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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

  •   还未到北辰宫门口,马车就停了下来。诺尘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大人,雷小姐的副官沐寒挡在门外。”我不耐烦地:“赶走!”不一会,帘外便响起了随从的驱赶呼喝之声。沐寒的声音在其间显得尤为刺耳,“青书,你答应过救我家主人的!你这个满嘴虚伪的畜生!主人因你落难,你竟然不管不顾,你这个不仁不义的……”话未说完便成了不甘心的呜呜声,想是被人堵住了嘴。
      下了车,回头看那愤怒狂乱的女人,双眼充血,大睁着,分明是痛恨,眼泪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只一眼,我便冷漠地转身。诺尘不解地低声问道:“大人何不向她解释清楚?”“不必。有她的闹,雷晚晚的事才不会引人怀疑。”雷晚晚也是个命苦的女子,才出了事,雷家未免受牵连,立刻就和她一刀两断,也不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绝情的父母。这大概也是雷晚晚长成冰山美人的原因吧。颜家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的,本来人就是他们送进去的。堂堂一个贵族大小姐,临了连个送行哭丧的人都没有怎么像话?知道内情的不觉得有什么,不知内情的难免要心生疑窦。现在对于我来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在意此事才好。有个忠仆哭哭丧,骂骂街,挺好。
      回到秋芜院,武莹迎了上来,急切地和我比划着。我握住她的小手,笑道:“什么事?急得连写字的时间都没有了?有什么想问的写下来再说,不急。”她便急着找笔墨去了。不一时,诺尘进了内堂,道:“大人,承均来报,大法师大人回来了。”
      我眉毛一扬,“哦?倒是挺快。”抬脚就往外走,她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我很期待看到结果啊。
      夏梦寒躺在内室床上,清梦正在为她清理伤口。见了我,一干人忙起身行礼。回礼罢,我问清梦:“大法师如何了?”
      “大法师舟车劳顿,外伤感染,需得静养几日。除此并无大碍。”
      我点头,令余人下去,自己却坐在床前的小凳上,看着她发白的脸。“明知道受伤,为什么不等伤好了再回来?”
      她苦笑,不知是怒,是怕,还是无奈。“伤好了我就回不来了。”方才在路上,我已大概听到些情况。邪术师她是带回来了,除了她,其他人毫发无损。古怪的是,那个邪术师和她关系好似非比寻常,一路对她打骂不休,又好像是出于担心才一路跟着回来。到了帝都,有人照顾夏梦寒了就立刻变了个脸色,像对着仇人般,恶狠狠的诅咒夏梦寒,好像巴不得她快点去死。
      “那个邪术师是你什么人?”
      她面色更白,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似是不愿说。“她是我师父,也是,也是我的母亲。”
      这倒是出乎意料。我原本只隐约觉得夏梦寒和那个拥有真言之眼的人关系非比寻常,再想不到竟然是她的母亲。原因很简单,因为没有哪个爱自己女儿的父母会让自己的女儿学习邪术,尤其是这个女儿已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魔法师。当然,这种母亲并不是没有,只是没有遇到的时候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把一个母亲往这样的坏里想。
      “既然是你母亲,你这身伤是怎么来的?就算你强行让她前往帝都,料想她也不会认真和你为难才对。”
      “料想?”她眼中忽然燃起浓郁的怨毒,那不是为人子女的在谈论起母亲时该有的眼神。“那个人有很多是你意料不到的!”她忽然倒下,像是再也撑不住了般。睁着眼睛望着帐顶,那双眼湿润,却一直没有掉下泪来。我想,再问她不但问不出什么来,反而会让她更加难过,便站起身来。“回来了就好,你先好好养伤吧。”
      她忽然伸手抓住我的衣袖,仓皇的金属碰撞声。我低头一看,她那苍白的手腕上还套着两只镯子,一只是华丽的缠丝红宝石黄金镯,雕工精美,是她平时的品味。另一只素净粗朴的黄金手环,竟然是我在妖族时给她做的那只,想不到她现在还戴着。她并未注意到我看到了什么,只是惶急道:“不要去见她。我知道你不怕她,但是不要去,你想去,我陪你去,你不要自己去。”
      语无伦次的,也不知想表达什么。“我不会单独去见她的。再说了,在魔法学院内,她能拿我怎么样?”
