖庭精致的胭脂水粉，只是脸颊两侧凹陷，显得几分刻薄。
崔慎与崔瑄崔珩也同在邀请之列，送过礼后便到大堂分席坐定。崔瑄撞见了驸马爷郑颢与万寿公主同桌坐在首席。白敏中以宰相之职，本来也应该坐在首席，却碍于郑颢只得避居侧席，崔珩分明看见那郑颢依旧时不时地狠狠瞪着白敏中，恨不得剜吓他一块肉来，又看见郑颢和万寿公主那幅貌合神离的模样，便不由自主的为自己弟弟担心起来。
崔瑄挨着崔珩坐得近，瞧见他这弟弟这么多年依旧孤身一人，轻声劝道，“阿珩，你今年也有二十了，母亲一直操心着你的婚事。你若再不定下来，只怕要重蹈郑颢的覆辙了。”
崔珩举着酒杯的手也是一愣，想起了郑颢与万寿公主的婚事。
这郑颢是会昌二年的状元郎，他早有婚约在身，中状元后打算迎娶卢家的千金。可是白敏中觉得他生得俊秀，就向皇帝推荐他当皇上的东床快婿，郑颢不爱公主，非娶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卢家小姐。白敏中费尽口舌，威逼利诱，最后竟然以那卢家小姐的清白性命相挟，逼着郑颢与万寿公主完婚。
偏偏天家公主个个都是性情刁蛮，骄傲无双，怎能与那知书达理的卢家小姐相比，这二人婚后一直是貌合神离。为此，郑颢心中深恨白敏中，多次纠集弹劾，白郑两家已成死仇。
崔瑄又劝道，“我知道你忘不了阿婵，那姑娘咱们全家都很喜欢的。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前两日娘亲看了裴休家的女儿裴清，想要给你说亲。”
崔珩不言语，崔瑄知道自己弟弟的老毛病又犯了，遂叹了口气，“我和你嫂子成亲多年了，你姐姐也早已诞育皇子，阿珩莫要让父母大人烦心了。”
崔珩沉默一会儿，终于沉重的点点头。崔瑄心里一松，知道弟弟也不愿让那聒噪烦人的永福公主进门，就宽了心看起歌舞来。
忽然一阵欢快的鼓点响起，丝竹弦乐一改温吞的曲调，换了个极其昂扬的音调。
一名舞姬赤足负剑，踏着鼓点走上中央的舞池。蹀躞之间，意动神流，众人皆是惊喜，这是许久不曾见的剑器舞了。
再一细瞧那舞姬，用黑色透额罗遮面，瞧不清楚容貌。却看得出她瘦弱苗条，肤白如玉，穿着大红色胡姬舞服，外罩一件红纱，隐约露出长腿和不盈一握的纤腰。如此尤物，如此风*骚，叫人移不开眼睛。
弦乐鼓声响起，奏的是《兰陵王入阵曲》。
只瞧那舞姬身段柔软，起舞时剑势如雷霆万钧，却带着一丝妩媚在其中，叫人不由得屏息凝神。崔珩盯着那一抹红色的身影，瞧见她一边舞剑一边走到了高堂之上，一个姿势定住之后，鼓声渐急促。
听得惊呼声，众人抬头一看，竟是漫天的烟花，那舞姬随即旋转着舞起手中寒光凛凛的宝剑，连李昭仪都欣喜地鼓起掌来。
真是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鼓声渐弱，那舞姬平静的收剑退去，众人还沉醉在刚才的歌舞之中，一会儿才响起满堂喝彩。
崔珩却盯住了那一抹红色的身影，这双眼睛！
石艳娘！心头涌起了自己都不明白的悸动。
很快，酒席过了大半，李昭仪推说头痛，回房休息，碍于白敏中和郑颢的恩怨，众人也没了喝酒的欲望，也纷纷告辞。
石艳娘早脱下了那一身胡姬舞服，换上了丫鬟的衣服，按照昨晚的路线一点点摸到了李灵犀住的院落。这庭院深深，外面又忙着送客，谁也想不到这李府内宅深处有人闯入，石艳娘从墙上跳下，一手一个敲晕了门外服侍的侍女，趁着守军没来将他们飞快拖进房中。
房间里李灵犀突然惊醒，只觉得晕晕乎乎像是走在云端，满头全是冷汗。李灵犀眼前一片迷蒙，石艳娘趁着烟花弹进她酒杯里的五石散逐渐起效，她竟看到房间之中千条白练飘过，仿若灵堂一般。
“春花、春柳，点灯。”
没人回应。
李灵犀愈加慌乱，脑子里迷迷蒙蒙，拿起烛台四处寻找。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灵犀姐姐，你是找我吗？”
李灵犀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跌坐在地上不住地颤抖，嘴里的话也说不清楚，“薛……薛媛，你你怎么还没死……”
那声音有响起，一只手伸过来作势要扶起她，“姐姐你看，连话都说不清了，让阿媛扶你起来吧。”
