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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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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情,百里流觞倒真是记不太清,许是活得久了,脑海中便只剩下一些难以忘怀的片段,一些足以让你痛彻心扉却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忘记的回忆。
等她再长大些,才明白,凡是需要努力去忘却的,都是最痛苦却又忘不掉的记忆,就像是老天不经意间开的一个玩笑,而这样看似简单的一个不经意,似乎就注定了她的余生,将在一段段忘不掉的痛苦里悄然流逝。
她满百岁的时候,母亲不顾她哀求将她强行交给了上一届那名震六界的青龙尊者,只希望她能不辜负命运的厚待,做一个名副其实的朱雀尊者,母亲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你今生,不可以再哀求任何人,想要,便凭实力来取,正如今日,想走,便待你学成再说。”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过朋友,日日被迫沉浸于法术修为灵力之中,再也无法脱身。于她而言,无疑是被关入一个囚牢,再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当她历尽沧桑回首往事之时,才蓦地发现,原来她后来对自由近似变态般的渴望,根源在此。
那样的日子虽然不甚有趣,但过起来倒也很快,转眼间,她便已三千岁,似豆蔻初绽梢头,未得长开的脸满是英气,却亦倾国倾城,睫毛如羽,凤眼微翘,只是那眼眸中少了一丝同龄人的天真娇憨。也不怪,无人给予她那娇憨的权利,也无人给她那样的机会,即使是至亲,也不曾有过。几千年过去,她未曾近距离见过兄长,甚至连母后,都只会冷冷地注视着她,问一句,觞儿,今日可有精进?
她忘记了哭泣的感觉,至于三千年前那震撼了所有在场仙者甚至至今广传六界的生成了漫天彼岸花的哭泣,如今想想,还会有一丝微弱的讶异,惊讶原来自己也曾仅仅落个泪就可以那般的惊天地泣鬼神。几千年的时光如疾水流过,弹指间便没了踪影,而可笑的是在这三千年流水的时光里她竟然只记住了生下来时看见的那一幕。当然,这三千年一过便再也不会如此了,至于后来发生的让她此生铭记的种种一切,与生命里出现的那些人的种种一切,到底值不值得,是劫是缘,又怎能理得清,说得透?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她三千岁生辰的那天,偷偷从师父们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坐在花园的凉亭顶上晒太阳。其实,她能溜出来,不过是因为大人们都很忙,至于忙的原因…不过是那天乃她父君的第三千个祭日,你看,多巧,正好赶上她三千岁生辰。
后来她晒着晒着太阳睡着了,迷迷糊糊看见有一个人坐在她身边,笑着跟她打招呼。她觉得那是梦,她出生起,只有向她行礼叩拜的人,没有人微笑着跟她问声好,哪怕只是淡淡地微笑着。不对,也有笑着与她说话之人,笑得很是恶心,笑出来她身上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那个女子阴笑着问她,她不过是一个出生便没了爹三千年娘都懒得看一眼的野孩子,有何资格从师于其父。她没有答话,也只是笑着,笑着命随从来,笑着赏了她掌嘴三千,打烂了她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而后亦是笑着将她流放蛮荒永生永世不得再入天界。但许是这世上的笑不尽相同,眼前这个人的笑仿佛融化在他身后的大好春光里。可能是梦吧,许久没有做过这样好的梦了。既然是梦,真希望永远不要醒来,她这样想着,却不料肩上被人拍了一记,她条件反射地猛地站起退后摆出战斗的姿势。也是在那一刻,春风迷醉了双眼,其实天上哪有四季,哪有春风,不过是眼前之人太过美好了吧。他是个离弱冠还有些年头的少年模样,长眉似剑,目光如炬,却出人意料地给人一种平和温润的感觉。
他见她摆出这种架势,打趣道:“我不过是想跟你聊聊天,你竟要杀了我不成?”
她愣住了,从来没有人用如此温和的语气与她说话,与她打趣。肯定是天气太热她心里好像有一块冰就这样碎了融了,她都听见了啪嗒一声。她注视着他白皙温润的面容,本想问一声安,话出口却成了冰冷的“放肆”。
他像是猜到她会这样说一般,也不恼,只是面对着阳光浅浅地笑着。他的青丝被高束在脑后,伴着一阵一阵的清风随意地跳起舞来。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开口问道:“有人欺负你是吗,怎的脸色这般不好?”
呵,是吗?脸色不好?
“不过是一莽撞小儿,打发了她了,”她顿了一顿,用完全不符合她这年龄的老成语气道,“这世上,无人可以欺负得了本…”殿下二字还未出口,便被她生生咽进肚里。
“本什么?”他憋着笑问。
她也不知当时是如何想的,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怕他知道了之后,便真的再也没有人会如此心平气和,没有那过分的敬畏却又如此温柔地与她说话。于是,她闭上了眼侧过头不去看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本…宝…宝…”说出来她便后悔了,想她堂堂九天之上的百里殿下竟然对一陌生男子说出如此羞人的撒娇之语,这是要她将她那朱雀尊者百里殿下的脸往哪搁?这要让她如何面对那九州六合,四海八荒?将来如何除魔卫道守护苍生?在看到他努力憋笑的表情后,某一刻,她突然想找一把刀出来对着自己来一下,那样还痛快些。
“宝宝?”他大笑着,将那俊逸的面庞靠近,像是嘲笑,像是询问,她却莫名觉得他更像在呼唤。
“放肆!”她的脸像是个熟透了的苹果,“你…你…你竟敢对本…本…”
“本什么?”他再次忍俊不禁:其实眼前这姑娘,也没传说中的那么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