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心（GL）》冰与火

9、第 9 章

　　睁开双眼，眼前已是一片熟悉的光景，难道……那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右肩传来一丝隐隐的疼痛，捋开领口一看，肩上现出一个细小的针孔，四周还有点点血迹。

　　原来不是梦……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为我逼出毒针的肯定是她……

　　送我回断肠谷的还是她……

　　那把红鞘剑呢？她有没有留下？

　　我急忙下床唤来聋哑仆，老仆咿咿呀呀比划了一阵，朝我讲明了事情经过，原来三天前她将我送回断肠谷以后便离开，连只言片语都未留下，更别说留下任何物品。

　　我听过之后并没像之前那样的沉沦悲痛，脸上几乎看不见任何表情，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我的心早就已经麻木了。

　　说来天底下也真有这样可笑的事，我向来心高气傲，却一连两次被同一个人抛弃，更可笑的是，我居然临到被弃时才发现我那青梅竹马十余年的心上人是个女人，还是一个曾向我示爱却被我狠心拒绝的女人。哈哈，老天爷倒真会开玩笑，从小到大，我自以为自己才是她身边最亲近之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心性，想不到……想不到我一直都只是在欺骗着自己，我甚至连一个刚和她认识不久的艺伶都比不上，十余年来，我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要的是什么，她的一切在我眼里都不过是我的幻想，我幻想她是什么样她便是什么样，我根本就没弄清楚过事实，我一直便是活在自己的妄想中，爱着一个我虚构着的人……

　　我慢慢坐了下来，之前的幼稚让我生起太多不安，我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强迫自己不再想以前的事。

　　如今呢？红鞘剑、紫檀琵琶，她把所有赠予我的物品都已经带了回去，我明白，我俩之间已经再无回转的余地，从今以后，我们应该都不会再见面了吧……

　　思到此处，心底忽然涌起一丝悲凉。

　　不见便不见吧。我转身倒在床上，将脸埋入枕中。

　　这会儿她一定已经把红鞘剑也转赠给了紫鸳，我又何必去惹人嫌，妨碍人家的好事？

　　可是……心里怎么越来越觉堵得慌，一口怨气堵在喉咙里，稍稍不注意，两滴豆大的泪珠便滚落出来，将绣花枕湿了两片。

　　为何你竟这样下贱？

　　我自嘲着对自己说。

　　明明说过不会爱上她，为何看见她另结新欢心里就像被剜去一块肉一般？为何还是一遍又一遍不顾廉耻地想着如何才能与她相见？可转念又一想，我便去看看她又何妨？看看她……和那位紫鸳姑娘如何相处，顺便也向紫鸳学学待人处事，免得日后又生出麻烦，口是心非，将想见的人又给气走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然后替自己胡诌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终于又按捺不住悄悄来到了落日峰，想要在远处静静多看上她几眼……

　　可是，等了好久，竹居中也没看见两人的身影，回头再来到落日峰上，发现教众已经不见了大半，叫来一人问过后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带领大批教众去了寒松山，围剿明佛寺。

　　一座和尚庙，怎会让她如此大费周章？

　　我思了思，忽然想起之前她对我说起花满堂是她杀父仇人之事，难道……她已经查清了十余年前联众叛教的三位长老的行踪，如今其中一名长老便躲在明佛寺？

　　我心中不由一凛，天玄教四大长老非同小可，十几年前，我父亲西长老邱于海护教身亡，东、南、北三位长老叛教失败，教中数十名高手联手围攻三人，仍然被他们杀出重围，下落不明。算算花满堂的年纪，如果他果真是三长老之一的话，那他应该是实力最弱的北长老，她设计杀花满堂时也没少费周折，剩下两位长老武功都在花满堂之上，她要对付那两人绝对不容易，万一……她出什么意外……我心里一急，顾不上大病初愈，匆匆往明佛寺赶了过去。

　　来到寒松山已是三日后。

　　寺庙大门一连数日都是敞开着，但是没有一个人进出，所有天玄教众尽都按捺不动，我明白这是因为她做事一向谨慎，不到十拿九稳时决不贸然出手，她算准了不能和寺中之人硬拼，此时正在慢慢消磨他们的战意，等到他们粮尽人疲时再一举攻进去。

　　天玄教围剿明佛寺已快半月，我悄悄潜在人群里，拉低斗笠，静观其变。

　　转眼又过了几日，寺里终于有了动静。

　　数十人从寺里走了出来，为首的居然是石狮岭上的黑衣人，此时他没有蒙上面巾，身后数十名僧人，个个魁梧有力，其中四人左右太阳穴高高凸起，一看便知是少见的内家高手。天玄教众纷纷提高了警惕，四周的气氛骤然萧杀了几分。

　　“玄空老秃驴在哪里？”

　　我没有看见她人在何处，空中却忽然传来她的声音，还似以前的少尘那样，低低沉沉，不怒而威，就似她人在耳边说话一般。

　　“想见方丈先过我这关！”

　　黑衣人似乎从没见识过她的可怕，像尊铁塔一般立在寺门口，巍然不动说出这番话。

　　“哈哈哈哈……”

