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静角落》潇潇暮婵

26、守佳人叙恋恋别情

　　又是新的一天的早自习，静姝硬着头皮到教室巡视。自从换宿舍的通知公布以后，班上的女生见到她都冷冷的，虽然碰到还是会打招呼，可是声音轻得像没张开嘴。有些女生甚至见到她就远远地走开了。静姝心里难过，可是也不怪他们，毕竟是学校出尔反尔了。就在她发愁怎么说服学生们抽签换宿舍的时候，几个班干部主动要求静姝开班会抽签。

　　静姝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原因。凌薇回答说：“听到一些消息，越晚抽签，分到的寝室越差。早点抽，还能分到一个楼层低，采光好的寝室。”

　　按照概率来说机会是均等的，静姝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闻。

　　静姝担心地问：“你们愿意抽签，可是其他人不愿意怎么办？要不要再和大家商量商量。”

　　“那就让她们等着吧。到时候别后悔就行。”苏雨蒙满不在乎地说。

　　“不想被随便塞一个寝室的话，他们会愿意的。这个您不用担心。”刘凌薇一副经验老道的样子。

　　“到时候愿意抽的就抽，不愿意抽的随便他们了。反正我们宿舍的都愿意。早点抽完早点搬，搬完了好复习功课。马上要期末考试了。”苏雨蒙补充道。

　　“那好吧。那就通知大家周五晚上抽签。”几番对话下来，静姝感觉这些班干部比自己“了解”她们的同龄人。

　　晚上检查完中文系的自习情况，静姝回到办公室休息。打开手机，看到一个学生发的朋友圈，标题是“有一个傻缺的辅导员是大学四年最大的悲哀”。正文开始细数静姝的“罪状”：“……把我们卖给学校领导也就罢了，毕竟她是学院里地位最低的，领导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我们面前是大狼狗，领导面前小绵羊。可是连隔壁裴远遐和梁雪梅都知道帮他们班的学生争取楼层低、采光好的寝室，她却什么都不通知我们。还是我们班长留了个心眼，偷偷询问了广告系抽过签的学生，这才发现的。什么都不帮我们争取，什么也不知道，要她有什么用。难怪她姓‘无’，白瞎了一个好名字。真不知道以后三年该怎么过……”

　　尽管主要人名都用的代号，但静姝一看就知道说的是自己，有些话简直不堪入目。静姝忽然觉得很委屈，自己为这事跟书记起了争执，能做的都做了，却被这样误解。还有寝室好坏这件事，分明是无中生有。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说得这么不堪，静姝忽然觉得很委屈，鼻子一酸，滚下几滴泪来。

　　八点半下班以后，静姝想着秋念不在，这么早回宿舍也没意思，于是她独自到“小森林”里散心。平常她都只在外面的水泥路上走走，今天她却踏着草坪，走向了森林深处。里面是一座座小山丘，越往里走，树木越密集，脚下的道路也越崎岖。黄土夹杂着碎石，还有很多斜坡，走起来很费力，还好旁边砌着水泥台阶。静姝拾级而上。

　　路上遇到一些散步的学生情侣，三句话不离吐槽辅导员。静姝苦笑了一下，心想：“到哪里都绕不开。”又想到自己的学生的责骂，心里又郁闷又难受，像压着千斤重石，一股酸涩泛上来，喉咙和眼角隐隐作痛。她努力深呼吸了几下，然后低着头，无精打采地踩着台阶继续往上走，这时脚下投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静姝只当有人从高处下来，于是她让到了右边，仍然低头往上面走。地上的人影跟着她的步伐移到了右边，静姝没留神，直接撞到了那个人的身上！她右脚往下退了一级台阶才站稳。

　　“小心。”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游嘉树！

　　“你怎么在这儿？”静姝摸着额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跟你一样。”嘉树伸长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静姝，一字一顿地回答。

　　“你眼圈怎么红了？”嘉树凑近之后看到了她红红的眼角。

　　“风吹的。你故意往右边走的吧？我差点摔倒。”静姝一边岔开话题一边把右脚跨上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矮。

　　“谁让你低头找金子，都不抬头。我只好用这个办法。你有鼻炎，这样吹风没事吧？”嘉树像个袋鼠一样，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蹦到静姝旁边。

　　“袋鼠先生，我没事。”静姝边笑边捂嘴。

　　“袋鼠先生本来想喊你的，可是这里过去过来地这么多人，搞不好就有认识你的，所以我没喊。”嘉树愉快地接受了静姝送的外号。

　　静姝没想到他还考虑到了这些，心里一热，放下捂着嘴的手，对着嘉树露出了略带羞涩的微笑。

　　两个人走到旁边一个凉亭里坐着。嘉树静静地端详着静姝，她满脸愁容，疲惫不堪。

　　“要不你继续去散步吧？我没事。”静姝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烦心的样子。

　　“你要是没跟其他人约好的话，我就不走了。如果你不想跟我说话，可以就这么坐着，或者继续去散步，我远远跟在后面。”嘉树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不想跟你说话，那我刚才是在跟空气聊天啊？”静姝小声回击。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是在为换宿舍的事情心烦吗？”嘉树对于女生们的怨言有所耳闻。

