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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人 ...

  •   冯大娘整个上午的心情都很抑郁,尤其当扫到墙角堆放的一堆礼品时,左眼皮更是止不住地乱跳。

      那些礼品是池府的管家周铨一大早送来的,说是池老爷给几天的误会赔罪。

      周铨当着冯大娘的面,不带脏字地骂了陆婆子一通后,又很是客气地询问冯大娘,明天能否借她家的厨娘过府,在池老爷的家宴上做一桌席面。

      他一边客气地说着,一边捧出两碇金子,在太阳底下递上来,差点晃瞎了冯大娘的眼。

      冯大娘本想接过金锭,然后砸到周铨那张皮笑肉不笑的假脸上,却不料阿漓走了出来,不仅收下了小山一样的赔礼,还自然而然地将那两碇金子揣进冯大娘的袖兜,满口答应过府做席面的事情,又拿了两盒桂花酥,才把周铨笑呵呵地送走了。

      冯大娘支着脑袋想了一上午,越想越不对劲,本想去隔壁跟崔绍漏几句嘴,却发现医馆一直到中午都没开门,于是心里更堵得慌了。

      “阿漓啊,”冯大娘实在是憋不住了,钻进后厨对着阿漓忙碌的背影却又不好直说,支支吾吾道:“池老爷府上的这顿席面,怕是、怕是不好弄吧……你要不,再想想?”

      阿漓的语气倒是很轻巧,“大娘是担心我给您丢脸吗?”

      “唉,不是,”冯大娘掂量着袖子里沉甸甸的金锭,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压折了,也就干脆不绕弯子了,“你瞧瞧那些礼还有这金子,哪里像是赔罪请厨子啊,比娶媳妇的聘礼还隆重些,这、这不是明摆着那池家老头贼心不死啊!”

      阿漓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娘您想太多了。”

      冯大娘瞅着阿漓毫不在意的模样,又想到她之前说过有熟人在池老爷身边,若是有个风吹草动肯定也会来与她说明,心里便也定了几分。

      “崔郎中呢?现在都不见人影,该不会睡晕过去了吧?”

      阿漓正翻炒着锅里的菜,顾不上多想就随口一答:“应该是去病人家了,您找他有事?”

      “没,没事,就问问。”冯大娘掩着偷乐的嘴就出了后厨,心想自己果然没看走眼,阿漓一上午都没有迈出过后厨半步,却还能知道崔绍的去向……看来这小两口在自己瞧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怎么腻歪着呢。

      过了晌午,隔壁医馆才开了半扇门。冯大娘听到动静赶紧过去,瞧见半开的门内,崔绍站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背向着房门似乎正在药柜前找着些什么。

      “崔郎中,忙着呢。”冯大娘一副熟人模样,侧着身就走了进去,“午饭吃了吗?要是没有,我让阿漓一会做些给你送来。”

      “多谢您惦记,方才已经陪病人用过了。”崔绍停下手中动作,转身看向冯大娘,笑得谦和有礼,“冯掌柜您来找在下,可是有事?”

      “没事,这不刚收拾完店里就闲着慌,所以就四处转转。崔郎中你接着忙啊,我就不打搅了。”冯大娘转身就走,又装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唉,话说起来,我家阿漓最近也是忙啊,明儿一大早还得赶去池老爷府上做席面呢。”

      崔绍笑道:“如此,看来明日在下又要有口福了。”

      “欸?”

      崔绍从桌案上拿起张烫金的帖子,“池府刚送来的,请在下明日去赴宴。本来在下还想推脱,不过现在看来,在下,是一定得去了。”

      为了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阿漓天刚擦亮就出了门。淡淡的晨雾笼罩着无人的街巷,阿漓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走至巷口,却见着那停着一辆没有车夫的马车。

      她正心里纳闷着,走近了就瞥见车前头闪动着一小块天青色的衣角,她立即明白过来,刹住步子就想往回溜,可惜还是被察觉了。

      “你来了。”崔绍从车前头走出来,看着满脸尴尬的阿漓笑得很开心,“来,我送你去池府。”

      “多谢崔郎中,不过我认得路,走着去就好……”阿漓退后几步想绕开崔绍和他的马车,却不料他直接走上前,轻轻巧巧地伸手一拽,就把她半拉半推地塞进了车厢。

      “坐稳了。”说着,崔绍也坐了上去,朝前一挥马鞭,马儿就拉着车稳稳当当地跑了起来。

      阿漓扯开车帘,瞪着和车夫形象格格不入的崔绍,“崔绍,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崔绍偏过头,唇角的弧度在晨曦下分外温暖,“只是想对你好啊。”

      阿漓的脸瞬时就红了,再也不敢拿正眼瞧他,语塞了许久才嘟囔出一句,“登徒子!”

