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八十九章 执心不相离（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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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阳城门大开，一抹炎红的身影静立门前，执明有些恍惚，多少年前，也是这样一座高耸的城楼前，他领着千军万马同那抹红影对峙，而今旧景重现，一切再非昨日。
这次的城门是打开的，这次那人不再形单影只，他的身边有了很多珍视他的人，这一次，他是来护着他的，再不会让他伤心。
“阿离。”执明轻轻唤了声，张开了手，而后就见那红衫之人越来越近，脚步越来越快，蓦地手上一重，是他扑进了他怀里。
执明抱着慕容离，唯有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中垣之主，因他拥有了中垣最好的男子。
“阿离，我把仲堃仪给你捉来了。”执明嘻嘻一笑，活脱脱一个献宝求表扬的孩子。
仲堃仪没有一点阶下囚的自觉，饶有兴致地瞧着城楼前相拥的两人，问了句押解他的士兵，“啧啧，变脸比变天还快啊！”
士兵自然不会搭理他，反倒将他反扣于背后的手又紧了几分。
耳边一直是那人乐呵呵的笑声，慕容离稍稍留出一点距离，抚上执明的脸，“笑什么？”
“你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抱我。”执明这话竟透出几分羞涩，全然不似刚才那般招招催命的狠毒样子。
这回不止仲堃仪，连适才靠得近的几名兵将都颤了颤，暗道从今往后千万别惹慕容离。
慕容离旁若无人地拉过执明的手，这双手每日抱着他，他不是没发现上面多了许多茧子，他只是未料到他的剑法竟已有如此造诣。
执明温柔地看着慕容离，忽想起他刚在闸楼之上，虽然距离很远，可以他的剑术造诣，不会看不出他的招式，顿时紧张起来，“刚才，是不是吓到阿离了？”
慕容离心疼地看着他，嘟囔了声，“傻子。”
执明愣了愣，见慕容离笑了，高兴得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原地转圈圈。
罗衡刚带兵过来，就见这一幕，捂眼也不是，不捂也不是，忙转过身朝麾下将士吼道，“看什么看！回避，回避！没规矩！”
他那两嗓门吼起来，在门洞处被放大数倍，全军回避不成，反倒全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罗衡局促不已，不耐地挥挥手，“你，你，还有你，速去清缴玉衡余孽。”
宋将军也笑着让手下快去轻点伤亡士兵，打扫战场。
慕容离耳尖红红的，落在执明眼里，直撩得心痒痒，就想咬上去。
阿琼激动得眼泪鼻涕一把抓，直道自己要飞鸽传书告诉阿羽。
玉鸢一脸骄傲，“我就说陛下哥哥肯定能赢吧，慕容哥哥多厉害啊，想出这么个法子！”
一群人哭哭笑笑，城门前嘈嘈杂杂好不热闹。
“好啦，好啦，都好啦，”莫澜也很是欢喜，“把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贼人处置了才算完呢。”
执明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
仲堃仪百无聊赖地被人押在一旁，见众人终于开始关注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悠悠道，“慕容……哦，现在该称国主，咱们好久不见。”
会盟一别后，的确是经年未见。
慕容离绕过执明缓步走向仲堃仪，“看来你我不会有一战了。”
仲堃仪仰天大笑，继而冷冷逼视着慕容离，“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运，像国主一般有人代劳。”
