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21、第二十一章

　　白鹭林就在舞鹤台下面，万丈悬崖下面。白鹭林终年云雾弥漫，绿林如盖。当初我从上面摔下来，还以为这次必然是粉身碎骨，想不到下面是一大片肥厚得令人不敢置信树林。从一张张弹簧一样的叶子上摔下来，摔到一朵巨大的粉色花朵里之后我还以为我掉进了另一个童话故事，变成了拇指姑娘。
　　水蓝骂骂咧咧的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束得高高的马尾辫，一身紧身的衣裳，腰里缠着长鞭，扛着一把大刀。见了我像见了鬼，“不会吧，你居然没死！”自顾抬头看我落下来的地方，啧啧赞叹：“真好命，要是掉偏了一点，你现在就是肉饼一团了。那老妖婆还是这么喜欢做人肉饼。”
　　我听不太清楚她的絮叨，胸间烦恶欲死，脑袋里嗡嗡作响，拼命的回想我到这之前是什么状况。
　　是了，我被推下来之后，美玉也跟着跳下来了，然后是什么爆裂的声音。
　　还有美玉！我挣扎着站起，胸口猝然大痛，皮肉之下是骨头支楞摩擦的声音。我哀号着重新跌在花盘里。
　　那唠唠叨叨的奇怪女人终于跳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喂，你怎么了？是不是断了几根骨头？”用有些得意的语气说道：“我就知道，没人狗屎运好成这样。”
　　当时我只觉得她冷血，什么样的人才会在一个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的人面前絮絮叨叨，得意扬扬的显摆自己的明智呢？
　　我惶然的四下张望，希望能看到美玉的身影。她随随便便就打破了我的幻想：我远远的就看见你一个人掉下来，没别的了。
　　难道那老妖婆把美玉救了？定是这样的，那老妖婆神通广大，救下自己的女儿不成问题。我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下来了。
　　“你后面倒是落下一片血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的脑袋轰然大响：血雨？什么血雨？我没有流血啊。想起脑中那模糊的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
　　美玉跳下来是为我挡住老妖婆的致命一击，那老妖婆怕我死得不够干净。
　　眼泪和痛苦哽在咽喉，我不信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知哪里传来沙哑难听的哭声，歇斯底里，带着无尽的愤恨。
　　水蓝脸色一变，不管我的惨叫声，拉起我就跑，“快走，那老妖婆下来了，稀奇了，她从来不下来的！”
　　等她把我带到她们村寨的时候，我已经痛晕了。后来医生和说：因为水蓝的粗鲁，我的肺被断骨多刺破了几个洞，本来只死了一半，后来被她弄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她还气急败坏地：“我若不这样，留她在那被老妖婆找到，现在她已经死硬了！”
　　水蓝就是这样的人，粗鲁，大大咧咧，但确实都是为他人着想。遇到她之前我从来不觉得我温柔，遇到她之后，只要和她站在一起，我就觉得我其实是一个温柔安静的姑娘。但是她的粗鲁却不让人讨厌，那些粗鲁的表象下是一颗诚挚热情的心，这样的人让人怎么讨厌的起来？
　　白鹭林还是那么的安静，白雾如带，在翠林碧水间缠绕。静静的湖水倒映着我的身影，整个白鹭林除了鸟鸣就是马蹄声。
　　我在水蓝的小楼下了马。我知道他们蝶族在露水浓重的清晨是不会起床的，我一直认为那是他们集体偷懒的借口。说自己是蝶族，可也没见过他们有翅膀，除了采花蜜也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不过她们这一族的女子大都体态轻盈，面容姣好，在落日余晖中集体在草湖里洗澡的时候说她们是仙女我都信。
　　敲了一会门，果然传出熟悉的骂骂咧咧声。门忽地打开，水蓝嘟着嘴，怒气冲冲的，见是我，愣了，随即转成笑脸，挠了挠头：“青书？”惊喜不胜，一把抓住我的手，拽得紧紧的，柳眉倒竖：“好啊，你这个白眼狼，终于懂回来了？这些年都死哪去了？”一口本言说得又急又快，我险些没听懂。
　　连忙告罪：“我也想回来看你……”
　　“哼，你也就只是想想吧！”
　　我笑了笑，不敢再接下去了。这些年来我也就是近些年来好过些，可有公务缠身，哪能任性自专？知道她只是随口说说，并非责怪，也就没有多加解释。果然，她随即便换了笑脸，一把抱住我，“喂，你这次回来，是来看看我的，还是打算住上几年？”
　　我拍了拍她的手，“我倒想来这里住上几年，可惜俗事缠身。”想起和辰溪的约定，我忍不住笑出来，“下次我来，再带个人来见你。”
　　她眯起了眼睛，一脸的促狭，“哈，好啊，我们的冰雕大王终于找到如意郎君了！从实招来，他是谁？在哪？做什么的？快说！”
　　这样说下去说到明天都不算完，我的人还在白鹭林外等着我呢。“日后我再慢慢和你说，现在，我有一件大事要求你帮忙。”