      “不,不。”她更急了,“她当然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不要去。”
      我懂了,这是怕她母亲不知天高地厚,闹出什么事来,只怕不好收场。我对她那个邪术师母亲更加好奇了。且安慰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我不去。你好好养着吧。”
      出了门,且叫过和夏梦寒同出此任务的虹玉,询问她此行的所见所闻。
      夏梦寒拥有一个比我想象中还要不幸的童年。
      因我的庇护,夏梦寒虽然灵力全无,却还是住在魔法学院最大的院子里,院子虽然叫四时院,却是遍植乔木,并没有什么四时花草。这些树都是当年伯玄种的,他喜欢树,不喜欢花花草草,并没有因为当上大法师而去迎合帝都显贵们的口味。如今木叶萧萧,院子里的青石板道和木质长廊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落叶。想是很久没有人来打扫了吧。
      这个院子和四周的长老的住处一样,还保留着当年魔法院时的状态。这个院子也是伯玄住过的院子,听说,夏梦寒继任以来,对这个院子里的一切都保持了原样。树还是当年的树,并没有把她当年当首席法师时四处收罗的名花搬到这个院子里来。这是出于纪念?出于尊重?还是其他的什么就无人得知了。
      我当年还是个魔法师的时候,虽说听说有个魔法院可以为魔法师提供庇护和建功立业的机会,心里也并不十分当回事,只是觉得无事可以来试试。在考试中见过伯玄几次,印象中那是个非常和善的长者,并没有什么大法师的架子。加试前他还特地的来见了我一面,我还记得他和我说的话。他说,虽然他是金系魔法师,我是水系,但是,我若过了加试也能成为他的入室弟子。一个不同系别的却能当大法师的入室弟子意味着什么,想必我能明白。
      老实说,当时的我并不十分明白,仅能感受到他的重视。当时对于我来说,进魔法院只是代表着一种新的生活,代表着和微明清竹可以在帝都衣食无忧的安稳的生活,对于其他并没有想太多。我也不知道会有誓酒,喝了之后会受控制。要是知道的话,我就算在外面穷死也不会进魔法院的。当年的我,是无根的浮萍,从来没想过在哪里扎根一辈子。
      伯玄是个合格的大法师,正直,温和,强大,受他恩惠的弟子数不胜数,伊琳就是其中一个,也是最念情的一个。伊琳背叛夺权之事,一开始我也想不通,因为她不像是个会贪图富贵权力的女子。至于为我出气这一条嘛,和夏梦寒的恩怨我自己都已经放下了,且当时我的地位已经比夏梦寒高出许多,也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出的气。后来我才从流裳的嘴里知道,原来伊琳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大法师伯玄。
      当时的魔法院除了一个年老体弱的清梦,只有一个灵力低微的水系法师,并没有人可以教导伊琳。刚进魔法院的她也算不上什么佼佼者,仅是出于难得,出于对她进阶的指望才留下了她。进了魔法院,没有强力的长老支持,没有投靠坚固的派系,会遭遇什么样的欺凌可想而知。我并没有出现在加试中反而从此消失,无影无踪,虽然没有证据,但要猜到我遭遇了不幸并不困难。被人欺凌,还沉浸在好友被害的痛苦和仇恨中,魔法院最初的日子伊琳过得很苦。
      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是伯玄帮助了她。高高在上的大法师大人,魔法院的顶峰,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当他呵斥了欺负伊琳的弟子,亲自将她扶起的时候,我不知道那个骄傲的伊琳心里会泛起什么样的涟漪。当他将清高孤独的伊琳带回自己的院子,教给她一些只会教给入室弟子的对灵力的控制方法的时候,会在伊琳心里种下什么样的种子。那些我应该为伊琳做却没有为伊琳做的事,是伯玄做了。伊琳不会讨好,不会说谎,对人的好不放在明面上,一旦认定的事会坚持很久很久,一旦感激谁也会感激一辈子,一旦恨谁也会恨一辈子。
      杀了伯玄等于杀了她的师,她的父。伊琳曾经在某个大雪飘飞的寒夜对流裳这样说过。杀父弑师之仇,怎么忘,怎么解?
      而我,不但让她功亏一篑,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倘若我当时有今天的手段,还会发生那样的事吗?我还会用那么愚蠢的方式,牺牲她保全大局吗?
      这一切都无法可知,无法可想了。
      视线从枯枝上收回,正好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满是戒备和怨毒的眼睛。面前这个女人并不曾见过,却有种很眼熟的感觉。我几乎立刻就认定,这个女人就是夏梦寒的母亲,也是那个拥有真言之眼的邪术师。她们母女的样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极其相似的眉眼,极其相似的身形,连品味都很相似。这个女人也喜欢佩戴一些很重,很耀眼的首饰,身上的衣服也是极尽华丽,颜色对比强烈,不管她出现在哪里,都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夏梦寒果然是出身于富户,奇怪的是,怎么一个富家子女连本言都不会写?
      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伯母你好。”
      她目光尖锐,不客气地盯着我,询问小偷的语气:“你是谁?来做什么?”
      承钧忍不住喝道:“大胆,竟然对大人这般无礼!”
