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清明篇·犹记客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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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慕容离策马行过瑶光最繁华的一条街，眼下已是暮春时节，花期最晚的“玉蕊羽琼”开得正好。街上的卖花郎拿着花篮叫卖，行人驻足选上三两只就往城门口去。
“这些人可真有意思，明明就要出城赏花，还在这儿买。”阿羽挠着头好笑。
自从慕容离醒来后，执明越发小心翼翼。太医说他身子伤了根本，再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执明便把不许他长途跋涉，把天权的宫人都给挪来了瑶光，阿羽自然就是这群宫人中领头的。
“今天是清明，他们是带着羽琼去拜祭故亲的。”庚辰向阿羽解释道。
阿羽了然，担心地瞧着前边策马缓步而行的慕容离，凑近庚辰小声道，“王上是不是想家人了？”
庚辰轻轻一叹，“肯定是，否则我也不会答应他出来，要是让陛下知道了，还不得吓死。”
阿羽嘟嘴道，“陛下骂我我也认了，我就是怕王上身子受不住，他又偏要自己骑马……”
“可是把他拘在宫里，又怕把他闷着。”庚辰也很为难。
“可不是嘛……怎么都不对，偏陛下回天权了，”阿羽两手一摊，很无奈，“可这也不能怪陛下，陛下也得回去祭祖。”
“你也别皱眉头，王上不是莽撞之人，他身子也好多了，又有咱们护着，没事的，让他散散心也好。他在宫里一个人伤心又没陛下在身边，咱们更不知如何是好了。”庚辰抿唇一笑，拍了拍阿羽的肩。
两人策马前去，跟上慕容离。
“王上，你想去哪儿？”庚辰笑着问，“要不去城外赏花？阿羽去年来时已经是夏末了，还没看过羽琼吧？”
庚辰朝阿羽眨了眨眼，后者心领神会，满眼期待地朝慕容离撒娇道，“是呀，王上，以前就听阿花和阿琼说瑶光的羽琼最好看了，王上去吧去吧！”
慕容离无奈地摇摇头，“你真想去？”
阿羽乖巧地点点头，眼里能冒出星星。
“也好。”
慕容离淡淡一笑，领着二人朝城外走去。
及至城楼时，慕容离忽然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看着城楼。
阿羽不解地偏头看他，庚辰一拍大腿暗道不好，只因这城门外的小山丘是最佳赏花的地点，他们随着人流而行，竟忘了这座通往小山坡的城楼正是当年他旧主殉国的地方。
“王上，你在瞧什么？”阿羽瞧瞧慕容离，又顺着他的视线眺望城楼，并没发现有何特别之处。
慕容离没有回答只是垂眸摇了摇头，便往城外去。
“王上怎么了？”阿羽一脸莫名地回头，“大人，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庚辰记挂着慕容离，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不是你的缘故，唉……”
远山小丘，游人如织。
三人下了马，穿梭在人群里。玉蕊羽琼洁白无瑕，花心一点鹅黄，犹似白玉嵌金，富丽超凡，乃个中极品。
清风徐来，巻携白蕊纷纷似雪扬，落了游人一头，也覆在了慕容离的青丝上，他愣愣地取下自己头上的一片，有些怔忪。
“阿黎！”
慕容离回头，霎时怔住了，四周空旷无边，寂静非常，熙熙攘攘的游人都不知去了哪儿。
远处花丛中，仅有一人，月白的衣衫，清俊的容颜，朝他微笑，和暖如煦。
慕容离惊讶地张了张嘴，那人自花丛中而出，摘下他头上的花瓣，捻在嘴边吹走，仰头笑了笑，“阿黎长高了。”
“阿煦……”
慕容离终于唤出了那个名字，他已经许久不曾入他梦，今日再梦见难道是……
“每逢佳节倍思亲。”阿煦笑了笑，轻易就念出他心中所想。