慕容离默然不语，就这么盯着他，倒是仲堃仪悠闲得跟老友叙旧一般，感慨道，“想当年我们皆为臣子，替国君会盟，有时午夜梦回，恍如昨日啊。”
“有话不妨直言。”
“当年四臣中，你我本不算亲厚，我没什么话要跟你说。”仲堃仪兴致忽又淡了下去，总算有了点囚犯的样子。
慕容离不再说什么，执明更不愿他两人有何交集，示意士兵把仲堃仪押下去，否则天知道他会说出些什么扎人心窝子的话。
仲堃仪被押着往城门去，执明见慕容离还低着头，忙绕他面前，小声道，“小容儿，咱们是不是该去周游中垣啦？”
每次他陷入沉默，执明就喜欢这么叫他，一来二去，慕容离逐渐免疫了他的腻腻歪歪，抬头微微一笑，“好……小心！”
如果说有什么美好可以在顷刻碎裂，执明觉得定是自己的心，他真的不懂，他只是想和眼前这个男人在一起，为何历经千帆，却始终难达彼岸。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他甚至来不及喊一声“阿离”。
他愣愣地抱着慕容黎，似曾相识的恐惧席卷心头，那插着袖箭的心口，逐渐濡湿，浸出比衣衫更红的血。他的手在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周围人生嘈杂，可他根本无心顾忌，在慕容离推开他刹那间，他的魂好像也被推出了体外。
“阿离……”执明喃喃道，抱着慕容离的手不住的颤抖，不知所措。
慕容离眉宇深拧，贝齿几乎把嘴唇咬出血。
“不能杀他！”那厢传来玉鸢的声音。
“他刺杀王上，剥皮削骨都不为过！”秦厉怒吼一声，把玉鸢震得有些蒙。
“把他拿下，先救国主。”莫澜急道。
罗衡冷眸一眯，抬手干净利落地洞穿了仲堃仪的琵琶骨，“押下去！”
“为何不让我杀他？”秦厉怒火冲天，身后的瑶光军也是一副恶鬼样！
玉鸢无心跟他解释，忙扑到慕容离身边，执明像一下子见到了救命稻草，“玉鸢，他…… 他流了好多血，快救救他……”
“好好好……”
玉鸢眼眶霎时红了，因近来帮着军医救治伤兵，他随身带着参片，只是此刻手抖得厉害，药都拿不稳，全撒在了慕容离身上。执明忙拾起一片，喂进慕容离嘴里，“阿离，阿离你不可以有事！”
阿琼早被莫澜打发去叫军医，目睹了一切的萧然急得差点要从闸楼上掉下来，方夜也急，只得背着他从闸楼往下跑。
“执明……”许久之后，慕容离终于艰难地唤了声。
执明眼眶霎时红了，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你说……寡人听着。”
“我……我不是……不是只会为……瑶光百姓……挡剑……我也要……保护你。”
执明眼睑微颤，半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浑身抖得厉害。
“天呐……”玉鸢突然捂住嘴，轻触着袖箭的手不住发抖。
在场的人皆瞳仁一颤，因为那处适才还鲜红的血迹此刻正在变黑。
旌阳城将军府中。
下人仆从来往匆匆，慕容离服过汤药，许是痛得麻木了，倒还有些意识了，一双手紧紧攥着执明的手，很不安。
“陛下，你快跟他说话，说什么都好，不能让他睡过去。”太医令焦急道。
执明忙点头，可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叫一声，慕容离就会哼一声。
玉鸢用剪子剪开了慕容离的衣衫，太医令刚好拿了止血的药准备给他覆上，乍见那伤口的位置险些把手中舂好的草药吓掉。
执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刻他真想一刀杀了自己，袖箭插入的位置刚好是慕容离当年中剑的地方。
素来冷静的玉鸢这下也慌了，仿佛安慰执明亦或自我安慰，吞吞吐吐道，“不会有事，不会有事，袖箭短，不一定就伤到心脉。”
太医令嘴上也跟着附和，可看向玉鸢的眼神全是无措，他们都明白，那样短的距离，以袖箭的冲力，这伤口只会深不会浅，况且袖箭有毒，又近心脉，便是换作外面任何一个身强体健的将军都是凶多吉少。