李灵犀瞧见那一张满脸煞白却唇红如血的脸，只觉得是薛媛来向她索命，愈加害怕竟钻到了桌子底下，不住地发抖，“你不要过来！别过来！”
幽咽凄凉的女声不断传来，仿佛从黄泉来索命。
“为何我当日死的那么惨，姐姐却在此安享荣华富贵……”
“姐姐当日竟在皇上面前诬陷我私通外敌，最后竟让我乱发覆面，以糠塞口，还斩下我那一截小指……我尸骨不全，走得好凄凉啊姐姐……”
“姐姐不如下来陪伴妹妹吧……阴曹地府可黑可冷了……”
李灵犀毛发洒淅，抖如筛沙，吓得脸色惨白，竟跪下对她磕头求饶，“阿媛，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能怪我，都是我爹，我爹说了只要薛媛死了，我就是皇后！我对不起你，我想当皇后！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我以后每年都给你烧纸，让你不受穷不受冻！”
“那我的玉佩和让你剁去小指呢？”
李灵犀颤颤巍巍的伸手指向房中那一把古筝，石艳娘狂奔过去，看见那琴头之上，赫然吊着一块半心形玉珏，和一根……惨白纤长的小指指骨。
石艳娘眼睛通红，脑门上和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从腰中抽出一把小刀，“你这善妒的女人，嫉妒薛媛弹得一手好筝，竟在她死后剁下她的小指叫她死无全尸！你何其心狠！”说着手起刀落，李灵犀一声惨叫，晕了过去，“今日便让你血债血偿！你父亲和马元贽我也绝不放过！”
石艳娘嫌弃的从刀上弹去李灵犀的小指，拿布包了，在李灵犀的衣服上蹭干净了血迹，听得外面已经有兵士的脚步声，李灵犀方才那一声尖叫已经惊动了在府中巡视的禁卫军，必须得快点走了。
石艳娘提一口气，破门而出，洒下几颗飞镖，割了为首几人喉咙，飞也似的向李府之外逃去。
“阿媛，不要怪我。”李灵犀伸手指着空气跪下，颤抖说道，“你生的那么美，家世那么好，连琴也弹得比我好。他眼里心里只有你，是我嫉妒你，我想让你死后生生世世都不能弹琴……是我的错，不要怪我爹，不要怪我爹……不要牵连我的儿子……他还那么小……”
李府内宅深处，丫鬟们看着满脸鲜血，兀自颤抖不止的李昭仪。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我和薛媛情同姐妹；一会儿又陷入疯癫，到处乱跑，喊着不要抓我；
圣眷浓厚的李昭仪……
疯了。
石艳娘眼看着就要翻过李府外墙，不料禁卫军抛出一粒烟火弹，所有的军士都开始严阵以待，逃出去更难。
石艳娘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兵，心想这李府果然名不虚传，原先设计的路线怕是不能走了。
崔珩送过父兄之后还没有回府，看见这乱象，连忙追赶前去，瞧见一个青色的身影飞檐走壁，问了
一个禁卫军才知道，府中进了刺客，割去了昭仪娘娘的手指头。
崔珩如遭雷劈，心中那个不切实际的念想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念想呼之欲出，一定要追上前去问个清楚。瞧见那么多人对那女子围追堵截，崔珩索性燃了个火折子，往李德裕卧房处的草地扔了过去。
天空闪过惊雷，石艳娘一路且战且逃，胸前后背还是蹭上了几刀，忽然发现追赶的人少了，回头一看，正房着火了，兵士们怀疑府中还有同党，调集了一半人手前去救火。剩下这一半草包应付起来就轻松多了，这长安城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石艳娘凭着轻功在棋盘一样的坊市中左闪右躲，终于走到了延兴门。
石艳娘撑着墙吐了口血，失血过多有些眩晕，摸摸怀里，好在那贱人的断指和玉佩还在，正欲起身，却听见身后一个颤抖的声音叫她。
“阿婵”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夜夜减清辉（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