慕容离垂下眼睫，有些难过。
阿煦眉宇微蹙，复而笑着，将慕容离被风吹乱的发丝挽到耳后，“你以前从不这般多愁善感。”
慕容离一惊，愣愣地看着他，颤巍巍地伸手抓住阿煦的手，看了又看，“我能碰到你？”
阿煦淡笑不言，就任由他抓着。慕容离惊愕不已，以往梦中他从来都捉不住他，每每靠近，他就消失了，今天竟然可以捉到他了。
一阵微风吹来，慕容离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阿煦叹了口气，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回，替他拢紧的披风，揽过他的肩，将他扶到一处小亭里坐下。
慕容离看了眼凉亭，他记得这座小山丘上是没有凉亭的。
看出他的疑惑，阿煦温言道，“别怕，这是我建，怕你受不住风着凉。”
他还是这般贴心，慕容离笑了笑，随他走进凉亭里，阿煦一拂袖，凉亭三面的竹帘垂下，遮挡春风，只留一面可供亭中人赏花。
慕容离心中没由来地升起一种既悲凉又温暖的感受，看他恹恹地，阿煦将他的头轻轻揽进怀里，“累了吗？”
慕容离点点头，闭上了眼，轻轻道了句，“对不起。”
阿煦眸光一沉，揽在慕容离肩头的手微微一沉，又蓦地松开，温和地弯了弯唇角，“我挺好的，不信，你看看我。”
慕容离想撑起身，可莫名地感到一阵乏力，便懒懒地倚在阿煦的怀里看着他，眼前人还是年少时的模样，虽然面色呈现不正常的苍白，但双眸神采奕奕，不知是否是错觉，竟然透着点狡黠，慕容离怔了一瞬，那点狡黠又不见了，只余温柔，温柔得让他想哭。
阿煦屈指拂过他的脸，“一别数年，咱们好似换过来了。”这么说着，阿煦眸光轻轻一颤，眼底的心疼丝毫掩不住。
慕容离垂眸，淡淡道，“我应得的。”
握在肩上的手蓦地收紧，慕容离吃痛，诧异地看着阿煦，阿煦双瞳漆黑，透着森森寒意，“别这样说，阿黎。”
“你……生气了？”慕容离一时反应不过来，阿煦从来不生气的。
阿煦一怔，忙松开手，抚额苦笑了下，“吓到你了？”
慕容离愣愣地摇了摇头，伸手去掰他的手，迟疑了一下，“阿煦，我是不是要死了？”
阿煦偏头看他，瞳仁幽黑，而后笑了笑，“阿离……想我么？”
慕容离诚实地点了点头，他的确是很想念他。
阿煦笑着轻轻抱住他，慕容离愣了愣，幼时两人虽好，阿煦却从未对他做过如此亲密的举动，第一个抱着他的是执明……
拥着他的双臂骤然紧了几分，耳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总隐隐透着凉意，“阿离在想什么？”
“我……我……”那个名字呼之欲出，却怎么也说不出，慕容离蹙眉，心口憋得难受。
阿煦轻轻抚着他的发丝，“别急，不想说就算了。”
慕容离觉得倦得很，只觉得靠在阿煦怀里有种别样的安心，他缓缓阖上眼，也就不愿再去想了。
东风有情，暗含幽芳，令人沉醉。
“父王他们还好吗？”慕容离呐呐道，“他们为何不来见我？”
阿煦目光一沉，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自然是很想你，我带你去见他们？”
“真的？”慕容离惊喜地撑起身子看着阿煦。
阿煦一愣，笑着别开了眼。慕容离拉上他的手，“咱们现在就去？”
“好。”
慕容离转身就要走，阿煦看了他一眼，却一步未动，慕容离转过头不解道，“怎么了？”
阿煦垂眸看着两人相牵的手，慕容离也低头看去，脸瞬间红了，忙要松开，阿煦却眼疾手快，反将他的手牢牢握住。
心头突如其来一阵慌乱，慕容离低低地唤了他一声，“阿煦……”
阿煦忽然抬头，唇角含笑，很是复杂地看着他，“我喜欢你。”
慕容离瞳仁一怔，呆呆看着儿时的玩伴。
阿煦握着他的手并不十分用力，却怎么挣脱不得，慕容离看着他一步一步迫近，走到自己面前，竟然比自己高了些，衣衫也不再是月白色，而是藏青中透着墨黑。
“阿煦……”慕容离怔怔道。
