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静角落》潇潇暮婵

5、四、明举措不敌暗规矩 寡言语难掩频出糗

　　周末的晚上静姝独自待在寝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除了游嘉树的事让她感触很多，工作上的事也让她烦心。她脑补着前天开会时的情景。
　　“吴静姝老师工作快一周了吧﹖”
　　“是啊。”吴静姝心里七上八下地，不知道会议结束被叫到院长办公室是吉是凶。
　　“对咱们学校还适应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地方尽管提出来，不要拘束啊！坐吧坐吧！”人文学院的王院长一边翻看吴静姝的简历资料，一边开启惯常的谈话方式。“我最喜欢的就是轻松愉快地交谈方式，这样显得我比较年轻，哈哈哈。”
　　“没有没有，我觉得学校各个方面都挺不错的，”吴静姝一边摆手一边解释，心里暗舒了一口气。王院长满意地点点头，呷了一口茶。“咱们学校虽然是建校不久的大学，就读的学生也不多，但是教学楼和宿舍楼都很新，环境也不错。图书馆后面那个湖真的好美，每天都会看到好多学生在那里站着静静地欣赏美景，他们一定是在图书馆自习以后到那里放松身心。食堂的东西也很好吃……”吴静姝一放松就容易打开话匣子，打开话匣子的结果就是完全不会察言观色。旁边的王院长听到以后脸色暗了下来，几次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话，只能重复两个动作：拿起茶杯喝上一口，再放回去。到最后喝的越来越少，只能抿一小口。“嗯，那个，院长，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建议？”吴静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心想说了这么多好话再提个缺点应该不过分吧。“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现在各个学校都在提倡民主讨论，自由发言，充分调动群众的参与积极性，咱们学校也不例外嘛。吴老师不愧是在国外待过的，思维和见识都很不一般啊。”王院长放下茶杯，眼睛半眯着，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有过短暂留学经历的女硕士，心想﹕说了这一大堆的缺点，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咱们能不能把英语角改在湖边啊﹖”吴静姝把自己的想法倒了出来。“英语角﹖”王院长有些跟不上吴老师的节奏。“是啊，”吴静姝站了起来，“之前那个英语角设在英语学院和政法学院的交界处，也没有固定的教室和相应的交谈主题，我觉得完全没有交流氛围。想想看，一边是死板生硬的法律条文，一边是充满趣味的英语交流，啧啧啧，就好比是穿着一身休闲装却非要搭配一条透不过气的腰带，看的人比穿的人难受啊。”王院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春装，还好粗粗的腰扎不了皮带。“吴老师要说的就是这个？没有其他的吗﹖”“没有了，院长要我提意见，我就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了。您考虑看看。”吴静姝重新坐了下来，满脸期待地望着院长。“让你说想法是方便我进入下一个话题，在国外待了段时间居然完全忘了中国式的谈话方式啊。”王院长心里感慨自己遇上了一个情商不高的硕士，看她完全没有把视线移开的样子，只能咳了一声，“这个建议要以后大家一起讨论才能决定”，“哦，那我只能继续忍受‘nice to meet you ’和‘原告与被告’的奇妙组合”了。”吴静姝收回急切的目光，低着头小声嘀咕。王院长暗自纳闷：我是在和学生对话吗？为了打破这种沉默，王院长决定直接进入正题。“吴老师，之前你提过主要想担任英语教学工作，”“对对，我是英语专业毕业的，我更希望从事与专业相关的工作。”吴静姝以为有希望了，心情为之一振。“你的资格呢是基本符合要求的，但是院里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让你主要负责16级中文一班的班主任工作，然后在这个基础上适当参与少量的英语教学工作。”王院长欲抑先扬的讲话让吴静姝觉得自己刚才的一大堆话变得非常可笑，以至于王院长剩下的一连串不停顿的话她都没能听进去。
