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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帝都的三月繁花似锦,翩跹彩蝶和繁忙的蜜蜂穿梭在人群中。这样的时节,人们对这些小动物总是格外的忍让和仁慈的。今年的整个春天,帝都都会热闹非凡,不是因为繁花,是因为今年是十年一度的春考。士子们为着高官厚禄,千里迢迢赶来参考。为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读书人的身份,士子们都穿着同样的青衣白裳,连系发的布带都是矜持的青色。士子们的神情也是矜持而意气风发,三五成群,相约赏花游玩。但只要遇见灰衣白裳的士子,便不约而同的让出路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我有些不自在,因为周围的目光,更因为身边的这个男人,低声埋怨道:“谦离,我说过不出门的,你非要拉我出门。这下可好,被人当猴子看了。”
      谦离脸上是难掩的得色,轻声回道:“得了吧你,别人想被人当猴子看还没这福气呢。你看看他们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我叹了一声,懒得和他斗嘴。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张狂。不过,男人要是只有这么一个缺点,已算是好男人中的上品了。
      但这个上品也着实可恶,明知道我们所到之处必然会引人注目,还故意在什么名花佳蕙面前问我一些貌似高深的问题。四周虎视眈眈的,谁有心思和他说这些?
      今年春考,来帝都参加者约三万人,经过层层筛选,最后能进入殿考的仅一百五十人。这一百五十人自成绩公布,就收到了这身区别于其他士子的衣服。衣服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精致的款式,只是颜色变了些,便成了身份和学识高人一等的象征。
      谦离是我和紫言来帝都的路上遇见的。这厮当时坐着驷马高车,一路绝尘,好不威风。我和紫言好好的走在路上,被弄了个灰头土脸。好死不死的在打尖的地方遇见他,紫言脾气暴躁,上去骂了他一顿,我拦都拦不住。没想到这厮倒也好脾气,好好的给紫言道歉,听说我们是去帝都的,非邀请我们一同去不可。
      后来这厮才告诉我,原来他是因为我说得一口好雅言,发音准,为了和我多说话,纠正口音才邀我们同来的。亏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不过他也确实有真才实学,要不也进不了这前一百五十名。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话,尽量去忽视身旁的目光。本来女子就少有能读书识字的,能读书又读的好的更是少之又少。虽然我尽量把风头让给谦离,却也免不了受到诸多异样的打量和窥探。
      前方有些喧闹,原来是王城门开了,各部官员下工了。街上如织的人流忙让开,目送官员们离开。在这个国家,读书人格外的受人尊敬,以平民之身读书入仕,成为新晋贵族,比老牌贵族更加令人尊敬。长长的车队似乎走不到头。走在最后的官员们只身乘马,并无车辆和佣人随侍,是各部里资历浅,官阶低的官员,也就是我们的未来了。随着路旁一阵惊叹,闯进一匹马儿,马上一名女子,闯进队伍中,和一名小官并列一起。我循声望去,看到那两个人,脑子顿时一片空白。那女子掩不住的幸福笑意,娇憨地拉着男子的衣袖,轻声和他说着什么。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他们还是那么恩爱,那么幸福。
      我苦笑一下,惊觉心中的痛楚。队列过尽,人们又恢复他们的散漫和悠闲。谦离循着我的目光看去,“有认识的人?”
      “没有。”我急忙否认。忽觉自己回答得太过惶急了。
      果然,谦离一脸促狭地看着我。我瞪了他一眼,“我回家了,紫言要骂人了。”
      “哎,何苦瞒我?殿考后无论名次高低,我们都会和他们一样,到时候也会遇见。有个相熟的前辈多好啊。”
      “你相熟的前辈还少吗?别在我身上打主意了。”
      谦离一副冤枉的语气:“人家只是关心你啊!”
      我心乱如麻,不想和他废话了。
      原来他也通过考试成了新晋贵族。以他的能力,这原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应该是参加了上一期的考试吧。是十年前,我离开他们不久。看来这十年里他们过得很舒心,很愉快,和我完全不一样。原来我们分别已有十年了吗?在这个世界,十年的时间本来就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于我们而言,却是好长的一段时间,长得把记忆都磨褪色了。他们也许已经忘了我。我又何尝不是呢?若不是今天看见了他们,我也快记不清他们的摸样了。
      是刻意的不想记得吧。那么艰难的想要忘记他们,却敌不过匆匆的一个照面。刻意想要忘记的事情,狞笑着翻滚而上,折磨着我的神经。
      揉着太阳穴推开简陋的木门,险些撞上紫言。我一愣,待看清了她脸上的怒火,忙赔笑道:“紫言,你回来了。”
      紫言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你又偷偷跑去和那家伙玩儿去了吧!又不带上我!你要是被他卖了,看你怎么办!”