　　“说什么求不求的屁话！有什么事就说！”
　　我哭笑不得，把事情的大概讲了一遍。水蓝是个较真的人，一些细节不对会一直追问，日上三竿了才解释清楚。她又带我去见其他人，一阵寒暄和嘻嘻哈哈后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我忙催她出去。她埋怨道：“急什么？手下手下，你手底下的人本来就应该等你的嘛，你还怕他们生气么？”
　　出到外面，我的人全部不见了。我很是惊讶，“咦，怎么不见了？”
　　水蓝四处看了看，“没有打斗的痕迹，是不是你管教无方，他们跑去玩了？”
　　“不可能！”我寻常虽不严厉，但他们对我一向敬重，那种自视甚高，不服管束的人就算进得了理事司，我也不会让他们随我出来办事。
　　水蓝用力的吸吸鼻子，快步朝一个方向走去，“这味道……老妖婆的味道！那死老太婆！连白鹭林也敢来，教训还没吃够么！”
　　我忙拉住她：“现在看来，我的人多半是被她捉去了。奇怪的很，就算他们不是对手也会反抗，怎么没有痕迹？才过了这些年，难道她又厉害了很多？”
　　水蓝呸了一口：“再给她十年她又能厉害到哪里去？敢到白鹭林来找事，我看她是找死！上次若不是你为她求情，她早就烂成泥了！”
　　我忙定住心神，“现在气也无用，先回去吧。”
　　水蓝眉毛一挑，“呵，你倒装起淡定来了，你自己的人你都不着急吗？”
　　“我自然着急，但现在急也无用，我们两个未必是她的对手，先回去找人商议吧。”蝶族里有几个长老稳重多谋，强我们许多，找他们商议才是最好的办法。好不容易把人哄回去了，听完我们的叙述，大长老冷笑道：“看来这妖妇不止想要青书的命，还想要白鹭林。”
　　我吃了一惊，“这么说来，她是算准了我会来这里求助的。”
　　“在寒石城，你除了能来这里求助，还能求谁？你身上有我蝶族的印记，能轻易的穿过迷雾林，别人却不能，只好把手下留在外面，给她增加了手上的筹码。”
　　我气极而笑，想不到十几年过去，那妖妇也开始用脑子了，这下我的脸可丢大了。
　　“她既然敢来挑衅，定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时间又无法找外援，这可怎么办才好。”
　　二长老性子急，接道：“不要搭理她的挑衅，等我们也准备好了再收拾她也不迟。”
　　大长老横了他一眼，缓缓道：“你当她请青书的人回去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吗？”
　　白鹭林正好在舞鹤台下面，要是她每天丢一个人下来……那种惨况我想都不敢想。
　　蝶族的人都忙碌起来，为着我这个外人，义无反顾地忙着准备战斗。我是最无用的那个，也就最清闲了。呆坐在草湖边看着水底柔软的细草，银色的小鱼在我忧愁的影子中嬉戏。我的肩膀忽然被用力的拍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回头，就听到水蓝明朗的声音：“嘿，你在做什么呢？脸上这表情，莫非是担心我们打不过那老妖婆，救不出你的人？”
　　“我知道你们的能力……”
　　水蓝抢道：“那你还担心？若不是有我们在此克制她，她的地盘也不止这么一点了！”机灵过头的眼睛骨碌碌的看我几眼，恍然大悟道：“知道了！你肯定是在想，要是这次行动中你的人死了几个怎么办，是吧！你到底当什么官啊？你是怕你的长官责罚你吧！”
　　她的话连珠炮似的，我都接不上，好不容易留下空隙让我接话，苦笑道：“上面倒不会有人责罚我。”理事司是个独立衙门，不受管于任何部门，能骂我的也只有皇帝了。但是出来做事，总有损伤，我带的人不多，也不是魔法院的精英，就算全军覆没也是可能的，皇帝顶多会说我无能，责罚倒不会。“只是，他们若是因我而死，我心里实在……”
　　水蓝毫不掩饰她的蔑视：“你这人，还当官呢，不如回来当我的手下好了！连这点都不能承受，你还想在高位？你们读书人不是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高兴起来：“对了，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很是惭愧，她说的有道理。身在高位，稍微举措不当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若在战场中，可能会导致成千上万的生命因你而死。那是巨大的心理压力，若无法承受，无法在巨大的压力下保持清醒，也不配站在那么高的位置。
　　“对不起，我以前从来没有承担过什么。”理事司的事务很简单，只要根据情况分拨人手就可以了。理事司和魔法院不一样，魔法院的人接到的都是比较危险的事，理事司的事务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也从来不用为他人的生命负责。
　　现在，这种压力忽然降临，我实在有些惶然无措。
　　水蓝长辈般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以后好好学着。”
　　我哭笑不得。
　　不几日，出去打探的人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让我们大吃一惊，老妖婆不在舞鹤台。