　　王院长心里也是暗暗叫苦。让这么一个快27岁却还迷糊的像刚毕业的女老师来做辅导员确实有些冒险，可是原来的辅导员突然递交辞呈，成立没两年的人文学院本来老师就不多，个个还在那儿假模假样地互相推辞。其实大家都清楚，中文专业就业率根本不高，在以英语专业“闻名”的紫旭大学纯属额外配套专业，带有很强的试验性，搞不好过两年就撤消了。更何况中途接手一个不知根底的班级，弄不好就毁了一世英名。人文学院的那些个老师谦虚谨慎地推来推去，一副“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做好学术”的学者风范。学院领导们聚在一起思前想后，还是只能从新进的老师里面抓。王院长为自己曲线迂回的头脑骄傲。即使不成功，也可以当成是学校大胆启用新人的一个尝试。总要有人过过河，试试深浅。就这样吴静姝就被选中了。
　　院长的反应和心理、自己被塞到中文一班的原因是吴静姝事后回忆、联想、勾勒出来的，真实的情况也差不多。（说这些是避免有些读者疑惑静姝怎么能知道院长的所思所想。）静姝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她反躺在小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鼻子很难受，心里更难受。过了几分钟，吴静姝终于受不了了，翻了个身大口大口地用嘴呼气。吴静姝有过敏性鼻炎，三四月份正是发作的时候。她决定先去买点药。
　　她拎着包慢腾腾地走出了房间。宿舍附近其他的都方便，就是没有大一点的药店，吴静姝只好步行十几分钟去南门对面的联锁药店。
　　虽然已经九点多了，南门外面的马路上还是很热闹。马路对面有一个小型广场，那里聚集着很多人。各种零食铺前灯光闪烁、顾客进进出出。广场上年轻情侣们勾肩搭背、老人牵着孩子散步、遛狗……看着他们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静姝觉得生活其实也很美好，心情顿时好多了。夜晚的风有些凉，静姝搓了搓胳膊，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静姝赶紧一头扎进了旁边的联锁药店。药店里人不多，售货员正仔细地和几个咨询的顾客讲着什么。静姝暂时没有办医保卡，也不想把钱花在恼人的药上，一番比较后选了一瓶中等价格的滴鼻液。临走前想了想又拿了两盒感冒药。这个季节流感是最严重的，如果感冒了，那鼻子就是“堵上添堵”。这些加起来差不多50块，按照现在的物价，这并不多，但一想到这50块如果不买难吃的药就可以买好吃的零食和水果，静姝还是觉得划不来。路过保健区，静姝被那大大的“洋槐蜜”三个字挠得心痒痒。为了养颜美容，静姝有每天早起空腹喝蜂蜜水的习惯。蜂蜜是她每月的大宗开销之一。最终抱着反正已经花了50块，不在乎再多花一点儿的想法，静姝又顺手搂了两瓶洋槐蜜。“一手蜜罐子，一手药罐子，真是甘苦与共！”静姝自我解嘲道。这时她听到有人轻轻地笑出了声，隔着一排排的药柜，也不知道是谁。静姝赶紧揣着东西往收银台走。
　　收银台前有位顾客的医保卡老是刷不上，后面的人只好等着。因为有轻微的颈椎痛，静姝不太喜欢低头玩手机，此时她只好一边等一边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这时她看到不远处一个高个子男人侧着身子站着，没玩手机，静姝一时好奇就多盯了他两眼。谁知那个人突然转过身了，静姝吓得赶紧收回了目光。可是过了几秒钟，静姝发现那人好像也在看自己。她装作不经意地抬头瞥了一眼，是裴远遐。这下静姝感觉好尴尬，距离这么近又不能装作没看见。跟他也没什么聊的，于是静姝冲他微微晃晃脑袋就算打招呼了。没想到裴远遐居然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了。静姝怕冷场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办公室就没聊几句，在这里说什么呀？算了，最好他也直接走到后面去排队，或者他先开口，这样就不尴尬了。万一他要接着聊怎么办？总得有话接啊？就在她脑子里闪过无数句开场白的时候，裴远遐已经走到她身边了。不巧的是外面吹进来一股小风，静姝不禁连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和自己说话。更不巧的是静姝现在涕泪俱下，可是手上搂着东西，没有多余的嘴来说话，也没有多余的手来掏纸巾，鼻子里面好难受。