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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忆都是疼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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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于B市所有的记忆都来自那个占据了她大半个青春的少年,B市在前几年并没有如此繁华,在她印象里B市是那种有江南水乡的感觉,黛瓦赤砖,青色的石板街上面覆满了苔藓,从上轻踏而过,感觉比地毯还柔软,苔藓明明是不起眼的植物,却以一种内敛的张扬占据整条街道,很像某个人在不经意间占了她的青春。
她的座位靠窗边,整个人耷拉着靠在窗边,从天空上一望而下,以前那种站在高处看下面时的晕眩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少感觉了,反而俯瞰大地时让她血液里的疯狂因子瞬间爆涨,其实人在这世间有多渺小,从大气层往下看就知道了,如同漂浮在空气的一粒尘埃,漂无定所。
慕欢年不知道她踏入这座城市该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这里有她最美好的时光,同样也有她厌恶到想逃离的人与记忆,她从飞机上下来没有立刻赶往家里,而是拖着行李走走停停,看看究竟这几年的时间里,能让这个城市是否真的变成了百度图片上那种繁华到只有人的气息的城市。
看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感觉生活都是快节奏,人来人往,如同过江之鲫,似乎真的有所不同了,走走停停之间又回到以前老是跑的弄堂里,呦喝声也很少听见了,在她渐渐感到失望的时候,想离开时,又听见熟悉的呦喝声“绿豆汤,冰镇的家里自制的绿豆汤。”老大爷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响亮了,他已经在随着时光的脚步老去,物是人非,有些东西再也不复当初了,我们永远不能跨过同一条河,而时光,永不停息。
“楚云深同学,你家似乎也是在这弄堂里面?”慕欢年不轻易主动找人搭话,她对于已经是相处过两年的同学楚云深几乎没超过十句话,楚云深白皙的脸带着稚嫩,一副黑色的眼镜,将他原本清秀的脸遮住一大半,衬得他越发的斯文俊雅,慕欢年感觉他就是一个透明人,在班上不怎么说话,成绩永远在学年级前三,讲话永远是在回答老师的问题,慕欢年很少去关注他,也许是领奖的时候听多了他的名字,在突然看到或听到他名字时不自觉会往他的方向去看一眼,视线掠过,匆匆一眼,有些人就是在不经意间引起你的关注,不知不觉中你对他有种特殊的对待。
慕欢年停下脚步现在老大爷卖绿豆汤的摊位面前,“陈大爷,你好,麻烦给我来一杯大的绿豆汤,少放糖”陈大爷利落地装了一大杯的绿豆汤,递给面前发愣的姑娘,感觉这姑娘的面容有几分熟悉,索性开口问了句:“姑娘是本地人么,感觉姑娘很熟悉,像老顾客。”慕欢年低头吸了小口的绿豆汤,抿了抿嘴,似乎很是满足,微微扬起脸一笑,摇了摇手中的杯子:“陈大爷好眼力,我是小慕啊,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小慕。”
陈大爷讶异地哦了一声,低喃着:“原来是小慕啊,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你了,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以前同你一道的男生,隔几天就过来看看。”慕欢年就一怔,她有多久没听过他的消息了,有三四年了吧,上大学一二年级的时候还有陆续的消息传来,到了大三大四几乎听不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她也不会联系以前的同学去打听,她故意抹杀掉那个人的存在,好似她的生命里不存在这样一个人,但是老天偏不让她如愿,这几年里他在B市,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想不看到听到都难。
慕欢年装作不知道:“是吗,陈大爷,我好像记不得有这么一个人了。”陈大爷尴尬地笑了笑:“兴许是我记错了吧,姑娘还要不要再来一碗?免费的赠你的。”拿起手里的勺舀了一大勺,不等慕欢年回答,就往慕欢年的碗里放。
慕欢年用手将耳边散落的头发捋开,夹在耳后,顺手从背包后掏出零钱付给陈大爷,拖着行李箱消失在这条古街,留下一串哒哒的脚步声。
她回到以前和外婆一起住的小平板房里,空间不是很大,足够住两个人,如今外婆的去世了,这间小房子显得很孤清,却依旧干净,窗外的小阳台爬满了爬山虎,一拉开窗帘,阳光迎面而来,散落一室,空气中弥漫清新的味道,房间里还是赤黑色的木板,脱掉鞋走在上面有轻微的咯吱声,这几年里她回B市的次数屈指可数,房子的格局基本没有改变,不是不去改变,而是习惯。
放下手中的行李,叉腰碎碎念念着:“看来今天又是忙的一天,这一屋子打扫起来可不容易,就是个忙碌的命。”慕欢年在房间里来回穿梭,又是拖又是擦的,忙活到天黑也总算是收拾干净了。
累到几乎是爬到自己卧室,俯身躺倒在床上,回忆如漩涡席卷而来,回忆里是不是受的伤害越大就越刻骨,深入骨髓的记忆能不能连根拔起呢?不能吧,否则这么多年了,至少没那么清晰了,怎么一回到这城市走过的地方就感觉越清晰,她洗了个澡,换了件休闲的运动装,看到那些有了年份的抽屉,连锁都有锈了,铁锈斑驳,像手心的掌纹,交错纵横,你会遇见哪路的掌纹,给你什么样的惊喜或者悲痛,你都不知道,却始终不会剥离它的轨道,不同的是铁锈可以剥离,那么强行剥离的锈迹就该被埋没在土壤里,因为罪有应得。
慕欢年对这座城市有深深的厌恶跟恐惧,恐惧流言蜚语,厌恶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家庭,她七年来不曾踏足这里,一直怕触动自己内心,让她不得不感谢的是,那些经历使她拥有一颗无比坚强的心,比石头还硬的金刚钻石心。
