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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别无选择 ...

  •   别无选择
      兰台冰冢,落日时分。

      哥舒衍盘腿坐于错落的冰棺之间,聚神、敛息、封五识。他整个人被一层冰霜包裹着,远远看去,似停了一尊雪人。

      哥舒猎魇已在冰室入口站了许久,待最后一抹夕阳的余辉也被雪山的阴影吞没,他举步而入。
      哥舒衍缓缓掀开眼帘,深蓝色的眸子在微光里熠熠生辉,像是镶嵌在雪人头上的一对蓝宝石。
      哥舒猎魇扫了那蓝宝石一眼,道:“可想到对策?”

      哥舒衍缓缓起身,冰霜簌簌而落,待他挺直腰背,已然恢复了往日形容。然后,他掀起袍角,单膝跪地,微垂了头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哥舒猎魇哼了一声道:“所以,你以路北堂予之?”
      “是。”
      “而后呢?”
      “待朵朵脱险,叶护会与天恒帝重启和谈,天恒帝自有法子使宋青离京。”
      “即便离京,你又有几成把握?”
      “若是死人,十成。”
      哥舒猎魇不语,等着哥舒衍的下文。
      哥舒衍道:“若要完好无损,一成也没有。”
      哥舒猎魇袍袖一挥:“不必完好无损,留她一口气能送来天山便罢。”
      哥舒衍眉心微拧,语气却无丝毫变化:“五成。”
      “五成?”哥舒猎魇复问,并不满意:“若失手呢?”
      哥舒衍顿了一顿,道:“等。”
      哥舒猎魇眯起眼睛,哥舒衍道:“等江山易主!”
      二人皆是一阵沉默,哥舒猎魇道:“你既早有打算,为何要受这七日之苦?”
      哥舒衍抬头,蓝宝石眸子波光潋滟:“路回春给孩儿炼制的玄阳丹,父汗该是知晓了。”
      哥舒猎魇忽而展颜大笑:“不愧是我哥舒猎魇的儿子!”

      ……
      京都江宁,入夜时分。

      红泥苑偏殿里,两个着同样北辽服侍的少女并肩而立,一个着淡紫长衫配深紫百褶裙的女子,绕着二人前前后后的转了转,而后点头道:“不错不错,若不是仔细瞧,还是很难分辨的。”

      “若是那路雲,定会一眼看穿的!”其中一个北辽少女有些意兴阑珊地说:“我来东凌时,便与他一路,虽是着了男装,可他定然是认得出我的。”

      这时候,从软榻那边儿传来一声轻笑。这边三人齐齐看过去。先前说话的北辽少女道:“你还笑,你这馊主意并不如何!”

      软榻上的女子正捏着一本书歪靠着,猫儿一般懒懒地眯着眼睛,她打量了北辽少女一番,笑道:“朵朵,你是舍不得我,故意找借口吧?”

      少女朵朵被戳破了心事,脸一红,忿忿道:“谁舍不得你这妖女!我巴不得立马飞回我七哥哥的身边儿呢。”

      软榻上的女子也不介意,仍旧笑道:“这便是了,想想你七哥哥还在王庭等着你,还有你阿爸……”

      朵朵垂了头,被这话勾起了伤心。她自偷溜出来,已几个月光景,也不知七哥哥是如何送信给阿爸的,阿爸可会着急?想着想着,她又有些归心似箭了,忙抬起小脑袋道:“可那路雲真的识得我的。”

      软榻上的女子放下书,起了身,她只着了白色短衫中衣,长而宽的白色中裤,脚上却蹬了一双小马靴,靴筒长至膝下,这装束很是不伦不类。

      她走至朵朵面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同样装束的少女,点头道:“龙雀这个打扮到是与你有几分相像。”

      朵朵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那路雲是识得我的。”

      “路雲识得你不要紧,要紧的是萧澜,莫要他注意到你和龙雀调了包才是要紧事。”

      朵朵瞪着她,不解其意。旁边的龙雀不耐烦地道:“一会让路雲领走的是我,等到了萧澜那边再把你跟我调个包。”

      朵朵眨了眨眼,似明白,又似不明白。龙雀却不再理她,只道:“小姐,时候差不多了。”

      “去吧,无伤在外头等你。”

      龙雀应声欲去,朵朵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口:“龙雀姐姐……”

      龙雀回头,瞧见朵朵眼里汪着水花,她顿了一顿,终是咬了牙道:“朵朵,不管咱们现下如何,有朝一日,若是在战场上相见,我必不会留情。”

