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昨夜那场诡异的绵绵细雨至早方歇，持续了一个多月的酷暑因了那场雨稍有缓解。令人讶异的是，许多春天才开花的树就在这一夜之间悄悄的冒起了许多花苞，让人啧啧称叹。坊间瞧瞧的流传着，昨夜那古怪的雨和今日这初春的景象是因为那恍若天外之音的歌声。又传，那歌声是从天牢传出来的，昨晚分明有人看见云天国的公主进去。
　　说得绘声绘影，有板有眼，更有甚者，说什么老天爷也在为云天国求情，这才降下了这么多的预兆。当然，也有对于这些言论怒目而视的，但前些日子一边倒的状况已然松动了不少。
　　物极必反嘛，天底下哪有那么明显的正邪之分？便是一加一等于二这等明显的事，承认得久了，也会有好事者非要想法设法来驳斥它，反对它，非要弄出个一加一等于三的道理来不可。云天国此等行径可恶不假，许多人冲动之下的确会说出杀一儆百，赶尽杀绝之类的过火的话。反正，的确是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云天国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十几万人，杀了也就杀了，和杀几窝蚂蚁也没什么区别。但一旦冷静下来，反思自身，便很容易改变主意了。
　　如今的朝堂上对此事分为两种意见，一是重罚，要杀鸡儆猴，要是连这样一个小小的附属国都能随便刺探涯之国的机密，挑战涯之国的权威的话，涯之国还拿什么来震慑周边？大国的颜面何存？
　　二是，罚，但不可太过。既然云天国已经表达了诚意，不如就顺水推舟，一来可宣示我泱泱大国的气度。二来，以此事来说，杀了整个云天国王族已足以了结此事。其实国家之间互派密探，刺探他国情报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也是云天国羸弱，换做任何一个比较强大的国家做出这等事来，无非也就是谴责谴责，再就是经济制裁，政治孤立。当然，要是那特务做出很大的伤害当然另说了，事情闹大了两国打起来都是正常的。可现在是，云天国不是啥都没捞着嘛！人人只知道他们为了什么机密意图追捕一个逃犯，但这个逃犯手上握着什么秘密？就算被他们抓住了，所得到的情报又有什么价值？什么都不知道就赶尽杀绝，这不是恃强凌弱是什么？
　　持第二种意见的自然是我这边的人，在人数和势力上都不占优势，但不依不饶，底气十足地和另一派据理力争。
　　我气定神闲地安坐在北辰宫内，北辰宫静得蝉鸣不闻，朝堂之上的争吵自然是看不到听不到了。宫娥内侍不断的进出北辰宫，对着接应的宫娥耳语几句又一言不发地走开，急匆匆地往宫里去了。辰时，朝堂上还吵得不可开交，此时的天牢却来了客人。云天国女王看到王族长老提着篮子走了进来，不禁又惊又喜。“大长老！您怎么来了？”
　　大长老并没有女王的好心情，一脸的愁苦。放下篮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碟荷花饼，小小的牢室顿时香气扑鼻。
　　“这香味……定然是宛儿的手艺了。”
　　大长老微微的颔首，叹息道：“是公主做的。昨夜她一夜未睡，天未亮就去城南采了新鲜的荷花，这是刚出锅的。陛下，尝尝吧，这些普通的荷花虽然没有我们云天国的玉蕊荷花那么香甜，但胜于没有了。”说罢，眼角渗出几丝亮色，才流出眼角便被他擦去了。
　　女王脸上的光华也黯淡了下去，此刻的她看起来才有了囚犯的感觉。她重重的叹息，“唉，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云天国。”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陛下，吃一点吧，今日之后，只怕咱们只能在狱中相见，到时候就没办法给您送吃的了。”
　　女王苦笑一声，无奈地举筷。一口咬下，眉头微皱，“这味道……”
　　“公主一边做一边哭，眼泪滴答，落了不少在粉里，她自己浑然不知。本来老臣不想拿来的，可那孩子也是一番美意，老臣不忍辜负啊。”
　　女王沉默了，空气中的荷花香似乎掺杂了淡淡的苦味。
　　放弃自己的生命很容易，虽然不该，虽然自私，但，毕竟是个人的选择，人们可以鄙夷可以唾弃，可无权置喙。放弃他人的生命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就算不是自己动手，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有几个人能承受那种血淋淋的压力？更何况这些人里面还有自己的至亲至爱。
　　越是为你义无反顾的去死，他们的生命就越重，重得压在心头，压得灵魂都寸寸□□，痛苦不堪。
　　每个人的生命都得来不易，存活于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梦想，没有谁必须要为谁牺牲，必须为谁绝望地哭泣。女王手中的筷子慢慢的放下了，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紧闭的双眼里不知阖着多少的挣扎，半日，缓缓吐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艰难地问道：“青书大人，能保我多少同胞？”