　　“主要是心累。我早猜到她们会抱怨，毕竟我也是从学生过来的。我难过的是她们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还冤枉我。我又不是神，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也做了，最后反而是费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或许我应该像秋念那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默默接受学院的安排。这样她们再怎么骂我，我都无话可说。”静姝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可能她们害怕不公平吧？孔老夫子说得又早又好,‘不患寡而患不均’。人文学院被边缘化，捞不到好的宿舍楼，她们又担心中文系也被边缘化，挑不到好寝室。教务如果能公开化透明化，给学生多一些知情权，或者让学生参与到重大方案的决策中，事情也许就变得简单了。不是像现在，一张通知就打发了她们。让你们夹在中间受气。”

　　嘉树分析得头头是道，静姝一点都不意外。之前几次交谈，嘉树敏锐的眼光和成熟的思考方式已经让她印象深刻。静姝都差点忘了他是自己的学生。

　　“是不是被我的魅力电到了？”嘉树看到静姝用一脸欣赏的表情看着自己，忍不住得瑟起来。刚刚的成熟马上切换成孩子式的自恋。

　　“我是在想，你看问题很长远很深刻，而我只看到表面和眼前的一些东西。你比较像老师，我比较像学生。”

　　“为什么非要提‘老师学生’这个点？就不能单纯地只说‘我’和‘你’吗？”嘉树忽然有些生气。

　　静姝被他突如其来的脾气给弄懵了。

　　嘉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说：“对不起，你心情不好我还对你发脾气。好久不见，好不容易见到你，聊了没几句，你又把我当成你的学生。不要破坏气氛好吗？就用‘我’和‘你’的称呼，下一次单独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和你，en-en-en,同住地球村。”静姝无法用言语缓解刚才的小争执，唱起了那首《我和你》。唱了一句才意识到“心连心”那句不太合适，只好用“enenen”代替。

　　嘉树知道她默许了自己的要求，对着静姝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静姝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假装赏月。这时她才发现今晚繁星点点，月亮却不见踪影。静姝看看自己身处的凉亭，嘀咕了一句：“谁说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嘉树双手搭在椅背上，看着静姝意味深长地说：“今晚的月亮躲着不出来，希望我这个‘近水楼台’将来能‘先得月’。不要让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静姝虽然没有看他，但仍可以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静姝捋了捋长发，继续假装看星星。

　　这样安静地待了几分钟，静姝感觉到嘉树仍然没有收回凝视的眼神，她脖子有点酸了，只好转过头看着他。

　　嘉树狡猾一笑，然后变魔术一样抓着两朵小黄花送到她面前。

　　“你什么时候摘的？”静姝惊讶地问。

　　“这地上就有。”嘉树指了指脚边。长椅的四个角落点缀着几簇小黄花。

　　“为什么是黄色啊？感觉像‘昨日黄花’。而且花都有点儿蔫儿了。”静姝有点不高兴。

　　“所以你不要让我再等了。花都已经谢了。”嘉树一本正经地解释。

　　“真有你的。”静姝简直哭笑不得。她从嘉树的手里取出那两朵花，小心翼翼地别在上衣的扣子里。

　　夜深了，两人沿原路返回。灯光昏暗，道路不平。嘉树向静姝伸出手：“太黑了，扶着我。别摔了。”

　　静姝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扶着他的手臂。下台阶的时候，嘉树在下面慢慢搀扶着她。走了几步，静姝感觉这样好像清宫戏里的太后和太监。想到这，她准备把手缩回去。嘉树似乎未卜先知，抓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静姝说出了自己刚才的脑洞。

　　嘉树笑着说：“你还真是脑洞打开呀。不过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既然这样就让我牵着你吧。”不由分说，把静姝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

　　静姝紧张得手指紧绷，五个手指贴的严丝合缝，一动也不敢动。

　　嘉树原本想十指紧扣的，他感觉到了静姝的紧张，就改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心，大拇指贴在她的小指上。用这种奇特的牵手方式带着她往前走，静姝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盲目地跟着他下台阶。

　　“吴静姝。”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嘉树忽然停下，喊起了她的名字。

　　“干嘛？”静姝第一次听他连名带姓的叫自己。

　　“你的手很凉，冷吗？”

　　“不冷。我平常也是这样。”

　　“真的吗？现在天这么热，你的手还发凉。”嘉树想起了之前她把鼻炎说成感冒的事。

　　“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哪里不舒服，我想第一个知道。之前你被踢到，我赶不及去扶你。你有鼻炎，通过别人我才知道。我不希望你发生了什么事，我后知后觉。”嘉树认真地对静姝说。

　　“哎呀，我撒了一个谎你记到现在。不要这么严肃好吗？我是有体寒的毛病。冬天更明显。所以我夏天不怕热，但是冬天很怕冷。”