      “大人?”她顿时有了兴趣,上下打量我一番。“哪个大人?是那个总事大人?”
      “还有几个总事大人?”
      她瞪圆了眼,看着我的眼神好像要吃了我,咬牙切齿地:“你就是那个青书?”
      我制止了又要怒喝的承均,微笑道:“没错,就是我。”她冷笑一声,“还以为是什么高档货,想不到是这样平凡的东西!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承均忍不住骂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你骂谁是没出息的东西?”
      “我骂我那不成器的弟子是没出息的东西,你面前这个大人,是个平凡的东西!”说罢,两手间忽然升腾起妖娆的绿色火焰。和木系法师的绿光不同,她手上的火焰颜色更暗,也更具象化一些,颜色还和真正的火焰那样,外焰和内焰的颜色不一样,十分的鲜活。
      承均和诺尘立刻抽出兵器,严阵以待。“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魔法学院!”
      “凭你们?”话未说完,她便化为一道苍蓝的影子直射过来。我没有动,因为不能也不必。比想象中更为巨大的撞击声在面前炸响,震得我不由得呆住了。诺尘和承钧的动作就凝在那里,两人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保持着最后的动作,手臂侧贴着的兵器忽然发出一阵细碎的哀鸣,就在我们面前碎裂成一堆无用的碎片。诺尘从师父那里进修回来后就带回了一把样式奇特的黑刀,遍体无光,看似连刀刃都未开,却是锋利异常,乃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此时,这神兵利器也碎成了一堆。
      她竟然还是站在原位,好像方才的攻击并不曾发生过。我虽然灵力被封住了,作为曾经的高阶魔法师,对元素流向的感知能力还是保留着的。她出手的过程中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元素流动的信息,这不是我所知的任何能力。
      面前这个人,搞不好是个天才邪术师呢。
      我没有感到恐惧,反倒兴奋了起来。
      “哼,不想死的滚出去!我只想要这个女人的命!”连发狠的语气也和当年的夏梦寒是一模一样,不愧是亲母女。
      承钧变了色,也不和她逞口舌之争,大叫一声:“保护大人!”门外立刻涌入数名高阶魔法师。我当然不会毫无准备地面对一个不知深浅的危险人物。本以为诺尘和承钧足以应对了,现在看来,哪怕是现在这样的准备都可能不足。
      她只是冷笑,极为轻蔑。手上的火焰才见苗头,诺尘一声不吭便电闪而出。同样是令人无法有所反应的速度,她喝声未歇,才爆起的紫色火焰便被打向空中。诺尘毫不留情地死死扣住她的喉头,将她按倒在地,只要她胆敢妄动,就要徒手捏碎她的喉咙。
      危机瞬间解除了,我也自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她是夏梦寒的母亲,闹得太难看只怕连我也保不住她。她虽然技艺不凡,却是太自大了些,要知道,没有哪种能力是无敌的,若如此,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方才诺尘和承均不能先出手,不知对方深浅,要是不小心杀了大法师的母亲就麻烦了,要是先出手,哪里还有她嚣张的余地?
      门口传来夏梦寒惊慌的叫声:“别伤她!”捂着肚腹一脸苍白地跑进来,先是气急败坏地质问我:“不是说了要你别来见她吗?怎么不听我的!”自从伊琳事件后她向我低头,就再也没有对我说过这么有气势的话了。
      我倒是委屈:“想和伯母打声招呼而已。”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我示意诺尘放了她,诺尘才松开手,她就气狠狠的起身,手臂上猛然窜起紫色的火焰。承钧的声音和夏梦寒的声音同时响起,“大胆!”“妈!”
      她愣了,脸上不知是怒,是惊还是羞,不管怎样,都不是一个母亲在听到自己的女儿带着哭带着惊惶叫她应有的表情。最终凝成了愤怒,勃然大怒,尖利的声音像撕裂布帛的声响:“谁是你妈!”愤然转身而去,大力摔上了门。
      示意承钧带着其他人悄然退出这个院子。可怜夏梦寒,明明是自己的地方,疗伤不敢回自己的房间,现在还被关在门外。寒风吹来,树上的黄叶又飘飘荡荡。她就站在自己的房间外,捂着伤口对着冷漠的房门,慢慢的,慢慢的跪坐下来。喘着气,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不自觉地仰望着天空是想把眼泪逼回去吗?
      她终于无力地倒在厚厚的落叶上。
      面前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那个夏梦寒称之为母亲的女人,没有出来看一眼这个重伤无力的女儿。
      这就是夏梦寒的可怜之处了吧。阴险恶毒也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罢,剥开那层皮囊,里面不过是个虚弱孤独的女人,一个战战兢兢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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