　　空中又传来她的朗声大笑，忽然间一道红影闪过，一股气浪朝黑衣人众扑了过去，黑衣人和那数十名僧人随即掌心相抵一同运功稳住身形，咬牙抬头一看，面前已经多了一个红衣白袍戴着面具的人，黑衣人一皱眉，说：“……果然又是你。”

　　她没有说话，慢慢走到寺门前，抬头看着石门上高高刻着的“明佛寺”三个大字，一声冷笑，从身边手下腰中抽出一柄剑，飞身一跃而起，一剑划掉了那个“明”字。

　　“这寺里的佛爷们配不上这个‘明’字。”她低声喃喃地道。

　　“大胆！”

　　僧人们一下都动了怒，数十人随即排成一列，数十人一起运功，掌心抵住前一人的后背，将所有功力集合到最前一人身上，照准她挥出一拳。

　　“轰——”一声巨响，石门轰然倒塌，抬眼再一看，这只狡猾的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跃到了一棵树上。

　　“原来连你们这些和尚都看这几个字不顺眼了。”

　　她忽然跃下树枝，身形快如闪电，“啪、啪、啪……”数十声轻响，僧人尽都被点了穴道，仍是排成一列，愣在原地，随即她伸手往最前一人眉心一点，又听数十声脆响，一列僧人瞪圆双眼，一起仰倒在了地上，眼睛、嘴角都流出一抹血渍，黑衣人伸手一探，僧人们都已经没了鼻息。

　　黑衣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僧人，半天没有一丝响动。

　　“玄空呢？叫他来见我。”她朝黑衣人不冷不热地道。

　　黑衣人慢慢站了起来，徐徐拔出腰间的长剑，将剑尖指住她说：“我说过，想见方丈先过我这关。”

　　她没有说话。

　　忽然间，剑光一闪，她抽身迅速躲过，长剑瞬间变成几朵剑花，将她全身罩在剑锋之中，但是她却只一味闪躲，并没有要伤黑衣人的意思，看得我好不担心。

　　忽然间，她一伸手指捻住剑尖，“啪！”一声将长剑折断，再一伸手点住了黑衣人的穴道，却仍没有杀他的意思，黑衣人忍不住问说：“你为什么三番两次留下我的性命？”

　　她看了黑衣人一眼：“因为我还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她没有再回答，伸手点了他的哑穴，徐徐走到寺门前静静观察寺中的情形。

　　寺中慢慢又走出两个人来，一个小和尚掺着一个老和尚。

　　“阿弥陀佛。”

　　老和尚朝她念了一声佛号。

　　“杨长老，何必跟我行那套繁文缛节？”

　　我心头一跳，这和尚……居然就是东长老杨怀武。

　　“少主，你已经围困明佛寺将近一月，你意在老衲，不要牵连无辜。”

　　“是吗？神功你练得怎样了？”

　　“少主之言老衲听不明白……”

　　忽然间，她一拳往老和尚打去，老和尚下意识的将手掌一抬，拨开了她这拳，这一攻一守虽然就在短短一瞬间，但是行家已经能看出这两人的功力似乎不相上下。

　　“阿弥陀佛。”老和尚又念了一声佛号，脸上隐隐有些尴尬。

　　“哼，不错嘛，当年你们三人叛教失败偷走秘籍，你居然已经将神功练了七八成，幸亏我没贸然下令进攻，要不然教中之人必定会死伤大半。”

　　“少主既然知道老衲根底，那便请自行率人离开，老衲已经皈依多年，不愿再妄动杀戒。”

　　“要我带人离开可以，你先将秘籍归还，然后自行了断，否则，便别怪我以多欺少。”

　　老和尚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紧闭双目，口里念念有词，手指开始拨动着手中的念珠。

　　她看了老和尚片刻，见他矗立不动，心中一恼，忽然发力朝他攻去，老和尚伸手迎击，两人在寺中施开了拳脚，四周内力翻滚，气劲四射，围观的众人都不由连连后退，两人斗得难解难分，看得人胆战心惊，数百个回合后还是不分上下。

　　我知道她年纪尚轻，内力不如老和尚深厚，再斗下去迟早会吃大亏，可是这两人的身形快如疾风，旁人想要插手也找不着空隙，我正着急万分，忽然间，只听老和尚一声惨叫，一下跌倒在了地上，仔细一看，他右手掌上鲜血长流。

　　“你……你右手有……有……”

　　“有针，对吗？”

　　她撩开右手袖口，取出几枚细细的牛毛针，原来两人刚才运功相抗，掌心相抵的时候，她趁机用内力将袖口里的细针逼进了老和尚的手掌，这会儿老和尚所遭受的痛楚比我前几日被她误伤时还要更痛上几倍，想起那种痛苦，我的身体都不禁有些发颤。

　　“你……你……啊……”

　　老和尚痛得全身发抖，坐起身想要运功将针逼出，却听她笑着道：“杨长老，这些毒针是我用独门内劲逼入你体内，除了我天下没人会解，再过几个时辰这些针便会顺着你的脉络流进你的脑中，将你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你想活命的话便把秘籍交出来。”