　　此时，朝堂之上已然宣判。云天国女王，戴罪之身不思悔改，一错再错，阴谋刺探涯之国机密，论罪当诛。不经传召，私入我国的云天国王族，除去两名婴儿，余人，斩。涯之国驻守云天国的士兵即日起召回，自此后，云天国是死是活，与涯之国再无半点关系。
　　审判书下达之时，对云天国驻守军队的诏令即刻下达，由魔法学院风系法师直接传到驻军处。军队收到诏书后，稍作准备，最迟五日，必须离开云天国。
　　云天国周边国家自云天国出事起便在周边屯兵，国家间的谈判和制衡已然暗中开始。一旦驻军离开云天国境内，便即动手。失去了国王和大臣的云天国，此时只有两三个大将坐镇，云天国百姓全部披挂上阵，时刻准备着抵御外辱。但那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闭塞的云天国，没有魔法师的云天国，根本不是他国军队的一合之敌。
　　红底镶着黑边，系着金色穗子的诏令在空中鸟儿一般飞过，金色的穗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谁想到这却是一道催命符呢？云天国的上空笼着乌云，酝酿着哀愁，人们手上拿着武器，拿着柴刀禾叉，但他们知道，这些是多么的无力。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个鲜花盛开的盆地，难言的沉默笼罩着这个温暖如春的国度。
　　表面上，皇帝的裁决是各打五十大板，既不过分刻毒，又不宽纵，堵了悠悠众口。虽然如此，下面的人还有些不服，觉得皇帝太过仁慈。等到云天国周边的情况传回，众人方才如梦初醒，大赞皇帝高明。对于涯之国来说，小小的云天国，就算涯之国出兵灭了它，只怕也无人敢出头为云天国叫一声屈，可是，这难免显得太过于残忍，有损涯之国仁孝之国的名声。这边杀了女王和王族、大臣，云天国群龙无首，只能任打任杀，只怕比明明白白的死都还难受，还有多大的怨解不开？
　　整个过程中我未发一言，好像已经认命，偃旗息鼓，不再兴风作浪了。其实不少人都觉得奇怪，不知我如此作为究竟是意欲何为。虽然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我收受了好处，但那毕竟只是凭空猜测，作不得数。知道我为人的也不信这种说辞，再说了，要真想捞好处，方法多的很，用得着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风口浪尖上赚好处？再说了，小小的一个云天国，穷得叮当响，举国财力在涯之国顶多也就是一个大富商的水准，还大多是不动产。这种一口咬下去满嘴骨头的硬肉就是一般的官儿也看不上，更别提我这种一品大员，皇帝身旁的红人了。
　　我越是神秘莫测，外面对我的猜测就越发的热烈。没个回应和结果的事外人也就只能瞎胡猜几句，信心十足地说出自己的观点，好像那就是真相，没个几天也就消停了。毕竟事情已经尘埃落地，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了嘛。
　　尘埃落定吗？或许吧。
　　眼看戏演得差不多了，该拿到手的东西也到手了，驻守云天国的军队也即将班师回朝，五日一期的朝会又到了，我这才施施然的上了朝。
　　许多人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又是窃窃私语又是避之不及，我全当看不见。月柔心情极佳的来寒暄问好，我也连忙三两句话便将她打发走。
　　朝钟响起，皇帝走出，众人端端正正地行礼，山呼万岁。礼罢，眼看一旁的长吏有本要奏，我先他一步越众而出，一开口便无礼而焦急地：“皇上，云天国的人不能杀！”
　　满殿皆静，不一时，便听到许多细碎的声响，或是不经意的轻声嗤笑，或是准备和人交头接耳的衣服的摩擦声。没有人准备反驳我，因为不用反驳。
　　皇帝拧了眉，声音比冰块还要冷硬，半晌方吐出两个字：“原因。”
　　我左右一看，为难道：“臣自然有非保他们不可的缘由。”
　　“说！”
　　“臣……臣请耳语。”
　　大庭广众，大殿堂皇，我却请求耳语，不但于理不合，还十分唐突可笑，还真有人笑出声来了。
　　皇帝沉吟一会，竟然准了。众目睽睽，我从一旁的台阶走上去，面色凝重地靠近皇帝，一手拢在他耳边。
　　只说了一句话，皇帝勃然变色，瞪了我一眼，忽然起身大步离开，留下满殿目瞪口呆的大臣。我艰难地立起身，心跳如鼓，外人看我信心满满，处之泰然，谁知道我已满手冷汗了呢？
　　总管大人急匆匆的叫我过去，看来是皇帝有话要说。我勾起一个自得的笑容，在众人的注视中昂首走了出去。
　　皇帝在书房大发雷霆。不同于寻常的只是做个发怒的样子，他是真的生气了，眼中明明白白的怒意，而不再是意味不明的冰冷。
　　他骂我胆大妄为，用心险恶，居心叵测。明明早就知道云天国众人的身份，故意隐瞒不报，做出这样那样莫名其妙的事情出来，哗众取宠，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把自己推到民众的对立面，尘埃落定，再给出这么一个让皇帝无法拒绝，却无法说，无法解释的理由，让皇帝在众臣面前不得不出尔反尔，自承其非。这不是打皇帝的脸是什么？我要是他我都要生气了，自此后慢慢的将我手上的工作移交出去，一步步搬走我的资源，等到我再无利用价值的那一刻，让我彻底消失。