空气一时静得可怕，明明屋中进进出出的医丞仆从吵吵闹闹，明明已是初夏，艳阳高照，执明却觉身处万丈幽寂的冰窖。
“陛下，得把箭取出来。”
执明瞳仁一怔，握着慕容离的手一紧，他说不出阻止的话，更无法答应。他自己中过箭，箭镞有倒勾，当年取出时，伤在手臂的他已是痛得每一寸头皮都在扯痛，这样的痛他如何能让慕容离承受，何况，拔箭凶险，他很怕那一瞬，那一瞬之后……与他天人永隔。
心在瞬间被冰凝固了一般，执明怔怔望着慕容离，他怎么都不敢相信，不足半个时辰以前，他还笑着扑进他怀里，如今就……
“来不及了，陛下！”玉鸢急得一张小脸都扭曲了。
执明正五心不定，忽感觉慕容离的手扯了扯他。
“阿离……你醒了？”执明一点都惊喜不起来。
“拔箭……”，慕容离看起来很累，说一个字就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阿离。”执明不忍。
慕容离艰难地擦掉他的眼泪，“不要哭，我……我没力气擦……”
执明忙攥过他的手，自己抹了把脸，“好，我不哭，你别说了……”
“我答应……活着……陪你……游中垣。”
“好……”执明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吻着他的手，“我们说好了。”
慕容离笑了笑，眉宇忽然一凝，他实在没力气再去看玉鸢，只最后用力说了句，“拔箭。”
为了给慕容离留存体力，大家都不再跟他说话，只让执明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太医令让执明坐在床头，让慕容离枕在他腿上，“陛下，你用手正住他的头，我们还需要一个人握着他的手。”
玉鸢要协助太医令，于是庚辰被召了进来。
“国主，想想公子，想想陛下，忍一忍就好了。”庚辰哽咽道。
莫澜、阿琼、方夜、萧然、小胖还有一众将士皆挤满了整个苑子的天井，一直朝屋里张望，又因为太医令嘱咐过，不敢进去。
屋中忽然一声惨叫！
吓得门口刚打来热水的仆从一个趔趄，盆都打翻了，管家呵斥着让人再去打水。
屋中一个小仆端着盆水出来，水色一片暗红，众人看得心头一凉，都愣在当场。
许久后，玉鸢一身血污地冲了出来，众人忙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到底怎么了。
玉鸢根本顾上回答，嘶哑着嗓音吼道，“不行，不能留在这儿，得回王城，快去备车。”
旌阳城到底偏远，药材有限，太医令原想回天权，但这根本不现实，好在旌阳离瑶光王城还不算远，玉鸢同庚辰合计过路程，日夜兼程，三日可达。
许是求生的意念太强，慕容离的血竟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只是人一直昏迷着，脉息也似有若无。
为求速达王城，方夜和庚辰一面飞鸽传书通知王城做好准备，一面快马加鞭在前打点，莫澜也去信天权，要求八百里加急将药材送往瑶光。
军队都留在了旌阳城，沿途由罗衡和秦厉护送，务求轻车简行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王城。
第三日晚，百官列道相迎，执明的马车却未作停留，直冲入城门，奔向王宫。
另一辆马车紧随其后，奔向天牢。
这些日子，执明抱着慕容离，未曾合过一下眼，已是第三日，他似乎冷静了不少。慕容离睡着，他就看着，时不时跟他说说话。他想多年前那次他伤了心脉，也是这般凶险，当时的太医令还说他醒不了，可他一意孤行，带他回了天权，每天去陪他，每天守着他，为他举国寻药，然后他就醒了。
这次……这次太医令和玉鸢还没说他醒不了呢，他们都跟他说他会没事的，他想起慕容离昏过去前跟他说，他一定会醒过来，“阿离……你好不容易才让我相信你的呀，你……不可以再骗我，好不好？”
庚辰何曾见过执明这样，他觉得眼前这人已经不太正常了，有些担心地朝莫澜使了个眼色，莫澜将他拉去一旁小声道，“你们当年去琉璃，陛下就这样，只要国主他醒过来，陛下就会没事的。”