      我苦笑一声,我也是被逼无奈啊。那家伙瞅准了紫言不在,死乞白赖的拉我出去的。再说,我大活人一个,他怎么卖我呢?他也不缺钱。
      理虽然有,但为了耳根子清净,我还是乖乖认错了:“对不起,是我不好,下次绝对不会了!”
      紫言还意犹未尽,但是也没话可说了,只好让我进来。“饭菜我已做好了,你也饿了吧,快来吃吧。”
      呵,好家伙,满满一桌子的鸡鸭鱼肉,香气扑鼻,远远看着就流口水了。
      我接着讨好她:“呀,看起来真好吃!紫言你今日捡到钱了么?怎么这么的大方?”
      “你明日就要殿考了,咱们再穷也应该庆祝一下。”说罢便给我倒了一杯酒。我看她稚嫩的脸上也是难掩的得色,倒好像是她自己考上一般。不由得有些愧疚,“紫言,这些年来你随我受苦了。明日不管成绩如何,我总算可以给你一个像样的家了。你也不用做这些粗活了。”
      紫言闻言眉毛一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似瞪非瞪,颇有些严厉的语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宁可和你一起吃苦,也不愿你再丢下我!”
      我愈发的愧疚。可当初我确实养不起她,才将她交给墨夕照顾。为此我忍了辱,含了羞,走出他们家的门,听着传出来的紫言的哭声,我也忍不住大哭了一场。可是那时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可以不吃不喝,我可以睡在垃圾堆里,却不能让她这个曾经的千金小姐和我一起受这个罪。我答应过她的父亲,也答应过我自己,要好好的照顾她,我只能这样选择。可我没想到的是,这个选择会成为她的恐惧和痛苦的来源。
      也许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严厉,紫言的声音柔和起来,不住的给我夹菜。“我知道你以后不会再丢下我了。从前的事,我以后不再说了。你多吃点,明日好好考。旁的不说,绝对不能比谦离那家伙考的差!”说着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也不知是不是前世的冤家,相互看对方不顺眼。幸好都只是斗斗嘴,并没有让我太为难。
      殿考名不副实,并不是在正殿考试,而是在王城偏殿的书房里。书房外一棵高大的紫薇,此时满树红香。一百五十名本期精英鱼贯而入。我留心瞧了一下,这里面就我一个女子。是以虽然一色衣裳,我却格外的显眼,但我明显的感受到那些人眼中的不屑。兴许他们都在想着:一介女流,能成什么大器?能混到这个名次已是极限了吧。估计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垫底的最佳人选了吧。
      我早就听说,殿考并不限定题目,可自由发挥。想必参考的士子都已背了满肚子的锦绣文章了。谦离悄悄靠近我,拉了拉我的衣袖,轻声道:“喂,青书,你背了什么内容?”
      “我没背。”
      谦离夸张的惊讶表情:“不是吧!”
      我笑了笑,“主题倒是早想好了。”
      谦离做了个佩服佩服的动作:“你太厉害了。老说我狂妄,和青书才女比起来我哪里拿得出手?”
      我笑捏了他一下,“你别在这里嘲笑我。你明知道我背东西不行的。”与其写来费事背好,还不如选好主题,即兴发挥。反正就算考得最后一名,我们这些精英也已经注定可以入部为官了。我从前考试的心态就很好,到了这里也一样。
      士子们各自落座,静待皇帝出场。特地选了靠门的角落,我并不想引人注目。三月的微风从门口送入,带来淡淡的紫薇花香。门外长廊阴影匝地,悄无声息。
      鼓乐声起,皇帝来了。众人肃然立起,垂头等待。侍从,宫娥,掌书先行,皇帝进来后方是本期春考的考官,批阅等人。各方行礼罢,落了座。我偷偷看了一眼皇帝,年纪不大,看起来就和我那个世界的三十多岁的样子。但在这里,说他有五六百岁了也不稀奇。一身朝服端重庄严,显示了他对春考的看重。神情清淡,嘴唇很薄,眼神锐利。
      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官,和权力有关的事情总是复杂得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只是,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到可以让我和紫言过的平静安稳的方法了。官场上也分努力往上爬的和好好混日子的,只要我安守本分,小心不要介入他人的权力争斗中,也不要让自己有太大的利用价值,混混日子应该还是不难的。等积累了一定的财富,就让紫言做点小生意,我们开开心心的当小老板去。
      我的人生理想也就仅此而已了。幸好没有和谦离说过,不然非被他鄙视不可。
      主考一堆废话后,皇帝示意考试开始。掌书把纸笔墨之类的分发下来,众人俯首答卷。皇帝和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便和几个宫娥自去了。原来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我悠哉地想着。