　　这是最坏的可能，事情要是出现哪怕一丝丝往这个方向发展的预兆，我就知道自己该怎么打算了。这次挑衅是一种试探，当然，也不仅仅是试探。
　　我虽然低着头，却不时偷偷抬眼，观察他的表情。他是生气了，脸上的线条好像都活了过来，不再是冷冰冰，高深莫测的皇帝。臣下在他面前耍手段玩阴谋，他是该生气的。奇怪的是，这种级别的阴谋他也不是没有见识过，有必要动真感情吗？
　　大殿之上，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云天国民众是守护一族的天女族，他们的力量不可或缺。现在是我在负责集结各种力量对付妖族，我说他们重要他们就重要，没弄清事实之前他也不好一意孤行。
　　这一下可是结结实实的打了皇帝的脸，还打得他有苦难言。要是我真的就事论事，一切以大局当先，完全可以背地里求见皇帝，屏退左右，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清楚。就算不能赶在下判决前说清也可以背地里和皇帝商议，讨论出一个下台阶的方法。皇帝一语道破我的那点小心思：在人前故意弄得天怒人怨，什么脏水臭水都往自己身上揽，不就是为了今天？任凭外面风吹雨打，我却能凭神秘的一句话，闹得皇帝宁犯众怒都要听我的意见。外面的人会怎么猜，怎么想？那些个见风使舵，想要攀高枝的人心里的算盘可得重新打了。
　　可不管怎么看，在世人眼中，我在皇帝这儿的影响力算是绝无仅有了。任凭其他人再受宠，还能像我这样一句定十数万人的生死？不管皇帝现在怎么想，总之第一战我是赢了。
　　这边我倒是舒服了，皇帝是被摆了一道，能舒服的起来才叫奇怪呢。看他骂的差不多了，我才抬起头来，小心地摆好我的表情，不能显得太过得意又不能假惺惺的愧疚，不能讨好也不能一副我没有错的样子，要像个只是做错了点事，但是有自己的苦衷的样子。
　　“我知道这样做很不给皇上面子，让皇上下不来台。其实，我也很抱歉。”要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考虑。
　　他哼了一声，脸上还是怒气难消。看来不仅仅是面子问题。又道：“皇上骂的没有错，我的确是打着这样的歪主意，我也知道这些是瞒不过皇上的。”要肯定他，也要让他好奇。
　　他果然眉头一蹙，问道：“明知道还要这样做，你是想看朕敢不敢罚你？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时间一长，是不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一番话连打带吓，其实那意思无非是：你不要以为你身处重职就可胡作非为，朕能给你的自然能要回去。我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被架空了，但是真要和妖族打起来了，这个国家除了我，也就是夏梦寒和流裳在魔法师中有足够的号召力。可她们一个失去力量，号召力一落千丈，另一个，是我的铁杆下属。
　　“本来做这件事之前我是想和皇上商议的，可我想皇上不会答应，这才一时糊涂自作了主张。下个阶段我要做的事情，没有一定的影响力根本进行不下去。人人都知道皇上现在喜欢的是蓝若了，我这个弃子还有多少人稀罕呢？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分份量？就算我要走，怎么也得把事情给理出个头绪才能走吧。”一席话说得稳妥又有点委屈，同时也表明知道自己的弃子身份，并不打算擅越，他怒色顿减。
　　“你还想要多大的影响力？”
　　“至少，能让我许出口的诺言可值千金，让我说出口的威胁言重九鼎。”说罢自袖中掏出一物，“若非闹得满城风雨，哪能得云天国女王的誓死效忠？皇上一旦应了此事，臣立刻安排他们举行效忠仪式。他们举国齐心，控制住主要的那几个王族领袖，还怕天女族不为我国效力？”
　　“你……”他余怒未消，却无言以对了。我暗自窃笑，那样一个冷漠高深的人，竟然被我闹了个哑口无言了。脸上倒是不敢表露半分，只是诚恳地：“臣也知太过大胆，今日上殿，是做了两手准备。皇上要是怒气难消，要杀要罚，臣不敢生怨。战事准备的过程中的一些心得和注意事项，容臣几日，好好的写出来交给皇上，皇上可另择能人担此大任。”
　　“你是在威胁朕？”
　　“怎敢！臣句句肺腑，绝无虚言。下一步，臣要开始招揽阵法中需要的特殊人才，一个弃子的身份显然是不够用的。明明白白的向皇上讨要特权更是让皇上为难，无法向天下人解释，更徒令监察使大人伤心，王族长老那边也不好解释。臣如此施为，是想令天下人云里雾里，实际上皇上又不用给我什么。是臣自作主张，令皇上失望了。”这番话又开始往正事上说，如此自圆其说倒还算合理。
　　他长叹一声，“你又何必如此费事？明说想当朕的女人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