静姝顾不上理会裴远遐，连忙把东西丢在柜台上，东西“哗”的一声摊开，滴鼻液药瓶在上面来回滚动，两瓶蜂蜜撞击着柜台玻璃，巨大的声响一下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静姝低着头，吸着鼻子，左手指贴着鼻孔，右手快速地在包里翻找，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拿包纸巾出来。包里东西不多，她终于顺利找到了被压的瘪瘪的只剩一张的纸巾包。静姝又惊又气，只好抽出这唯一的一张捂住了鼻子。这时静姝才发现裴远遐居然岿然不动地竖在自己面前。静姝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裴远遐倒是很淡定，垂着手站在那儿，似乎没有要走开的意思。“要插队也不看时候。”静姝心里嘀咕着。然后不高兴地转过半个身子，对着柜台里面擤鼻涕。静姝的鼻子终于舒服了，可是她瞥见里面一位穿白大褂的女收银员默默地把自己面前竖着的几盒药往前挪了挪。就在静姝觉得很不好意思的时候，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吓得静姝抖了一下，她转头一看，是裴远遐。他从往前挪的那几盒药里拿了挪的最远的一盒。他的手缩回去的时候，静姝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盒子上的字--邦迪防水创可贴。然后他和静姝擦肩而过，到后面排队去了。静姝被刚才谜一样的风和谜一样的他搞的有点懵，但直觉告诉她自己在不熟的人面前出丑了。静姝努力平复自己想要逃离“出糗现场”的冲动，安慰自己：反正他在后面排队，和我隔着两个人呢，也不用说话，等一下就过去了。
　　就在静姝安慰自己以后没多久，门外进来了两个人。她后面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道：“哟，小李，你也到这儿来买药？”“是啊是啊……”静姝后面的两个人走出了队伍，和进来的两个人在门边开心地聊起来了。静姝一方面感叹这才是正常的打招呼方式，一方面发愁怎么还没到自己，裴远遐就在后面！要是平常也没什么，偏偏今天静姝很不想跟他再有接触。门边那几个人越聊越High，原本留在原地的裴远遐不得不慢慢往前走，因为后面有排队的人，前面也有一起工作的人，不过去打个招呼也不像话。就这样，两个人还是挨到了一起。“你也来买药啊？”两个人都开了口，静姝语速更快些，远遐的声音则有些嘶哑。“嗯。”裴远遐答道。“啊，我感冒了，来买感冒药。”静姝补充了一句。裴远遐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还好没多久就轮到静姝了。她赶忙把东西推到收银员面前。收银员一边扫着价格，一边问：“医保卡还是现金？”“现金！”静姝一边说一边掏出了自己的迷你钱包。“这个也是你的吧？”刚才那位白大褂女生递过来一瓶滴鼻液。“哦，是我的。”静姝接了过来。“你是治疗鼻炎吗？这个盐酸赛洛xxx滴鼻液配合香菊片还有这个盐酸左西xxx胶囊效果会更好，要不要也一起买了。”那位白大褂向静姝推荐。“不用不用。”静姝由衷佩服她能念出这么复杂的药名，但很反感她询问自己买药的目的。本来静姝还想问问有没有纸巾卖，又怕她热情地推荐别的东西，只好付完钱拎着塑料袋走人。
　　出了药店，又是一阵“嗖嗖的”冷风，静姝吸了吸鼻子，朝临街的店铺走去。街边的店很多，但都是水果店、餐馆，没有便利店。路过五六家店，静姝才见到一个小卖部，她急忙走了过去：“老板，我要一包纸巾。”店里坐着的中年男人没反应，正着迷地看电视，旁边还围着几个小孩子。静姝以为他们没听见，又大声说了一遍：“我要买纸巾。”“哦，”中年男人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手伸到玻璃柜里面，眼睛却仍然盯着墙上的电视机。旁边的小孩子焦急地说道：“是不是要跳诛仙台了？”那男人一边在柜台里面摸索，一边附和：“肯定要跳啊，赶快跳。”静姝有点急，又不好再催，只好等着，无奈地瞟了一眼电视上仙裾飘飘的“跳跳女”。等到他把手伸出来的时候，静姝又好气又好笑，他拿出的是一盒烟。“跳了跳了。”孩子们激动地叫着，中年男人的目光牢牢钉在了屏幕上，那盒烟虽然推到了静姝面前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老板，我要一瓶矿泉水。”就在这时候一个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静姝不用看也知道是裴远遐。小卖部前的灯光不是很亮，裴远遐没有认出静姝的背影。“这么巧啊。”静姝硬着头皮打招呼，她觉得真的是太巧了，也太不走运了。“啊，超市关门了。”裴远遐显然也有些意外，当他看到老板的手，脸上惊愕的表情更重了，不过马上就恢复了平静，移开了视线。静姝刚开始还觉得他有些惊讶过度，一看他的反应马上明白过来，赶紧说道：“老板，我要的是纸巾。”
