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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魇 ...

  •   夜渐渐深了,街巷里的店铺掩门闭户,静得只能听见几声秋蝉的孤鸣。

      阿漓把碗碟摆放妥,解下围裙又擦干净手,才走出后厨,“大娘,明天得麻烦您去米铺一趟,米缸快见底了。”

      冯大娘笑着应声:“自从你来了,店里的米都消得快了。陆老婆子还真没说错,我当真是捡到宝了。来来来到这站好,我给你量量。”

      阿漓看着冯大娘拿着卷量衣尺,在自己身上来回上下比划,有些不明所以,“大娘这是,这是要给我裁衣裳吗?”

      “嗯……”冯大娘将量好的数字记下,冲阿漓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你们小年轻不懂,这叫有备无患。等你们临到头了才去做,慌手慌脚失了分寸,多不好啊。你放心,城东贾裁缝的手艺好着呢,那些官家小姐的嫁衣都是在那里做的,保证一针一线都透着喜气吉祥。”

      阿漓越听越糊涂,“我没太明白您的意思。”

      冯大娘握住阿漓冰凉的手,颇有些语重心长,“大娘独自过了这么些年,自然是懂这里头的苦。你还年轻,能往前看是好事啊。再说了,这样也免得再被那群老家伙惦记,你们一门心思地过好日子就成。”

      阿漓皱了皱眉,“大娘,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冯大娘只当阿漓脸皮薄,索性也就不直接捅破,笑呵呵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瞧你这小脸素的,得,明儿大娘上街给你买盒好胭脂。咱们好好拾掇拾掇,也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唉哟喂,我这老腰真是撑不住了,你也早点去歇着吧。”

      不等阿漓回应,冯大娘就乐颠颠地上了楼。阿漓把冯大娘的话语和神情琢磨了一遍,猜测她多半是下午看见了她和崔绍在后厨,误以为他们是一对郎情妾意的野鸳鸯……

      想到这,阿漓顿时哭笑不得,她知道冯大娘撮合她和崔绍,是出于为她着想的好心。且不论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思,单凭崔绍的来历,就绝非是她的良人。

      崔绍的来历……阿漓脸上的笑,瞬时就冷了下来。下午他俯身贴近自己耳畔的时候,她很清楚地闻见了他身上的气息。和她身上的一样,是大海的味道。那是她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恨不得忘记的故乡的味道。

      他要么是她的同族,要么就是来自海里的妖魔。但无论是那一边,她都不愿再见到他,即便他口口声声说,他能帮她找到明徵的转世。

      阿漓检查了一遍紧闭的门窗,在水池里简单梳洗完后,就回到离后厨不远的卧房里。屋子很暗很小,除了一张床榻,什么也放不下了,但她除了自己,也不需要多余的地方放置别物。

      她没有点灯,坐在床沿褪去外衣解开发髻,将那支白花簪子妥帖地放于枕边后,才在床上躺下。

      自从她回到淮陵,那些她不敢触碰的往事都一件件地浮现出来。与池老爷的相见,与崔绍的纠缠,更加让她不得不直面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她睁着眼看着顶上的一片漆黑,过了许久才闭上眼。暗夜里,一颗晶莹的珠粒从她的眼角坠下,没入漆黑浓密的发丝中,无声无息。

      她在逼仄漆黑的水里来回游动,伸手触碰到的,皆是坚硬冰冷的石壁。

      她游不出去的。

      头顶上传来轻微的响动,盖子被移开一角,光线瞬时涌入。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着眼睛,在指间的缝隙里,她看见了一张苍白病色,却眉眼温和的面孔,对着水里的她微微笑着,轻声问道,“你,有名字吗?”

      她开心地放下手,想要开口唤他,却发不出声音。就在她茫然无措的刹那间,头顶上的那张脸兀然消失,变成个神情阴鸷的青年,声音像是腊月里的冰棱,寒冷刺骨,“一旦拿到了兵阵图,就杀了他。”

      她十分恐惧地想要往水的深处躲去,但周遭的水忽然尽数消失,变成一片熊熊的火光,热气熏得她透不过气来。

      “阿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猛地转脸看去,血迹斑斑的年轻男子倒在地上,歉意又愧疚地凝视着她,汨汨溢出鲜血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最后一口气,“快逃啊……”

      一阵剜心的剧痛袭来,她无声哭喊着想要上前抱住他,却被身后的人野蛮地强行拖走,“你能让他百病不侵,却抵不过刀剑无眼。他还真是可怜,到死都不知道让自己国破家亡的,就是他用性命护着的人哈哈哈哈……”

      阿漓在疯魔了般的笑声里醒来,珍珠般的颗粒从被褥上滚落于地,“叮叮叮叮”的脆音在漆黑的屋子里不住地回响。

      她大口地喘着急气,抬手摸上额头,是一片冰凉湿腻。她素来觉轻梦浅,一点点细微的风声都能将她惊醒。但今夜她却无端被卷入梦魇里,而梦境里的事物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让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重新经历了那撕心裂肺的一场。

      她的思绪尚未从可怕惊心的梦里完全抽离,黑暗里突然响起不高不低的一声:“被梦魇住了?”