在她的记忆中妈妈一直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典型的贤妻良母,虽说给她父亲的事业没有带来多少帮助,至少让她父亲没后顾之忧,可最终却没落到一个好下场,生生被小姨跟父亲抽了一个巴掌,这巴掌不仅让母亲脸上无光,更是在母亲心上捅刀子,一边是自己深爱的人,一边是从小疼爱的妹妹,慕欢年一直不明白扭曲到什么的爱能让他们竟忍心到伤害自己的亲人,她一直觉得母亲懦弱,如果换做她,绝对不会妥协,她会一点一点把所有的还回去,你竟忍伤害,我又何必仁慈,人心不是肉长的吗?却也可以一点点变硬。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天空阴暗,却迟迟不下雨,小姨带着表弟来家里玩,本来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她还带着表弟在外面的院子里玩跳房子,两人玩的一个叫起劲,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争吵,她那时才十岁,她听到母亲的哭闹声,立马跑到门口躲在一盆栽后面,静静地看着听着,表弟想要进去也被她拦着,母亲在父亲旁边哭喊,“许荣生你可以到外面去包养二奶,我绝无意见,你可以去妓院,嫖妓,可是你怎么把手伸向我妹妹呢,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你怎么连畜生都不如,这是我小妹,我从小宠爱的妹妹。”
小姨在旁边低着眉眼,默默地等着父亲的决定,她明显看到小姨略抬头给父亲使了个眼色,继而又低下头,一脸愧疚的模样,父亲在那久久不语,最终叹口气 :“慕蓉,我想跟你离婚,我会净身出户,这栋房子结婚时用的就是你的名字,慕晓已经为我在外头受过不少苦了,我不能在亏欠她了。”慕蓉听到这句话,明显停顿了一下,眼眸闪过一丝惊愕,感到有点不可思议,继而转过头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小妹,哭笑嘲讽道:“那么你呢?”她其实明白,既然都敢到这跟前跟她摊牌,想必是已经想好了要她成全,询问不过是确认自己心中所想,倒不如说是留有一丝希望,亲情跟爱情,我亲爱的小妹,你是放弃亲情还是爱情呢?慕晓在那支支吾吾了半天,局促不安地看着许荣生,希望他帮忙开口,那是从小疼爱她的姐姐,即便是为爱伤害她,她也想把伤害降到最低,就算以后感情做不到从前,至少也不要是仇人。
许荣生沉默良久,并不打算开口,很多时候,需要自个儿两明白,爱是什么?是人的本能,在不经意间却可以伤人至深,如果说自己真正爱的是慕晓,那慕蓉呢?年少青涩的爱,那算什么?慕晓看许荣生不打算帮她,只好硬着头皮“姐,我希望你成全我,我知道自己伤害了你,但你知道,爱是自私的,姐夫既然爱的是我,那我并不打算退步。”慕蓉用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自己从小疼爱的妹妹,扶住沙发,笑若癫狂“慕晓,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爱是自私的,但是它有道德底线,而你以爱之名,肆意践踏它的尊严。”
她看着在自己面前的两人,曾经深爱的丈夫,从小疼爱的小妹,一场戏,你们情深几分,那没了戏份的我就该退出,她明明笑靥如花,在许荣生看来清冷至极,他似乎看到了大学时代的慕蓉,明明温婉,待人善良,好到挑不出刺,却总感觉礼让三分。
慕蓉看丈夫一副恍惚状态的样子,以为是在考虑孩子的决定权,她沿着旁边的靠椅,眉眼清致,淡然处之,不似谈离婚,倒似谈判,“许荣生,第一我不需要你净身出户,我只要在我妈那边的那套房,第二我要欢年跟着我,如果你不答应这两个条件,那离婚就免谈。”
许荣生神情恍惚,情绪有些起伏,连带着声音都有点颤抖:“慕蓉,我知道你这些年把所有心血都倾注到了欢年身上,可以说是你的命,但她也是我的女儿,她跟着你,你以后重新组建家庭,会有诸多不便,跟着我,至少慕晓是她亲姨,会给她最好的生活。”慕蓉冷哼一笑:“许荣生,不要把别人想的跟你一样,我还不至于为所谓的幸福生活,去抛弃自己的女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有机会虐待我女儿的。”她特意将“虐待”二字咬得很重,让在旁的两人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剩下良久的沉默。
三个人都没有开口,僵持了半刻钟,慕蓉受不了无止境的沉默,深呼吸一口,主动打破僵局,语气平静道:“想必有关离婚文件大家都准备好了吧,那拿出来吧,正好顺道签了,至于去民政局,明天早上十点吧,今天有点累了,慕晓,你今天先回去,这里发生的事我希望你们两个不要在欢年面前提起,欢年以后改姓慕,如果没有必要,尽量不要出现在欢年面前。”
转身,毫不留恋,大步向前,她似乎是踩在自己的心尖走过,痛也不能表现,她在这场戏是闪耀登场,那退也要退的有尊严,停留即是刹那,转身便是天涯,所有的辜负,在她转身,随岁月磨光。
慕蓉一直不知道的是她女儿一开始就知道,看到她像一个王者退出这场三角戏,她一踏出房门,就看到自己女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对女儿一笑,把眼角的泪笑了出来,轻轻把女儿拥在怀里,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压低了声线:“欢年,你以后姓慕好吗?”那时的慕欢年像是发誓一样,重重地点了头。
当时间倒带般的在她脑海里闪过,她叹息,她看了一场戏,而戏里的主角是她的父母,她像个路人甲路过这场戏,看着曾经相亲相爱的父母,因为小姨的插入,破碎这情深的童话,所有的疼痛,她都不能与之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