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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那是冬天的黄昏,落霞还没有下班,匆匆地赶往住院部。姐姐落虹站在楼梯口招呼她。落虹刚刚给她打了电话,怎么又跑来了呢?落虹看出她心中的疑惑,说:“你什么事都不上心,我害怕你忘了,又特地跑来叮嘱你一声。”
      小常在喊她,她答应了一声。
      “这都快下班了,怎么还这么忙?”落虹埋怨地说:“咱爸咱妈也真是,答应你考什么护校,这多辛苦,没日没夜的。”
      “姐,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落虹皱了皱眉头说:“好了好了,你就这么没出息,尽喜欢干这种老妈子干的活,姐也拿你没办法。”她顿了顿,又说:“你已经二十四了,年纪也不小了。咱爸咱妈又是一对典型的书呆子,一天到晚忙着事业。同事连他们有几个孩子都不知道,怎么会给他们的女儿作介绍呢?”
      落霞笑着说:“咱爸咱妈还没有你说的这么官僚吧。”
      落虹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沉默一会儿说:“我知道我不争气,让父母伤心——结婚那一天更是丢人。”她一脸的悲凄。
      落霞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重要的是你过得好——当初爸、妈反对,也是为了你好。”
      落虹又听不进去了,说:“那阵子,我怎么就觉得清石好,就想那么不顾一切地跟他。”
      外面的天空越来越灰黯。透过窗玻璃,马路上人迹稀少。其实现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时期,只是冬天,天黑得早,这一条路比较偏僻,这便给落虹一种错觉,时间很晚了。想着清石可能回家了,不免焦急起来,说:“听老郑的口气,人相当不错,好像还是我们高攀了。我就想不明白,在金西这个地方,有谁还能配得上我们家?”
      “姐,你说这干什么,让人听见多不好,我们可是土生土长的金西人。”落霞埋怨地说。
      “好,撇开这些不说。新分来的大学生走俏的很,特别是分到金西公司的,就像紧俏的商品,人还没有到,便被那些处长厂长瓜分了——为女儿择婿那是至关重要的。谁像咱妈那么呆板。”
      这一点落霞明白,虽然母亲有能力和那些厂长经理竞争,也关心她的婚事,但是要她去争一名大学生来给她做女婿,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姐姐伸出手把她的衣服整了整,把歪斜的护士帽正了正说:“就是不明白老郑,她刚开始打算让你做她的儿媳妇,怎么寻思了半晌,又把你介绍给乔木。”落虹抬起头来,探究地看着她。
      她心想:哪有那么复杂。姐姐大学毕业,分到了设计院。老郑是姐姐的顶头上司,又是她的同学华北的母亲。
      华北大学毕业后,曾经到医院和宿舍来找过落霞。落霞觉得华北看中的不是她,而是她父母的地位。后来华北又去追跟她一个宿舍的冬雪,这犯了她的忌。想给华北讨一个说法,又觉得华北自始至终都没有跟她许诺过什么。说不定华北早就看上了冬雪,找她只是个幌子。落霞,因为很少有男孩子来找,就有一点胡思乱想罢了。有一天,落霞看见华北从她的宿舍匆匆地走了,脸色很晦暗,猜想大概在冬雪那里碰了钉子,果然,华北再也没有来过。
      落虹恍然大悟地说:“老郑这么热心,大概是为了巴结咱妈。对!她总是跟我说,妈年轻的时候怎么风光,怎么迷人。”落虹又觉得自己跑题了,就说:“为了老郑的煞费苦心,你得好好准备。我得赶紧回去,清石一定等急了。”
      落虹噔噔地下楼。
      姐姐那么在乎姐夫,想必婚后的感情很不错了,看样子,姐姐为姐夫做的种种牺牲很值得。
      小常又在喊她,她答应了一声,便进了病房。
      下了班,回到家,落霞就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说她有应酬,不回家吃饭了。
      这几天大街上到处都挂着横幅:欢迎□□副总理方毅同志光临金西市。母亲大概忙着这事。
      父亲出差,母亲不回来,就简单了。她随便做了点饭,自己吃完,剩下的给落月留下。冬天天气冷,黑的早,晚自习就连着下午课上,落月回来就晚了。
      虽然有姐姐的再三叮嘱,落霞还是提不起兴致。她不喜欢这种恋爱的方式。这种方式把幕后的戏一下子推到幕前。落霞好像真的站在舞台上,头顶上是白煞煞的灯光,四周是一双双眼睛,无端地紧张,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最终失去了审美的眼光,挑了一套稀松平常的衣服。她本来是化了装的,不知怎么想的,临时又变了卦,用毛巾擦了个干净。
      落虹站在树影下左等右等不见落霞,寒气却从脚底下穿透全身,冻得她一阵哆嗦。她跺着脚,借着路灯不时地看表,又猜想老郑也等急了,就一路跑回了家。她开开门,刚想冲落霞发脾气,却见落霞家常打扮,上身是妈妈的毛衣,下身着一条运动裤,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沙发的扶手上放着一件崭新的羽绒服。
      落虹闹不懂了,说:“你穿成这样,是准备去约会?”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干吗要为一个陌生的男人打扮。”落霞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落虹哭笑不得地说:“因为这个男人有可能成为你未来的丈夫。”
      “他要是看得上我这个人,不在乎我穿什么。”
      落虹嘲笑说:“是呀,我们落霞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看不上,那是他没有眼光,没有福气。”
      落霞泄气地说:“我原本是想把自己收拾得好一点,这样的见面搞得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这样也好。”
      落霞奇怪地看着姐姐。
      “乔木根本不在金西公司,而是在六冶公司。”
      六冶以前和金西齐名,只是最近这些年是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厂子的职工纷纷下岗,人心惶惶的。
      “我就觉得蹊跷。老郑把乔木说得那样好,要是真在金西公司,还能轮到她做介绍——老郑给我们打这样的埋伏,什么意思?”她原以为老郑是为了讨好母亲,现在看来不是,那老郑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事让姐姐搞得一波三折,就像特务接头,反而激起了落霞的兴趣。
      “那我们还去不去?”