　　老和尚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道：“你……你好狠毒……啊……秘籍……秘籍早在十四年前……就被……被我毁了……因为另外二人……也想……想要得到……我便……干脆毁了……它，我自己……将……将秘籍上的……文字都背了……下来。”

　　她慢慢蹲在了老和尚面前：“你还是不肯交出秘籍？这毒针可是会让你越来越痛，到最后就似被人活生生扒下皮，然后扔下滚烫的油锅一般……”

　　“我真的已经把秘籍给毁了啊！求你替我解毒！求求你……”老和尚竟忍不住跪在了她面前，不住的磕着响头。

　　她站起身来，掸一掸衣角沾上的灰尘，背转身道：“看来你说的是实话，既然神功秘籍已经被毁，那也没有再追回的必要。当年我发誓一定要杀了你们三人，取回神功秘籍以慰我父亲在天之灵，如今北长老花满堂已被教众乱刀砍死，花月楼收归天玄教，南长老寒无旭藏身石狮岭，数月前被我无意中发现，随即调派教中高手联手所灭，只留下他一个儿子寒剑秋侥幸逃脱。”说毕，她看了黑衣人一眼。

　　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原来中秋那晚出手伤黑衣人的人果真是她，她发现了黑衣人的武功套路和天玄教武功相近，随即跟踪黑衣人发现了南长老的藏身所在，石狮岭也因此覆灭……难怪石狮岭不做杀花满堂的生意，他们两路人马，原本就是一路。再想起中秋那晚，我备好酒菜等了她许久也不见人影，原来是她跟踪黑衣人去了石狮岭的原故……

　　“到现在东长老杨不清中了我三枚夺魂针，跟死人已经无异。十四年了，我终于大仇得报，当初所发的毒誓都已经兑现，今后我再也不用戴着这面具做人！”

　　说毕，她将脸上的面具拿下，一把捏得粉碎，教众都禁不住一声惊呼。

　　“教主……教主居然是女人！”

　　四周尽是一片窃窃私语。

　　“你……你……原来你刚才都是在骗我……”老和尚紧捂着手腕，痛得双眼圆睁，恨不得一口咬掉她一块肉。

　　“是又怎样？”她背转身去，就似一个傲慢之人，不再将手下败将放在眼里。

　　“小心！”

　　我发现那和尚神情有些不大对劲，刚要出声提醒，谁知一个声音比我快了一分，可是这声提醒没有派上用场，老和尚忽然从地上站起，往她背上重重击了一掌。

　　“哇……”

　　她喷出一口血气，仍不忘回身一脚踢中老和尚的胸口，将他踢飞出几丈开外，抽搐了几下，慢慢没了气息。

　　紫鸳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我的心一痛，赶紧别过脸去，不再看她们。

　　“不……不碍事。”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下坐到了地上。

　　紫鸳流着泪道：“都已经这样了还说没事，我去叫人寻医生来替你看看……”

　　“不用……”她摆了摆手，唤了金鳞使者莫昭一声：“莫叔叔……”

　　莫昭上前道：“属下在……”

　　“谢谢你当年替我和我爹保守秘密，我那时只有七岁，按教中规矩，女子不能接任教主，若不是你……我也不能登上教主之位，更别说练习神功，手刃杀父仇人……今日我大仇已报，对这教主的位置已没有半分留恋，现在我便将教主之位交与你……”

　　“教主！”

　　莫昭想要再说什么，她却打断了他的话。

　　“论武功论资历莫叔叔都是做教主的上上人选，我主意已定，莫叔叔勿再推辞。”说毕，她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紫鸳赶忙轻轻替她拍着背，她捏了捏紫鸳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咬了咬嘴唇才又说：“紫鸳姑娘……谢谢你，只可惜……邢少尘辜负了你一番情意……”

　　紫鸳摇了摇头，抱住她说：“我说过，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我宁愿跟着你。你到哪里我便带着凌儿跟到哪里。”

　　不知为何，听见紫鸳说出这番话，我的心竟痛得愈加厉害，我依然躲在人群中，眼睛不敢看向她们俩，耳朵却又在仔细听着她们的对话……

　　她看了紫鸳良久，摇了摇头，慢慢将她推离了怀抱，眼中不由自主地落出一滴泪来，低下头道：“我是个不祥之人，姑娘若是跟了我，以后只怕会受更多的苦，况且……况且我早已心有所属，不敢奢求姑娘更多……”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下间迅速跳动起来，眼睛也朝她们看了过去……

　　“你说的……可是那位邱姑娘？”紫鸳怯生生地问她道。

　　她低下头，没有回答。

　　“可是……你明明说过，她根本便不……不喜欢你……你又何必……”

　　她深吸了口气，挤出一抹笑容道：“反正……反正我也已是一个将死之人，管它什么喜不喜欢，爱……或不爱……”

　　“你不会死的！”紫鸳忽然又一把将她抱住，泣着道：“在我眼里……你是这天下第一聪明人……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呵呵……咳……咳，”她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笑着道：“原来我在紫鸳姑娘心中这么厉害，就算死……我也会含笑九泉了……”

　　“住口！”

　　我再也忍不住了，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