      言罢,她抽出袖子,头也不回的去了。

      朵朵那汪在眼睛里的水花再绷不住,扑簌簌滚落。旁边两人也不安慰,只看着她哭。

      哭了一会,朵朵转向紫衣女子道:“承影姐姐……”唤了一声,又是哽住。

      她在此两月有余,终日关在这雪海听香园里,与龙雀和承影早已厮磨出了情谊,尤其是龙雀,因她与龙雀身形相似,为掩人耳目,她与龙雀必得有一人被关在这偏殿里,她若扮成龙雀出去透风,龙雀便只得在这偏殿里闷着不能见人。她就算再是刁蛮无理,也是知人情冷暖的,别人待她的好,她又怎会无动于衷?因而,龙雀这一去,又是替她打算的,心里藏着的那处不为人知的情绪,便被撵了出来,撵得她酸酸的,很是难过。

      承影见朵朵眼泪不断,有心安慰两句,又想起龙雀的话,终是忍住了,只轻轻拍着朵朵的背,默默无言。

      中衣女子却正色道:“朵朵,龙雀的话你要记住!咱们既注定为敌,他日相见,说不得便是你死我活,到时候,我不会留手,你也不必留情。”

      朵朵拿泪眼瞪着她大吼:“不必再说了,别再说了!”她吼声大,哭声也大了起来。

      中衣女子不得不提醒她:“莫再哭了,哭肿了眼睛,明日如何换回龙雀?”

      闻言,朵朵不再哭,却仍是忍不住的抽泣,小声道:“为何咱们注定为敌?宋青,你告诉我,你在江宁,我在漠北,隔了那么远,为何注定为敌?”

      中衣女子宋青哑然。为何为敌?为何呢?本是毫不相干的两处,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习俗,大可相安无事,可为何注定为敌?

      是不断膨胀的野心?是永无止境的欲望?战争,或可因一人之欲念而起,最终受难的却是万千无辜。

      宋青默了半晌,才郑重道:“若可握手言和,我绝不大动干戈!”
      朵朵闻言愣了愣,小心地攥住宋青的手:“你说话算话?”
      宋青苦笑:“我说了当然不算,东凌做主的不是我,突厥做主的也不是你。”
      朵朵打断她:“我不管那许多,你只记得你说的话,若可握手言和,绝不大动干戈!”
      宋青看着朵朵那执拗的目光,郑重道:“好!”

      出了偏殿,宋青一眼便看见梅树下背手而立的凌楚寒,虽他一身黑衣,与夜色无异,却终是多了那么点儿惹人视线的光华。

      宋青走过去,凌楚寒回头,见她单薄中衣外只披了一件斗篷,微微蹙了眉,便拿了她的手臂,往正殿去。宋青手臂一僵,却终是没有抽回。

      到了正殿,凌楚寒自觉地放开了宋青,沉声道:“哥舒衍将路雲给你差遣,却让你把朵朵隐在萧澜身边带走,如此舍近求远恐有蹊跷。”

      宋青道:“哥舒衍说,路雲已被几批人盯上,朵朵交给路雲并不安全。”

      哥舒衍混在路北堂的商队中进入东凌,被护龙卫盯上的同时,自然也不会逃过北辽眼线的怀疑。纵然突厥与北辽的关系微妙,明面上,因着东凌与突厥的敌对关系而表现为同仇敌忾的排斥,暗地里却一直与突厥王庭互通有无。但国与国之间,又哪会有真正的坦诚相待?这也便是天恒帝为何对北辽明一套暗一套的做法放任不理。

      既然两方都已对路北堂起疑,那么即便路北堂忠心耿耿,在众多眼线的关照下也无甚作为。当日哥舒衍额外用一个路北堂来交换朵朵,想必便是这个原因。于哥舒衍而言,用一个食之无味的路北堂,换回一个阿史那部的小公主,这个买卖相当划算。

      “那又为何要瞒住路雲?路雲父子不是突厥安插在北辽的眼线么?”
      “或许,哥舒衍并不信任路雲。”
      凌楚寒挑眉,略带询问道:“路北堂是突厥汗王安插在北辽的眼线,却不是哥舒衍的?”
      宋青不置可否,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凌楚寒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要这路北堂又有何用?”
      宋青微微一笑:“自有用处!”

