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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断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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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瑜走后,庞金盏久久没有起身,他不反对这门亲事,因为这门亲事无论从拿个方面讲都是最好的,可他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选魏城梁家的女儿梁落英,不是没有想到,就是觉得她不能当自己的儿媳妇,可是儿子从之南镇回来之后,指明了要求娶梁落英为妻子,并且列出十九条梁落英嫁到庞家的好处,条条他都无法拒绝,终究是借黑鱼之名请了梁无回来昭城,这梁家女梁落英马上就要嫁过来了,他的心中还是没有多少喜悦,而是非常不安,这让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庞瑜从父亲住的正屋回到了自己的西所,这座侧屋没有悬挂任何的牌匾,门脸上空空荡荡,只有几根简单雕花的黄木门眉作为装饰,这座屋子是庞瑜去了之南城之后新修的,这些年,庞瑜除了五年前回来过一次,并未在此久居,而且作为之南城回来的圣徒,他身边向来没有任何书童和护卫。
庞瑜推开看上去崭新的房门,屋内冷冷清清,他眼中闪过一丝厌倦,伸手掩门。
关门的时候,袖子里有纸页沙沙作响,他抽回手用脚带上门,伸手将袖子里的两页纸取了出来,平展在桌上,用镇纸压住卷起的一角。
一眼看去,纸上写着几个大字:梁氏落英十九条记。
当初他和父亲提出要求娶梁落英为妻,父亲的反应和自己预想中的一模一样:茫然,继而是反对。
他便连夜编出这十九条娶梁落英为妻的好处,包括魏城向来厚于昭城的金库以及梁落英作为梁家唯一的女儿,梁家必定会在之后两城往来中给予昭城较大的利益这两条父亲最关注的。
因为庞金盏原本不叫金盏,他还未及弱冠之年的时候,在湘左道上拾得一枚金盏,继而有了经商的本钱,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终于在庞瑜五岁的时候由商会会长做坐到了昭城城主的位子上。
改名金盏,感谢那个将其遗在路上的人。
父亲是个俗人,注重利益,这是一笔绝对会盈利的买卖,他到最后自然是会同意的。
庞瑜是之南圣城第七十个学徒,当年之南圣使敲响庞家门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十岁的毛头小子,对于之南圣城没有任何概念,在这件事上父母反倒比他要高兴多了。
为了庆祝这件事,当时的庞家连着开了三日流水席,湘水边上的渔民每日运到庞府整整一船的鲜鱼,经颠勺儿们精心烹制之后摆上席,成为席客的腹中餐。昭城和魏城临近湘水,素来有烹鱼鲜的习惯,这样的大手笔,整个昭城包括临近的几个城池都知道了庞家少爷庞瑜被选作之南圣徒的事了。
半月之后,庞瑜就跟着之南圣使渡了湘水,进了之南城。
庞瑜之后再没有见过母亲,之南城的学徒五年为一期,没有信使与昭地往来,待他五年归家之际,母亲已经去世一年有余,他跪在母亲坟前,没有流出一滴泪。
之南城的生活告诉他,不能流泪,流泪的人最后都会成为弃子。
而后又是五年,他终于得以归家,回到这个他几乎快不认识的家。庞金盏新娶了一房女人,那个女人比庞瑜大三五岁,据说来自魏城,唱一嗓子绝妙的魏调。庞瑜并不关心那个女人,也不关心后来整日声色犬马的父亲,他现在只关心迎娶梁落英的日子。
他盯着眼前的纸出神,从离开之南城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娶梁落英,因为只有娶了梁落英,眼前这盘棋才能由自己来下。想到这点,他将写着“梁氏落英十九条记”的纸狠狠从镇纸下抽出来,点了火折子将其烧成了一把灰。
十五日后就是大婚,到时候该来的来,该断的断,他庞瑜自离开之南城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等这一天。
梁府里,梁落英终于又绣好了一幅之南山,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是在自己的嫁衣上绣的,正红色的嫁衣是母亲找城中最好的裁缝赶制的,原料是用来自湘水里的卷丝鱼做的卷丝水绸,触手温凉,穿在身上像水一样灵动。其实原本绣娘也已经请好了,但梁落英就是想自己绣,上好的银蚕线被染成玄色,她没有要停楼帮自己理线,而是独自坐在床榻上整整三个日夜,终于在裙摆上绣好了一副之南山,配上卷丝鱼绸温温软软的色感,那山好像真的被云卷住了。
“小姐,你这是何苦呢?眼睛都熬红了。”
停楼一边帮梁落英按摩她酸痛的肩膀,一边忍不住说道。
“我们魏城女子的嫁衣上向来绣的都是自己最喜欢东西,母亲当年嫁给父亲的时候,裙子上绣的是她最喜欢的画本字,一水儿的字儿,把父亲都惊呆了呢,我绣一座山又有什么。”
梁落英躺在柔软的床塌上,回忆着父亲给她讲这段故事时候的神态,哪里是惊吓,父亲当时的神情里分明满满的都是对母亲的宠溺。不知道自己嫁到庞家会是什么样子呢,听说庞瑜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现在家中只有一个不管事的继母,他对自己不知有没有父亲对母亲那么好...她昏昏沉沉的想着这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了过去。
十五日已过。
大婚之日,庞瑜骑着毛色油光顺滑的金色旦祸宝马,身着昭城的七鱼服,腰间配戴着之南圣徒身份的象征“饮水剑”,带着十八人组成的迎亲队伍出昭城,顺着湘左道一路向魏城而去。
湘左道两旁不知从何时开始长满了若兰草,庞瑜记得自己小时候湘左道边上只是生长着些喜盐的植物。
此时正值初夏,若兰花刚刚盛开,红色的花瓣还透着有一些粉意,“等到七月盛夏,若兰花才红的最好看,像血一样。”望着刚开的毛茸茸的若兰花,庞瑜脑子里不自觉的出现一个冷冷的声音,“可惜委屈了红色,被若兰花强夺,终究不是什么好颜色了。”这个声音里透着理所当然和无所谓,仿佛被之南圣城奉为神花的若兰真的是一个强夺红色来染自己花瓣的霸道坏人。
庞瑜强行把自己从这个声音里拔了出来,眼前魏城城门已经不足数里了,他摸摸身前漂亮的马头,翻身下了马。
城门前聚了一大群魏城看热闹的老百姓,毕竟两城城主联姻是大事,说不定新郎官心情好还会赏他们些福银,果然,只见据说是之南圣徒的新郎牵着一匹他们此生从未见过的金色马向城门走来,身后的庞家家丁便向看热闹的人群撒去几把做成西瓜子形状的碎银子,人群欢呼着纷纷弯下腰抢福银,嘴里说着“百年好合”等吉祥喜庆的话。
“看来梁小姐是要享福啦,这庞家公子不仅是之南圣徒,而且生得十分好,堪比那玉架树...”众人拾尽福银,又一股脑儿向梁家门口涌去,一些人抢到了福银的人更是对庞瑜赞不绝口。
庞瑜牵着马,面带微笑的穿过人群。
他要接走的,可不只是他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