      “去还得去。”落虹意思是犯不着得罪老郑,见一面的面子还是应该给的,又不是见了一面就非得嫁给乔木。
      第一次见面在乔木的宿舍。
      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脸盆架。床上铺着平坦整洁的床单,西头是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脸盆架上的毛巾摆得方方正正,旁边的书桌上摆着瓜子、苹果,再远一点摞着书。书延伸上去,浩浩荡荡的,似乎是一面墙。这些赢得了落霞的好感,她感到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和这间房子碰出了火花。
      她站在房子的中间,拿着刚刚脱下来的羽绒服,由于紧张有一点不知所措。乔木接过去,想替她挂起来,又犹豫着。他自己的衣服挂在墙上,墙上钉着几个衣钩,他似乎是害怕墙上的白灰蹭到她的衣服上。
      她轻声地说:“就放在床上吧。”那件红色的羽绒服很鲜艳,在这间灰白色为主调的房间,似乎成了唯一的奢侈品。
      她听见命运在向她呐喊,这是你的机会,你应该好好把握。心咚咚地跳着,行动却作出了相反的决定,她没有任何理由地拿起一本书,不停地翻。乔木觉得有必要打断这沙啦沙啦的翻书声,把瓜子轻轻地推到她的跟前,说:“请嗑瓜子。”
      落霞抬起头,慌乱地说不嗑。
      乔木又把一只苹果削好,递了过来。落霞说不吃,真的不吃。推搡之间,苹果掉到地上,并碰翻了一只茶杯,茶水从桌子上流了下来,两个人都忙不迭地去拿毛巾,一阵忙乱。把桌子收拾干净,乔木捡起苹果,擦了擦说:“我这苹果又不是毒药。”就赌气地自己咬了一口。
      落霞的脸似乎要红破了。她这在干什么?
      房间里真静,桌子上的那只闹钟,滴滴答答,杯子里的水一个劲地冒热气,把这份岑寂也衬得咕嘟咕嘟的。
      她觉得机缘之鸟飞走了,再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便突兀地站了起来,说:“太晚了,我该走了。”
      他没有留她,也站起来,说:“我送送你。”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衣,着一条灰蓝色的牛仔裤。灯光把他的身影印在墙上,她渺小地缩在他的影子里。她突然想哭,急忙说:“不用了。”拿起床上的衣服,胡乱地穿上,扣子都没有来得及系,也不跟他道别,就夺路而逃。
      她的影子渐渐地模糊,身后是一天淡月疏星,再回过头来,床上那件鲜红的鸭绒棉袄不见了,她留下的那一点女人的韵味和余香也如一缕茶悄悄地散了。自从他来到这座城市,她是唯一光顾他房间的女性,在这样冬天的夜晚,街上人迹稀少,她的家不知道有多远,他不能够把她一个人仍在这样漆黑的夜里。
      他抓起一件外套,急急地追了上去,喊道:“落霞,等等我。”她猛地回过头来向他呆望,脸上泪痕阑珊,他不由地惊愕,连忙解释道:“你一个人回去,我不太放心。”
      落虹回到家,过了大半个时辰,就给母亲打电话。
      秋雯问她有什么事?