莫澜说不下去了，醒过来就没事，可万一……他不敢想，庚辰亦不敢提……一屋子人守在这里，都不知道是在守慕容离还是守执明了。
玉鸢端了药来，小声道，“陛下，药熬好了，瑶光的药材很充足，月沭的那一味我还带着，也已传书给王兄，他不敢不给的。”
执明接过药，扶起慕容离，轻轻捏着他的下颌，将药喂进他嘴里。慕容离虽然一直昏迷，但只要执明在他耳边叫他，他就会努力把药咽下去。
这样喂一半洒一半，玉鸢每次都要准备两碗药。
好不容易等慕容离喝完药，玉鸢松了口气，执明忽然道，“你帮我陪陪他。”
玉鸢一愣，不明所以，执明近来都是寸步不离，“陛下要去哪儿？”
执明面无表情，眸中闪过杀意，提着星铭一言不发地就走了。
莫澜不放心，忙朝庚辰道，“你快跟着陛下去看看，他准是去天牢了。”
玉鸢道，“坏了，这些天把那混蛋都忘了，他放的袖箭，他才有解药，不能让陛下把他杀了。”
庚辰连连点头，忙追了上去，又不敢靠近执明，怕刺激到他，就这么远远跟着，看到他要进去了，便冲了上去，“陛下，不可，你不能杀他，玉鸢说他会有解药。”
执明淡然地点了点，“我知道，我……会求他。”
庚辰震惊地看着执明，他以为他拿剑是要杀仲堃仪……不过很快庚辰就觉得莫澜不该让他来拉住执明，因为在看到仲堃仪的一瞬间，即便对方被锁了琵琶骨绑在柱子上，他还是非常想刮了他皮！
仲堃仪看着执明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很满意，又看了看被他拖着走了一路的星铭剑，叹道，“终于想起来要报仇了？”
执明死死盯着那披头散发的人，那人也曾居一国要职，是文采风流的读书人，怎会如此狠毒，他束手就擒，就是为了让他把他带到慕容离面前，原来最后一仗赢不赢都不重要，他心里已经计划好了千百种方法，只为要他的阿离陪葬。
执明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星铭剑，露出一个仲堃仪看不懂的笑，他缓缓提剑，仲堃仪亦看着他笑，成王败寇，有慕容离陪葬也不算亏。
剑刃破空而响，仲堃仪眉宇一挑，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起对面这个男人了，他以为他要来取他的性命，谁知道执明竟然把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我和他，一命换一命，如何？”
仲堃仪欲言，又蓦地停下，终究没再胡言调笑。
庚辰反应过来，忙拉住执明，厉声道，“陛下这是做甚！若王上醒来，你要如他何面对？”
醒来？执明骗不了自己了，慕容离的情况很不好，脉息越来越弱，刚才喝下去的药比之前又少了，他隐隐听见过太医令和玉鸢的对话，他们都说阿离的毒他们解不了。
世上若还有能解毒之人，定是下毒之人。
可仲堃仪不会让他们和乐相守，他心中恨极了慕容离，他不会成全他们。
“成王败寇，唯求一死。”
执明看着对面顽固的人，竟连恨都恨不起来，杀了他慕容离也不会活下去。他默了片刻，露出一个近乎妖冶的笑，“那你就去死吧。”
剑刃划破皮肉，仲堃仪头冒冷汗，他明白了，执明是不会给他一个痛快的，他要了他心爱之人的命，他必定折磨他到死，仲堃仪冷冷一笑，“只有你会喜欢他，他手上多少人命你知道吗？他亲手杀了最信任他的挚友，你又知道吗？”
“那又如何？”执明不以为意，双目血红，“重来一次，他想要谁死，我就替他动手。”
“你这般模样跟我有什么区别？”仲堃仪哈哈大笑，“他献计遖宿给我家王上投毒之时就该想到今天。”
仲堃仪忽敛了笑，狠声道，“他想跟你厮守，永远都不可能！”
“你！”
“禀陛下，”狱卒火急火燎地闯进来，身后跟着玉鸢。
执明瞳仁猛地一缩，星铭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阿离……”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第八十九章 执心不相离（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