　　两人一同结完账走了出来，静姝一边走一边扬起手中的纸巾：“老板看戏太入迷了，东西拿错了。”裴远遐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笑而不答。两人同路，都是要从学校南门进去，静姝只好没话找话：“裴老师你买了什么药？”“创可贴还有西瓜霜。”裴远遐艰难地开了口，表情有点奇怪。静姝瞟了一眼他的袋子，估计他至少买了四五盒，好奇地问：“全是西瓜霜？”“还有喉片。”“你怎么买这么多？”静姝不想停下，感觉一停止说话，空气就要凝固。“我这几天嗓子很不舒服。宿舍的其他人也要用。”裴远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语速越来越慢，很像是卡住了的磁带。静姝拼命忍住想要笑的冲动，点点头：“难怪，我说你怎么跟吃糖似的买这么多。”裴远遐微微动了动嘴角，嘴边分明有笑意，但马上嘴巴又闭紧。他拧开了矿泉水，赶紧灌了一口水。静姝觉得气氛总算不那么尴尬，也明白他肯定说不了太多话，舒了一口气。静静走了一会儿，裴远遐清了清嗓子，继续仰脖喝起了水。借着淡淡的路灯，静姝无意间瞄到他的眼镜有些反光，那一刹那她想到以前的室友沉迷于动漫剧，里面的优等生在考试时眼镜就会“刷”地冒出一道金光。“对了，吴老师，游嘉树的假条你批了吗？”裴远遐的问话把静姝的思绪拉了回来。这话正碰到静姝的烦心事上，她含糊地回答：“没有。我去找过思修课的邢老师，他不认为现在的学生花样太多，很可能为了逃课什么谎话都编出来，所以我批了也没用，扣不扣分还是得看各个老师。”远遐看她有些苦恼的样子问道：“你是担心一开始就怀疑自己的学生，以后不好跟他们相处吗？”静姝轻吐出一口气：“是有这方面的担心，但是我更担心别的。”“别的什么？”静姝开玩笑地回答：“更担心要跟他们斗智斗勇，我可没有这些95后机灵。”远遐笑道：“确实，虽然我们也是90后，但是跟他们还是有差别。”静姝忽然有些伤感：“想不到我们也老了，跟95后都不能并列了，00后就更别提了。走在路上都会被初中生叫阿姨，大学生眼里我估计要成老阿姨了。”“是的，在他们眼里我们是老了。”裴远遐也深有同感。
　　正说着，静姝忽然童心大发，向前跨了一大步想踩住自己的影子，结果发现双脚落地时影子仍停在自己前方。失败的静姝发现自己影子旁边还有一个不动的黑影，这才记起自己身边还有人，她连忙回头看了看裴远遐。他显然是被静姝的举动搞的莫名其妙，愣在原地，连矿泉水瓶盖都忘了拧上。静姝连忙解释：“没事没事，就是一时脑洞大开，想跟自己玩玩。”远遐笑了起来，但嘴角一动，嗓子就像撕开一道口子一样疼。最后他的笑就变成了“呃，呃”和“咳，咳”的声音。静姝被他的闷声笑逗乐了，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惹得路人都往这边瞧。静姝捂着嘴向他道歉：“对不起，可是，你的声音，真的是太好笑了。”远遐觉得眼前的吴老师和办公室里文静的样子判若两人，一时竟没顾得上回答。静姝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跑过来解释：“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笑点很低，你别生气。我今天鼻子也不舒服，刚才你也看到我流鼻涕的样子，我们算扯平了。”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静姝自己听的，否则静姝未来几天都会为药店里的事感到丢脸。看她一脸真诚，原本就没往心里去的远遐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没几分钟两人走进了学校的南门，两人方向相反。静姝挥挥手：“那我先走了。”远遐只能用点头来回应，静姝咬着嘴唇，转过身快步向前走。估计他看不到自己了，静姝这才笑出了声，心想道：“原本还觉得自己今天丢脸死了，没想到看到了学长这么搞笑的一面。他也没有我想的那么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