“还是吓到你了？”阿煦以食指挑起慕容离的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慕容离摇摇头，静静地看着他。
阿煦笑着屈指拂过他的眼角，“阿黎也喜欢我吧？”
慕容离没有回避他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阿煦笑了，暖如和风，他伸手揽过慕容离后脑，缓缓凑近他。
慕容离看着那人越来越近的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在凉凉的唇即将覆上他的唇时，慕容离蓦地后退了一步，双手抵上阿煦的心口。
“执明。”
仅仅一声轻唤，霎时万籁俱寂。
连风都凝固了。
慕容离没有看到，除开他眼前的这片羽琼，另外三面被竹帘掩住的花丛，都在顷刻间零落成泥。
阿煦分明在笑，慕容离却知道他很生气。
虽然从未见他生过气，但他就是知道。
可他并不怕他，只是很心疼。
“阿煦，我喜欢执明。”慕容离低声道，眸中都是愧疚。
对方沉默了很久，忽而呵地轻笑一声，“他对你好不好？”
慕容离看着眼前温和的人，不忍地点了点，“很好。”
阿煦垂眸，双眸敛在暗影下，“那就好。”
“阿煦……”慕容离不知该说什么。
“阿离，我想抱抱你。”
慕容离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好。”
阿煦轻轻一笑，走上前去，将他拥进怀里，“你呀，心思不要总是那么重，舍不得他，就不要让他回天权。”
慕容离点了点头，亦轻轻拥着他。
“他再厉害，也是个凡人，”阿煦唇角一勾，“不似我可以看到阿黎的心。”
幽魂潜伏于世，徘徊于左右，可窥探人心，更何况他还是一只爱他的幽魂，他可以轻易地看到他的心。
阿煦拉开一点距离，看着眼前人，认真道，“我想亲你。”
这次连不好意思也无心顾及了，慕容离心里很难过，看着眼前的阿煦，垂下眼睑，攥着衣襟不由紧了几分。
阿煦深深地看着他，握着他的双肩，缓缓俯身，在他的额头柔柔落下一吻，深情而又温柔。
“这样就好。”他喃喃道。
“阿煦……”
“不要为难，你没有对不起他。”阿煦依旧温柔。
慕容离抿唇，无奈地笑了笑，“他虽然孩子气，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阿煦抚着慕容离的鬓角，“阿黎才是最温柔的那个，可惜我不能带你走……”
正因他能窥探他的心，他才终究无法带走他。
慕容离错愕地看着眼前人，阿煦笑着走到凉亭的围栏边，“这不是你的梦，我是鬼，”他转身看着慕容离，“你一早就知道了吧。”
慕容离点点头，看着他，眸中都是心疼。
“我今来此，只是太想你，当年那样抛下你，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阿煦阖上眼，掩住眸中痛色。
昔年，凉亭手指卷，他说他必为明君，以配他为贤臣。
而后世的传说，注定却只属于他和他。
他注定为红尘过客，三千繁华，再无他。
好在，他说他对他很好。
阿煦倏然转身，袖袍一挥，将慕容离拥在了怀里，看着怀中静静安睡的人，他的眼中盈满眷恋与不舍，“阿黎，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抱着你了，谢谢你喜欢过我，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只是舍不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忘了我吧。”
抬手缓缓抚过慕容离的额头，遍野繁花顷刻飞散天际。
“执明，你若敢负他，我定叫你应誓。”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清明篇·犹记客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