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杀》莫红尘

50、最后机会

　　凌楚寒回到战船后，不做片刻停留，便驶离济宁码头。

　　船舱之内，梅语摊坐在地垂首不语，凌楚寒站在她前方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良久，他突然轻声一笑：“杀太子，是为了助本王夺位……你预备如此对本王解释你的自做主张吧？”

　　梅语抱紧双肩，却仍是一言不发。宋青与她的对话，也不知他听了多少、信了多少，她若贸然开口，难勉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凌楚寒怎会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他哂笑一声道：“你以为她能猜到的事情，本王便猜不到么？”

　　梅语浑身一抖，泪眼朦胧地望向凌楚寒。凌楚寒盯着她，一字字道：“本王只是不愿相信！你一直以来的以命相护，只是为了算计本王！”

　　“不是！”梅语哽咽着道：“不是为了算计，不是……”

　　凌楚寒目光疏冷，缓缓道：“林风远不是王妃的对手，你明明知道，却还是让他去劫杀王妃！因为你察觉到本王对你起了疑心，让林风去不是为了杀王妃，而是为了用他的命洗去你的嫌疑！”

　　“你知道一但林风失手，定然会有人替你解决这个麻烦。的确，要林风性命的那一箭，是以内力驱之，若无二三十年的功力，绝达不到那个程度。如此便撇清了你自己，把怀疑引到林风身上，让本王以为林风是被他背后的势力灭口。”

　　“你怕是没想到，本王正是从那个伤口，坐实了对你的怀疑！”凌楚寒不无讥讽的一笑：“以那幕后高手的本事，当场击杀王妃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为何不与身为自己人的林风一道杀了王妃，反而要把林风杀了灭口呢？”

　　梅语的脸上刷的一下血色全无。

　　凌楚寒道：“除夕夜，本王故意冷淡你，一是为了警告你，让你不要再打王妃的主意！二是为了让你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而本王便可利用这段时日，暗中整饬得意楼。得意楼是本王的根基，本王怎会把它交到一个细作的手中？”

　　“我……”梅语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的确是细作没错，可她只是披了细作的外皮，内心却早已经背叛了她的职责。

　　凌楚寒冷笑：“你追上战船，本王一早便知。因想看看你这一趟的目的，便没有拆穿你。可是本王仍是没有料到，你会再次对王妃下手！”

　　他闭了闭眼，敛去眸中痛色，再睁开时眼中一片平静：“在水中，本王确是先向你伸了手，也因此错过了王妃，这或许是本王这一生最痛恨的错过！但是本王并不后悔，若再来一次，本王还是会救你，因为你若死了，王妃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就连本王也无可奈何！”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盯着梅语看了一会儿，她白皙的小脸因泪痕斑驳更显得楚楚可怜，颤抖的双肩更是把女人的柔弱无辜演绎得深刻动人，凌楚寒不禁自嘲一笑：“本王属下，除了无伤无痛二人，几乎所有人都对王妃怀有敌意，你以为本王不知是何因由吗？你的权利、地位皆是本王给的，你却利用本王的信任收买人心！就连无痕、无迹，都对你维护有佳，你当真是一个好细作！”

　　“我……我没有……”梅语语无伦次，却又不知要如何申辩，她期期艾艾地望向凌楚寒：“你信我……我的心，是真的……”

　　凌楚寒冷笑：“我信！作为本王的女人，本王从未怀疑过你的情意，否则，也不会一而再的给你机会。本王不求你交待来路，只要你肯安分守己的做本王的女人，寻常的女人。本王甚至打算兑现当初给你的承诺，将你收归后宅。然而，这最后一次的机会，却是被你自己给断送了！”

　　梅语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若知是这样，就算拼死抗命，也要在他身边做一个安分的女人，哪怕只有一天，只要能得到他的承认，她也死而无撼！

　　她缓缓爬至凌楚寒脚下，欲伸手去抓他的衣摆，他却后退一步，令她抓了个空。他冷笑一声道：“我说过，那是最后一个机会，是你在妖风坳用那致命一箭换来的，可惜……”

　　他转身走向房门：“莫要会错意，我不让她杀你，只是因为……”他脚步一顿，淡淡道：“就这么杀了你，未免可惜。”

　　凌楚寒出去了，那冷狠如刀的言语却留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梅语的心，她颓然趴在地板上，泪水花了她的妆容，皱了她的衣衫，淹没了她的整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舱门再度被推开，梅语猛然从地上爬起来，满目期冀的望向门口，眼中刚刚燃起的光亮刷的一下灭了。

　　门开处，站着的是无痕。无痕面色复杂地看着梅语，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来带我去受审吗？”梅语幽幽道。

　　无痕低声道：“只要你交待清楚，我……不会为难你。”

　　梅语苦笑。曾几何时，那些为难人的手段，都是她拿来对付别人的，如今却要用在自己身上，还真是报应不爽！

　　她慢慢的爬起来，被宋青打中的腿弯和膝盖还在针扎一般的疼，她不适应的晃了晃，无痕急走两步伸手来扶，却被她轻轻推开。她整了整半敞的衣衫，又捋了捋散掉的乱发，挺直背脊，抬起下巴，婀娜地步出舱房。