      时间很充足,我写字的速度很快。写文章也一向是行云流水,只要主题明确,便手到擒来。看着那些口中喃喃,抓耳挠腮的士子不由得有些心虚,自己实在是太不上心了。白纸黑字,整齐美观,连我自己都要得意的赞叹一番。倒也不是我的字特别好看,而是和从前的我的字比起来,这些字实在是太好看了,不枉我被打了三年手心,现在两掌疤痕仍在。
      举手示意掌书前来收卷,在掌书及主考大人的惊讶中悄然走出大门。主案上的长香还剩下一半,他们也许认为我是个自暴自弃,胡乱了事的无能士子吧。何况还是个女的。
      别人怎么想我已经无所谓了。廊外的紫薇花开得热烈,蜜蜂大胆的喧嚣。考试结束后还要和主考大人们行礼拜别,我不得不在这里等着。折一枝紫薇花在手,脑子里考虑着怎么打发这无聊的等待的时光。忽然感受到注视的目光,转头一瞧,走廊那头站着一个白衣少年。少年随意地披着一件长衫,头发半拢,手里拿着几本书,慢慢的往这边来了。渐渐的走近了,他眼神清冽,深不见底,唇角抿着一丝笑意,倒像是认识我。
      我思虑良久也并不认为我见过他,但逢人且带着三分笑意是我的习惯,也便友好的微笑着,看着他走近。
      我以为他会和我说些什么,但他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便和我擦身而过了。走到另一头,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归咎于:他认错人了!
      殿考结束后回到家中,紫言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见我回来,且舒了一口气,“你好好的回来就好了。我还怕你哭着回来呢。”
      我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哭着回来?”
      “你从前胆子那样小,看见地位高点的人都害怕。这下子是去见皇帝,我怕你一时害怕,写不出字来,要是被主考骂,你可不是要哭着回来了么?”
      我苦笑一声,她当我还是那个和她初遇时候的我,和她分别的三年,她不知道我受着什么样的训练,我哪里还会那么胆小呢?胆小也不过是因为身无凭依吧,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子了。
      想起和她初遇的情景就好笑,当时我身无长物,四处流浪,在巷子里看见恶霸欺凌妇女,也不管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就出言呵斥,出手相帮。结局可想而知,我差点被那些人打死,还险些遭了侮辱。在危难关头,有个稚嫩的女声大声呵斥,带着几个强壮的家仆赶走了那几个恶霸,还带着半死不活的我回到了她的家。
      待我醒后,她双手叉腰,骂了我一顿:“小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你逞什么强,装什么好汉?”
      当时她是暗月城镇守的千金,锦衣玉食,骄横霸道。
      后来的事整个帝国的人都知道了,暗月城突发流民叛乱,掌兵拒不发兵,连夜私逃,还截取镇守发往帝都的密报。镇守大人领着临时组织的卫队据城死守,历时三个月,城破身亡。
      我带着紫言在枯井中躲避叛军的搜索,那是一段让人疯狂的日子。叛军丢下来的尸体日渐的腐烂,发臭,苍蝇和蛆虫在我们身上爬来爬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紫言醒了晕过去,再醒又晕了过去,渴了,饿了,我就割破我的手腕让她喝我的血。出来之后很久,她都认为我让她喝的是死人的血。
      爬出枯井的过程每每想到都让我恶心的要命,井壁粗糙,但我是个弱女子,好多次接近井口的时候就掉了下去。掉下去,不痛,就摔在那堆溶蜡般的尸体上,腐肉,腐血,内脏裹了我全身。出来后我发疯般寻找清洁的水,寻到河边,不管不顾的跳了下去,竟然忘记了我自己不会游泳。
      有过那样可怕的经历,我想,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东西让我觉得恶心了。
      如果当初不曾倔强,和他们一直在一起,就不会经历这些事情了。流浪的这些年,苦吃过,罪受过,很多次离死亡很近很近。但是总的说来,还是利大于弊吧。这些经历磨练了我的个性,我不再是那个一惊一乍的小女子。除了上天赐予我的,我还能自己把握我能够拥有的!这种感觉很充实,也时刻滋养着我的心灵。现在的安宁简直就是奢侈的享受,我很满足这样的状态。
      若在王城里见到他,一定能好好的打招呼了。
      夜晚谦离来邀,说是为庆祝考过了殿考,将来飞黄腾达不可限量,要一起庆祝一番。
      紫言当下便冷笑道:“就算考得第一名,也不过是从小小的执教做起,历时百年,就算做到一方镇守,又有什么稀罕?”
      她的父亲也是读书出身,兢兢业业,任暗月城镇守时,一心改革,没想到被当地的老牌贵族压制,陷害,最终死于叛军之手。对于紫言来说,当大官,的确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努力去码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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