      崔绍听见她的骂声反而笑了出来,臊得阿漓摔下车帘就又埋头进了车厢。

      睡眼惺忪的门房被敲门声弄醒,拉开条门缝,见是老爷一直待如上宾的崔绍,也不用派人通传禀报,赶忙客气地将他迎进来,却瞧见崔绍身边还跟着个挽髻的年轻女子,自以为机灵的门房来不及细瞧,连忙笑着行礼,“小的给崔家娘子问安。”

      这一声称呼吓得阿漓连忙摆手,“啊,我不是……”

      崔绍瞅着阿漓红透的脸,却是笑得越发愉快,“走吧。”

      淮陵城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池府的宅院就是在曾经的南锦王宫的残垣废墟上建起来的。虽然在六十年的光景里,池老爷对园子做了不少修缮和改动,但在阿漓眼里,却处处都是往昔的回忆。

      池老爷没想到阿漓会来得这么早,胡乱梳洗穿戴好,打发走了身边所有仆从,趿着鞋就急急忙忙地赶来,见着站在堂前老树下的阿漓,“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池彦有眼不识夫人,真是该死!该死啊!”

      阿漓急忙把池老爷搀了起来,“起来起来,都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当心身子。”

      须发皆白的池老爷在阿漓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当初,当初若不是王上在街边捡回了小奴的这条贱命,小奴哪能有今天……老天不公,竟苛待王上如此……一直都没有您的消息,都以为,都以为您也随王上去了……”

      阿漓将池老爷搀了起来,“事情都过去六十年了,我不提,你也莫要再想了。我上回给你带的桂花酥尝过了吗?有没有牙疼?”

      “小奴的牙早就不剩几颗了,想疼也没法疼了。”池老爷抹了一把脸上的老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夫人您屋里请,咱们屋里说话。”

      阿漓抬眼看了看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崔绍,“他……”

      池老爷知道她在介意什么,赶紧解释道:“夫人您放心,这些事情崔先生都晓得的。当年小奴就是请崔先生卜卦,说您还活着。这几十年来,小奴都是托先生四处找寻您的下落。”

      “找我?为何?”

      池老爷脸上的神色黯了黯,却没再言语,而是等阿漓进了屋在主位上坐下后,才躬着身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檀木匣子,垂着头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给阿漓。

      “这是,是当年王上托小奴保管的,说若有一日他先您而去了,让小奴一定,一定把这……这交给您……”池老爷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阿漓身子一震,怔怔地盯了那只匣子许久,才颤巍巍地伸手接了过来。她的手摸上匣子上的锁扣,却因为手颤得太厉害,始终打不开。

      默然坐在一旁的崔绍见状起身,“我帮你。”

      “你别碰它!”阿漓几乎是喊叫出来,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许任何人上前触碰。

      崔绍没有再说话,退出几步,但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漓,满眼都是疼惜。

      阿漓哆哆嗦嗦地摸索了许久,才听见“咯噔”一声,匣子在她怀中打开,现出里头的一块丝帛,上面书写着的字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动作极轻地取出,仿佛那件帛书是个记录着曾经美好的梦境,稍微一用力就要碎了。

      她犹豫了片刻,才慢慢展开帛书,却在看见上面熟悉又刺目的文字时,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明徵……”

      那帛书也随着阿漓的恸哭从她的手中飘下,如破败的枯叶一般,死气沉沉地落在地上。

      崔绍拾起来看去,见上面的几排工整字迹,最先头也是最惹眼的,就是那三个字:“放妻书”。

      “淮陵人氏苏明徵,为因少多疾病,朝不虑夕。有妻阿漓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愿妻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选聘良人,琴瑟在御。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崔绍看向伏案而泣的阿漓,凝视着她发髻上的那朵白花,纵使活了数千年,心里仍旧生出一股无力感。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放妻书》内容改编自唐朝无名氏的《放妻书》——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峨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干秋万岁。于时某年某月某日某乡谨立此书。
    以及《水浒传》林冲休书——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为因身犯重罪,断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张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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