      凌楚寒受她感染,也跟着摇头一笑:“哥舒衍这一趟东凌之行,不仅未占到便宜,反而丢了两处暗桩,路北堂倒也罢了,那天香楼却是堪得大用的。”
      宋青却是轻轻摇头:“我总觉突厥一方太过沉得住气,皇上的反应,又太过平静。”

      哥舒衍已离开两月之久,皇上扣押突厥使团,既不责难,亦不放行。而突厥王庭亦一直无所表示,这当中,究竟是在博弈还是交易,旁人却是不得而知的。但宋青坚信,哥舒衍对她或许并不执着,但是突厥汗王对她,或者说对她手中的魂引,却定然是势在必得。

      死而复生,对于寿命有限的凡人来说,那该是何等诱惑?尤其是权势滔天的国主,已经拥有随意摆布他人命运的权利,若再拥有支配自己生命的能力,岂不是无所顾忌了?

      哥舒衍会放弃,因为他并不相信魂引的力量,但是突厥汗王,显然并不似哥舒衍那般自以为是。

      “哥舒衍不在江宁,还有谁能打得你的主意?”凌楚寒不知魂引之秘,自然也窥不到宋青所料。在他看来,哥舒衍自行离去,便意味着放弃宋青,同时也便放弃了与天恒帝的交涉,毕竟突厥的诉求唯一个宋青而矣。

      宋青自是看得出凌楚寒的不以为然,所以,她无比郑重地看着他道:“皇上。”

      二人相视良久,凌楚寒道:“你是说,父皇恐会以你为筹码,与突厥交涉?”

      宋青点头:“皇上扣押突厥使团的理由本不充分,突厥一方却无异议,反而在会同馆住得心安理得。而皇上,对哥舒衍的失踪也只做做表面功夫,甚至连一封檄文都未予突厥王庭,我怀疑,这两方皆按兵不动,实则是在等待时机。”

      凌楚寒显然也是明了此间深意,无奈道:“你既有此顾虑,为何还要放朵朵离开?”

      “送朵朵离开是我与哥舒衍交易的一部分,我自当遵守承诺。”宋青道:“至于朵朵离开后哥舒衍会否对付我,却并不在我们的交易之内。”

      “换言之,你早知放走朵朵,便会立时遭到哥舒衍反噬?”
      “是。”
      “所以……你让路雲教唆萧澜,耽搁了两月行程?”凌楚寒难以置信的盯着宋青,实不敢信,这一切均是宋青筹谋。
      “这个,确是我的主意。”宋青忽然笑了:“我不过是想拖延个几日,看哥舒衍是真的孤身离去还是躲在暗处伺机行事,却未料到会耽搁两月之久。”

      凌楚寒微怔,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丝莫名的喜悦——原来她并未如他以为的那般信任哥舒衍。这个认知,令他唇角不自觉上翘:“如此说来,哥舒衍当真是沉得住气了。”

      宋青但笑不语。

      哥舒衍若还有后招,必然要等到朵朵离开才出手,她无意中将日期拖了两个月,突厥使臣那边竟毫无反应,既没有来跟她交涉朵朵事宜,也没有主动觐见天恒帝。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朵朵比之魂引,在哥舒衍的眼中纵然更胜一筹,但若放在突厥汗王的眼里,朵朵却是不值一提了。两月之久,该是早已惊动了突厥汗王,可那本应对她和魂引势在必得的突厥汗王,竟也如天恒帝一般按兵不动,这便有些可疑了。

      难道这一场因她而起的交易,竟没了下文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是,哥舒衍有足够的把握在下一轮的对峙中将她带走,也只有如此方可说服突厥汗王静观其变。

      哥舒衍想保朵朵,毋庸置疑。突厥汗王想要魂引,她也确信不疑。

      萧澜的迟迟不去,使得朵朵不能离开,这不能算是她的违约,哥舒衍再是气急,也无可奈何。

      而若她当真违约强留下朵朵,哥舒衍或可投鼠忌器,突厥汗王却不会,那她便会无可避免的对上突厥汗王。

      哥舒衍与突厥汗王,对上哪一个的胜算更大一些?

      她不知道,但是她没有选择。因为朵朵是必须要放的,这是她的承诺。

      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她本能地想要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她不解地望着凌楚寒那郑重而恳切的目光,后者则宣誓般道:“这一回,让我帮你!”

      宋青怔怔瞧了他半晌,忽而笑道:“王爷,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何事比你还重要?”他眼中有伤有忿,对这变相的拒绝不以为然。

      “江山社稷!”她笑容尽敛,郑重其事。

      良久,他的手轻轻放开,缓缓收回,渐渐收紧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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