      “谁?!”

      角落里的灯烛应声而亮,站在床榻前的,不是旁人,正是面带关切的崔绍。

      脑中混乱不堪的思绪,让阿漓没有细想崔绍是如何进来的。她用被褥将衣衫不整的自己裹紧,别过脸背向着他,声音带着被侵犯的恼怒,“出去!”

      崔绍却置若罔闻,俯身想要探视阿漓的情况,“我替你看看……”

      阿漓却躲开崔绍的手,蜷缩在床与墙壁的夹角处,泪水未干的眼里一半是悲戚一半是怒气,“崔郎中请你自重!”

      崔绍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凝视着角落中的阿漓好一会,才收回手,歉然地转过身,“是我冒失了,抱歉。”

      阿漓听到他的道歉,心绪也慢慢平复下来,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过了,放松了些戒备,“崔郎中,我……”

      她垂着头还未说完,屋子突然又陷入一片黑暗中,“得罪了。”

      阿漓被黑暗中的一股强力从角落里拽了出来,眉心间触到一点微热,接着就看见泛着莹绿色的烟状物从自己的眉心溢出,轻飘飘落在不远处的地上,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哼。

      瞬即,屋子又恢复了光亮。崔绍依旧站在床榻前,却是背对着阿漓,俯视地上趴着的一个绿衫女子。

      崔绍的声音很冷,“我已帮你与沈轩见了一面,你为何还想要夺人肉身,伤人性命?!”

      “崔先生大恩,小女不敢忘记。可小女的这张脸,实在不敢直面沈郎。用幻象瞒得了一时,却过不了一世啊。小女想与沈郎结缡相守,便只能、只能用此下策了。”女子说着,就抬起头看向阿漓。阿漓吃了一惊,那女子的整张脸跟老树皮一样沟壑纵横,还爬满了湿漉漉的苔藓。

      她是只树妖。

      阿漓看着那只树妖,隐约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她刚刚经历的一场梦魇,多半是因为被这树妖给附身了。若非她并不是凡世中人,怕是早已失了神智,被树妖给控制了。

      崔绍的声音冰冷得毫无感情,“所以你就能为了一己私欲,伤及无辜了吗?!”

      树妖一时语塞,伏在地上许久,才带着哭腔凄然道:“小女、小女……”

      “明日我会去沈家,了断这桩孽缘。”崔绍轻声叹了叹,“你也莫要再留恋了,沈轩自有他命中的归宿,放过他吧。”

      树妖侧头看了床榻上默然无言的阿漓一眼后,朝崔绍深深伏身一拜,“多谢崔先生相劝,小女知道该如何了。”

      说完,那只树妖便又化成莹绿色的烟雾,崔绍挥了挥衣袖,那团烟雾便无声地消失在空气了。

      阿漓轻声问出口:“她,走了?”

      崔绍回头朝阿漓笑了笑,“我已送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至于她会不会彻底放下,我也不知道。”

      阿漓摇摇头,“我觉得,她不会这么轻易离开。”

      崔绍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阿漓察觉到他的目光,很不自在地紧了紧身上的被褥,声音低如蚊蝇,“今夜之事,有劳崔郎中了。”

      “此事因我的病人而起,是我大意不察的过失。我改日再登门赔罪,好眠。”微微的一阵风拂面,阿漓再抬起头时,狭小闭塞的屋内已没有了崔绍的身影。

      下一刻,屋门就被敲响,“阿漓阿漓,我在楼上听见有声响,你是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没、没事,”阿漓很是慌乱地下了床,隔着屋门有些心虚地答道,“我、我就是夜里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正在收拾呢。大娘,您、您去睡吧,我没事的。”

      “哦,没事就好,我还以为店里进贼了。”冯大娘在门外打了个呵欠,“天也快亮了,我收拾收拾就去开门,你再睡会吧。”

      “欸。”阿漓听着冯大娘的脚步声慢慢走远,扫了眼屋子地上随处可见的珍珠,无力地扶额叹了口气。

      如果被冯大娘看见这场景,肯定要以为她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抢首饰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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