　　若是单看背影，还是那个得意楼的镇楼之宝万人迷，但若去看她的眼睛，便会发觉，那里一片死寂，已无半点光亮。

　　……
　　宋青一行人，携太子回了定陶城。

　　太子小臂中箭，箭头已穿手臂而出。路雲见是竹箭，便欲将箭头取下，反向抽出箭身，却被宋青拦下。

　　这是得意楼暗卫所配的蜂尾箭，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杀机，若是倒拔，箭端部位的竹劈会全部折在骨肉之中，太子的这条手臂也就废了。

　　宋青握着凌楚宸的手腕，看着他疼得满头大汗却仍强自微笑的脸，心中一抽一抽，竟比伤在自已身上还要疼。

　　她板着脸，故意冷了声音道：“我需得将箭震出你的手臂，你忍一忍。”

　　凌楚宸已疼得开不了口，却还是唇角一勾，点了点头。

　　宋青小心地将箭尾削去，一只手攥着他的手腕，另一手运足了力气猛地往伤侧一拍，内力带着那箭往前窜了窜，却还有大半埋在手臂之中。

　　宋青的手微微发抖，本该再接一掌，却是如何也拍不下去。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握住她，手上尽是湿腻汗迹。宋青抬眸看向那只手的主人，见他脸色惨白，唇上也是毫无血色。

　　她一咬牙，轻轻甩开那只手，再拍了一掌，这一回，那支箭嗤的一声从小臂中穿出，‘啪嗒’落在地上。

　　余下的，便是路雲的活儿。

　　宋青转身出了房间，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发呆。她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本该与凌楚寒同进退，却糊里糊涂的与太子走到一路。

　　可是，太子与她终究不是同路人。

　　宋青深吸一口带着药草味道的空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最近一段时日，诸多变故接踵而来，令她无暇细想，如今仔细推敲，她不由一身冷汗！

　　纷乱的形势看似皆由天恒帝的主战引发，但其实所有变故，只因这当中出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意外！

　　沈成书劝战、太子挂帅、皇后与太子妃入同泰寺、太子遇刺……这一切如果是一条环环相扣的锁链，那这锁链的第一环，便是沈青瑶有孕！

　　沈青瑶的孩子对于沈家能否夺得天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他的作用只在于沈家夺得天下后的名正言顺。

　　天恒帝子嗣本就单薄，如今五皇子沉船青川，除了太子，便只剩下远在西疆的四皇子和北上青县的宁王。

　　沈家可借此一战，以太子之名兵变拿下皇城，同时，借大军之力将宁王连同其势力一并抹杀，至于那向来无人问津的四皇子，以沈三的谨慎，必然有所谋划。

　　太子登基本就名正言顺，更何况他手中尚有大都督的统兵权，与兵部尚书林允成的调兵权合二为一，便有了整个东陵兵马作为后盾，再加之身为文官之首的丞相沈成书，谁还敢说这个天下得之不义？

　　当然，太子绝不会与沈家为伍，所以沈家必须要把太子完全控制住。

　　兵变、逼宫太子皆不必出面，沈家只需扯着‘太子’的虎皮谋自己的天下，但是登基大典和登基之后的朝会，太子却是必须亲临的，替身只能用来糊弄那些从未见过太子的官兵黎民，可是朝臣们个个目光如炬，若被看出破绽，便极有可能生出变故，由此功败垂成也不一定。

　　所以，太子在登基为皇帝之后，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死去的理由可以是暴病，可以是被某一个凌氏血统的族人刺杀，端看有没有值得大作文章的对手。

　　下一步，太子既亡，但太子的子嗣尚在，有兵权在手，有丞相在朝堂上的势力，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便是沈家篡位夺、权的工具。

　　皇后听政，丞相监国！最终，那个孩子是否出生，或者出生之后要活多久，皆看沈丞相要用多长时间，将东陵兵政之权收归已用。

　　若无这一场水患，太子此时该是被挟持在军营之中，充做傀儡。但因了这一场水患，太子中途折返，让沈家失去了控制，于是，他们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太子除掉以绝后患，再以替身鱼目混珠！

　　想到这里，宋青猛然转身冲进太子的房间，劈头便问：“你来了济宁，谁在军中做你的替身？”
　　凌楚宸眨了眨眼，虚弱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子邶！”

　　果然是他！

　　宋青连连后退几步，惨笑着冲出房间。

　　沈家的计划中，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关键，便是如何在九千亲卫的环伺下谋得太子。
　　若有了子邶，一切便易如反掌。

　　他是太子最信任的贴身亲卫，亦是这九千亲卫的统领，太子的命令，多是由他传达，谁又会怀疑他会对太子不利？

　　太子这一回让子邶做自己的替身，恐怕正中了沈家下怀，难怪沈其佑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入荆州大营，可以在元帅帐前大放厥词，原来那帐中的‘大元帅’早便与大将军狼狈为奸！

　　怪不得前世，子邶会将她送去沈青瑶的手上，原来子邶一直便是沈家放在太子身边的细作。
　　那么，重生以来，她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