      落霞一去就是半天,莫不是动了心思?万一以后闹出什么事来,她在父母面前可不好交待,便忍不住一五一十地说了。
      落虹把自己的婚姻搞得一踏糊涂,现在又回过头来管落霞的婚事。秋雯很怪她多事,根本怀疑她的眼光,可不想让落霞重蹈落虹的覆辙,趁着这份感情还没有萌芽,秋雯觉得应该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落霞回到家里,见母亲在等她,就脱掉衣服,换上鞋,在沙发上坐下。秋雯打量她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开门见山地说:“刚才落虹打电话来了。”
      姐姐知道乔木在六冶上班,肯定是添油加醋在母亲跟前说了乔木的许多不是。果然,母亲说,“落虹也真是,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一个条件也不怎么样,还是算了。”
      落霞没有吭气,对付母亲沉默比什么都生效。母亲也是因为落虹在婚姻上伤了她的心,才变得喋喋不休。
      “找上这样的人家,以后一家子都要靠上你们。你没有过过苦日子,不知道稼穑的艰难。这里的农村靠山没山,靠水没源,家里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大学生,那还不成了全家的顶梁柱。我们单位就有这种情况,家就像旅馆似的,今天小舅子来了,明天大姨姐来了,搞得鸡犬不宁,两口子经常为这个打架。”在秋雯的思想里,婚姻虽然不是把各方面的条件摆在一起称斤论两,但是各方面的条件都优越一些,相对婚姻的潜在危机就少一点。
      秋雯见落霞把茶几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又端来一盆水坐在沙发上洗脚,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样一个打算,又想起落虹打电话说过的一句话,就顺口溜了出来:“我们家的条件再好,可也不能倒贴。”
      母亲越说越不像话,这还是平时的母亲吗?在落霞的眼里,母亲是典雅的,脱俗的,甚至是高贵的,可是今天晚上的母亲仿佛脱胎换骨,一下子变成了胡同里的老大妈。落霞的心本来就不好受,不由来了气。“妈,你看你都说了些什么。我就是想倒贴,人家还看不上我。”
      秋雯也愣住了,觉得自己过份了,似乎看出落霞眼晴里有泪,又小心翼翼地说:“他欺负你了?”
      落霞更来气了,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怎么净把人往坏处想。”她把自己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母亲在门口站了半天,还是识趣地没有再敲。
      秋雯本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但是女儿一个个大了,简直像一匹匹脱僵的野马,由着性子自由地奔驰。这不落虹刚刚平静一点,落霞又开始了。
      落霞在床上翻来覆去,月光漫过来,照得床一片银白,睡在她旁边的落月简直像一个睡美人,五官秀丽典雅,身材纤细窈窕。她叹了一口气,造物主就是这样不公平。她索性坐了起来,那双白嫩修长的腿搅得月光像一片片卷起来的浪花。
      没有见到乔木以前,她二十四的人生,还像一张白纸那么单纯,除了有梦和憧憬,似乎没有留下别的色彩,现在不同了,突然有一道耀眼的光芒穿透这苍白的色彩,唤醒了她沉睡的心,让她头晕目眩,昏天黑地,同时又灿烂夺目。
      落月翻过身去,嘟嚷了一句。“姐,别人比我多考一分,我都不高兴。”十四岁的落月,争强好胜,把考试分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落霞又好气又好笑,推了推她,说:“做梦都考试。”
      落月突然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说:“刚才妈和大姐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是不是动心了?”
      落霞红着脸,“你小孩子家懂什么。”
      落月白眼一翻,说:“你要是嫌我是小孩子,我可睡觉了。”落月说完用被子蒙住头。
      落霞一把扯过被子,一边胳肢她,说:“我叫你睡。”落月在床上滚来滚去,笑着求饶。
      秋雯披着睡衣推门进来,皱着眉头说:“深更半夜的,你们闹什么呀。”
      “妈,你怎么还没有睡呢?”
      “我也睡不觉,人老了,瞌睡本来就少。”
      落月狠剜了秋雯一眼,笑着说:“是不是想我爸了?”
      “你这个小兔崽子,尽拿你妈开涮。”秋雯并没有平时的笑逐颜开,闷闷地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明天都要早起,赶紧睡吧。”
      落霞和落月互相看了一眼,笑了。
      “你看看你,把妈愁得觉也睡不好,真是女大不由娘。”
      “妈也真是,姐姐的几句话,她听风就是雨。”
      “这也不能怪妈,你看看大姐,把妈折腾的都老了,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有那个许芳菲,把咱们家闹得乌烟瘴气,爸和妈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哪里见过那阵势,特别是咱妈,她说一句话连经理都很当一回事。金西是多大的一个公司呀!有五万名员工,妈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往工厂一走,所有的女工都要向她行注目礼。许芳菲跑到妈妈办公室那么一闹,妈妈心里有多难受,你又不是不明白。”
      落霞久久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说:“我倒是挺佩服许芳菲的勇气。”
      落月白了她一眼说:“还佩服她呢?我看整个一泼妇。”
      “那也不能这么说,起码她是爱着姐夫的,才会有那么过火的表现。”
      落月看了一眼落霞,似有所悟地说:“你要是真喜欢一个人……”
      落霞急不可耐地说:“你有办法?”有什么办法既不惹妈妈生气,又能让乔木喜欢她呢?
      落月寻思了一会儿说:“我昨天看了一本书,那上面说男怕磨,女怕缠。只要你铁了心,还怕他不要你。”
      “好啊!又偷看爱情小说,我告诉妈去。”
      落月的话也的确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然而要她屈下自尊去迁就乔木,她也做不到,这事就这么算了,她又有一点不甘心,应该怎么努力,又不得要领。
      她决定去找落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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