　　他还进入老妖婆的城堡查看过，里面是有人住过的痕迹，但现在已空空如也。附近的村民说十几年前老妖婆被蝶族和巫族关进黑雾谷后再也没见过她。她并没有回来抢回自己的地盘的意思。
　　水蓝奇道：“那她能去哪里呢？带着那么多人，去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更别说她那么有名。”
　　长老们对视一眼，都看着我，我读懂了他们的意思。他们是觉得老妖婆已把我的手下杀了，不留累赘。她并没有和我对话的意思，只想杀人泄愤。
　　这也许是最合理的解释，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妖婆恨的是我，若要杀我的人早就杀了，杀完也不会藏着，让我看到岂不是更能刺激我？”
　　“那你说她藏到哪里去了？她可能去的地方可都找遍了，连黑雾谷都去过了。”
　　她想要我的命，想要我伤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躲在路边等我出来？不可能。她知道我会来白鹭林，她能无声无息的把我的人全部带走，也能够杀了我，要杀我早就在来的路上杀了了。
　　那么多人要完全制住，还要不引人注目……
　　“难道，她去了寒石城？”我为我的想法吃了一惊。能带着一帮人也不受关注，还有比去寒石城更好的选择吗？寒石城地处偏僻，民风彪悍，时有买卖奴隶的事情发生，她就是牵着一大堆人在街上走也不会引人注目的。再说，她名声在外，也仅限于寒石城治下的几个部族，寒石城内的人可都没见过她。
　　大长老沉吟一会：“这个也很有可能。”他们这些部族是不承认寒石城的管辖的，寒石城和这些部族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不要牵扯到寒石城内普通民众，寒石镇守对几大部族的争斗一直不管不问。
　　老妖婆是数百年前忽然来到寒石城的，不属于任何一个部族，凭借着力量抢了好大的地盘，霸占了舞鹤台，和各大部族均有冲突。但各大部族都没有认真和她计较，一是忌惮她的能力，二是因为老妖婆抢得很精明，动的基本上都是无主的，或是争议很大的地方，谁也不愿多管闲事。
　　十数年前，美玉死了之后老妖婆发了疯，跑到白鹭林大闹一场，差点就冲过了迷雾林，把蝶族众人气了个半死。不知怎的又和巫族的几个人杠上了，失手打死了两个，巫族大怒之下派人前来报仇。由于地形不熟，被老妖婆引进了黑雾谷，幸好被水蓝所救，两方结了联盟，一起去找老妖婆算账，双方都付出惨重的代价后才把她关进了黑雾谷。事后我想，就算当初我没有开口求情，两大部族也没有力量杀了老妖婆了，把她困死在那里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没人拉得下这个脸说出这个提议。既然我开口，也就卖了个顺水人情给我了。
　　蝶族清静淡泊，不喜多管闲事，但为着我，大长老让水蓝带着两个族中好手随我到寒石城去，一路保护我的安全。蝶族擅长幻术，这几个人虽然不能拿老妖婆怎么样，自保还是有余的。
　　白鹭林离寒石城不远，没有坐骑的情况下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到达城中。径直到了镇守府，听说我来了，寒石镇守忙迎了出来，极是惊讶地：“咦，理事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叫“又回来”？我回来不是很正常么？看见我带着的不是我的手下，你应该问的是：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吧。
　　“怎么，我不该回来吗？”
　　“不，这倒不是。只是，理事大人两天前才走，怎么又回来了？您的手下呢？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我着实吃了一惊，“什么？我前两天回来过？”
　　“是啊，还把失踪了的法师们带回来了。说是帝都有事，将在下的几匹好马全借了去。在下方才还和师爷算理事大人到了哪里了呢。”
　　我转头对水蓝道：“那妖妇……是不是会易容？”
　　“会不会易容我不知道，她倒是会变成别人的样子。”
　　这比易容术还可怕！要是只会易容，她的身高和身材和我全然不像，不多时就会被人看出来，若是会什么邪恶的法门，完全变成我的样子，那就糟糕了。
　　寒石镇守看出了端倪，道：“难道，前两天的，不是理事大人？”
　　我也懒得和他解释，那妖妇去帝都干什么？带着我的人，很容易的取信于人，她想打着我的名号做什么？
　　我不敢再想下去，忙对寒石镇守道：“快，给我准备几匹好马，我要赶去帝都。”
　　寒石镇守面露难色：“可是，在下的马都被那位借走了。现在只有几匹骡子。”
　　我怒道：“那就快去外面买几匹！”骡子顶什么事啊？小跑颠到帝都，黄花菜都凉了！
　　“这……寒石城向无车马来往，寻常农户家里也只有牛羊。”
　　这老妖婆想得可真周到，让我连追都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