　　“原来是这样。我现在有点期待冬天的到来。”嘉树说。

　　“为什么？你想看我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静姝问。

　　“这样我就有理由牵你的手了。”嘉树说着把静姝的手握得更紧了。

　　静姝咬着嘴唇，又好笑又好气。紧绷的手指慢慢放松。嘉树把自己的四个手指搭在她的四个手指上。两人就这样从“小森林”里走了出来。

　　到了外面的林荫道，静姝怕被人看见，嘉树只好松开手。两个人沿着宿舍楼的方向慢慢地走着。

　　“你周末一般干什么？”嘉树问道。

　　“也没干什么，就睡个懒觉然后去图书馆借两本小说或者躺在床上刷剧。偶尔会去见几个老同学，大家一起逛街看电影。你呢？”

　　“跟你差不多，不过我没办法睡懒觉，我们宿舍外面就是食堂，很吵。吃个饭然后看NBA比赛，下午约几个人打球，打完球洗完澡接着看比赛。”

　　“你们换宿舍以后会安静很多，离食堂比较远。不过，吃饭花的时间会长一些。冬天去晚了就只能吃冷饭冷菜了。”静姝有点担心。

　　“有得有失，也不错。实在不行去食堂二楼开小灶。反正一楼的大锅饭天天吃也吃腻了。”嘉树想到要换宿舍就很开心，虽然装修条件比现在的差点儿，可是北15栋离静姝的教师公寓更近。

　　“你倒是挺想得开的。的确是有得有失。从你们宿舍往南走可以绕到体育馆的后面，东边还有一个正在扩建的高尔夫球场。好多外教都在那里打高尔夫。可以找机会去跟他们聊聊天，提升一下英语口语。”静姝住在北18栋，早上推开窗远眺就可以看到广袤的绿茵高尔夫球场。

　　“扩建高尔夫球场？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今年换宿舍跟往年不一样了。学校套路还真多啊！”嘉树摇摇头。

　　“什么套路？”静姝想不明白。

　　“也没什么，只是我瞎猜而已。算了，‘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嘉树卖弄起学过的古文。

　　“别‘掉书袋’了。到岔路口了，我们要分开走了。”静姝站在路边望着一南一北的方向出神。

　　“这么快？”嘉树有些后悔，刚才应该走慢一些。要分别了，总得说些什么。他骚了骚后脑勺，磕磕巴巴地开了口：“今天就送你到这儿。那个，那个树林我每天晚上打完球都会去。你……小心走路。”

　　“那个地方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森林’。我很喜欢那里，经常会去散步。有空的话。”静姝像个小女孩儿一样摆弄着手指，语带娇嗔地说。

　　“我也喜欢。上次跟你在那里聊天以后我就喜欢上那里了。”嘉树说。

　　说是要分开走，两个人又站着聊了好几分钟，眼看夜色已深，才不得不分手。

　　回去的路上，嘉树一蹦三尺高，“‘我们要分开走了’。太好了，她开始说‘我们’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嘉树心想。上次裴远遐用“我们”来指代他和静姝，让嘉树耿耿于淮，现在他可以释怀了。

　　晚上嘉树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总担心是刚才的一切是个梦，半夜一两点才睡着。第二天早上他五点就醒了。担心太早起床会被室友骂，他睁着眼睛躺到六点。第一个洗漱完毕，他借口肚子饿了，独自离开了寝室。

　　亚天叼着牙刷，睡眼朦胧地凑到窗户前往外看了一眼，奇怪地说：“食堂人不多啊，他怎么饿得像是去抢饭一样。”

　　嘉树没有去楼下的“飘香苑”，而是去了较远的“好味楼”食堂。这里的食物贵一些，不过味道确实不错，重要的是有教师窗口。他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这儿遇到静姝。

　　六点四十，“好味楼”的各个窗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因为这座食堂靠近教学楼，学生和有课的老师都喜欢在这里买了早餐直接去教室或者办公室。

　　嘉树坐在靠门的一张餐桌旁，撑着下巴，望着入口处。

　　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嘉树想起昨天静姝说的周末会睡懒觉，心想：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睡懒觉啊。

　　正想着，静姝打着呵欠走进了食堂。秋念不在，起床全靠闹钟和意志。她走到流食窗口买稀饭。惺忪干涩的眼角仍然可以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顺着方向看过去，嘉树笑嘻嘻地站在旁边的窗口买油条。两人一左一右，差不多同样的位置。

　　静姝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再看嘉树，他晃了晃手机。静姝赶紧掏出手机。她晚上一般都静音的，到现在都没调过来。

　　嘉树发来一条微信：“我帮你买油条，你帮我买稀饭。节省时间。”

　　静姝笑着回复：“收到。”

　　排到静姝了，她要了两碗稀饭，想了想，又加了一个鸡蛋。

　　买完以后，静姝把嘉树的那份递给他，接过他给自己买的油条，然后就匆匆离开了。两人都没来得及说上话。食堂里碰到熟人的几率太高了。

　　嘉树虽然有些失望，但握着那个热乎乎的鸡蛋，心里很暖，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给手里的早餐拍了一张照，然后就美滋滋地喝起了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